《青叶书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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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书塾-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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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武!本少爷就拿出耐心,和你小子公平比拼风花雪月!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要我输得心服口服,就先答应我一个条件。”程西樾一副“我接招”的表情,“皇甫师兄是书塾的大人物,了不起的商行少爷,听说青叶很买你的面子。你去对书塾说一句,把西樾的束侑减半。”“啊?我凭什么替你小子做这些?不要以为满世界都是你房东那样的冤大头!”皇甫劲奚落。

“比拼风花雪月不需要时间么?师兄衣食无忧,师弟却谋生费时,比拼谈何公平。”

“是吗?”皇甫劲犹豫片刻,忽然转念笑道:“也好!其实我很愿意帮忙老程你这样、这样可人爱的师弟,而且慕姑娘的故人我是应该照顾的!对了,既然你和慕姑娘从小认识,一定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吧?”“你想知道些什么?”程西樾皱眉。“她的爱好!爱吃什么口味的小吃?爱穿什么花色的衣服?还有她最讨厌的食物和颜色又是什么?她有哪些小弱点?有哪些小偏好?她的生日……”皇甫劲数着手指头。“自己去了解,”程西樾扭头离开,“如果你还有机会了解的话。”“喂,不是说公平竞争吗?你小子认识慕姑娘在先,也太狡猾了,太不公道了……”

程西樾手里的烛光慢慢晃动着远了,将皇甫劲一个人丢在厨房的黑暗里,愤愤然咬着无辜的芋头发狠。可恶,性情温柔的慕姑娘怎么偏会认识这种冰冷生硬的家伙?

第四章讨人嫌

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宋?陆游为在程西樾面前显示君子的竞争风度,皇甫劲捱了两天之后,还是到塾长家谈程西樾的束侑减免问题。塾长正在院子里对着似有蒙胧春意的老树作画,他最得意的书画学生廖羽迟在一旁观摩。

“皇甫认识那个程西樾?你们是朋友?”塾长在砚台上慢慢舔着笔,若有所思。

“那小子哪里是我的朋友?我替他说情纯粹是因为……”因为中了臭小子的激将法?不能说出来,太丢面子,“因为爱护、体贴新来的小同窗!咳,穷得只好和邻居家的狗在一个盘子里吃饭!好可怜呐,可怜、可怜!” “真有这样的事?”塾长惊讶地看向廖羽迟,几乎为书塾对学生境况失察自责。

“皇甫夸张了。”廖羽迟想起自己用过的那只粗糙瓷碗,“不过,减免束侑对程西樾会有帮助。”“这件事情恐怕不太好办,”塾长面有难色,“要先生们同意给家贫的学生减些费用,原本不是问题,可是这个程西樾却和一般的学生有些不同。”“塾长知道程西樾?”塾长不教授新入学的学生,程西樾又住在书塾外面,廖羽迟以为他们应该没有见过面。“我虽然还没有见过他,可这些天来我这里告状的先生已有好几位,都说他不适合再留在我们青叶。”塾长看着廖羽迟,“听说当初他是拿着你的荐书来的?” “是,弟子觉得程西樾真心向学……” “那小子怎么不适合留在青叶了?塾长,到底有什么不对?”皇甫劲打断廖羽迟,带着幸灾乐祸的好奇心。才来了三天就要被退学?原来臭小子这么不经较量,皇甫大少都还没开始发功呢,他就已经不攻自毙!塾长捋着稀疏花白的胡须叹气,“唉,说起来,青叶从前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学生。”

……“程西樾,你这算盘怎么拨的?你知不知道,照你这样的速度算账,将来别想赚钱养家,只好一辈子没老婆!”教授经济的先生给出的教诲。“知道算盘拨得快才可以做奸商。看先生的年纪,在书塾一定有年头了,一定培养出许多奸商来了。听说那些奸商感激师恩,先生如此高龄还有钱娶小妻,难怪先生瞧不起尚未娶妻的人。”

“……程西樾目无尊长!拿戒尺来!”……“这盘棋不过才起首,落子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持重。像程西樾这样半日才落一子,手还要按在棋盘上半日收不回来,这样着棋,几时能分出输赢?你是打算今年就在这棋盘上过年吧?”教授棋艺的先生给出的教诲。“分出输赢有何难为?高手着棋原在输赢之外。先生客座青叶多年,忙忙碌碌的输赢自然分了多场,至今未见高手风度的原因……”“程西樾你不要太狂妄了!把手伸出来等着!”……“北地的蛮国有一种朝生暮死的小虫,秋天里乘着北风飞去南方的湖泊,到了春天再乘着南风飞回来,可羡啊可慕,生命如此短暂的虫豸也作了逍遥之游……程西樾,你那是什么表情,冷笑什么?”教授地理的先生给出的质问。“先生,朝生暮死的小虫如何秋去春来?”“你——我这原是寓言里的比喻!是比喻!”“先生教授地理,如何能引用寓言里的荒诞故事?不如辞了教职出门作逍遥之游,总好过多年苦守对小虫子的羡慕。”“你……我……你自己去请戒尺!”……“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吆,肚子痛!”皇甫劲捂着肚子笑得打跌,“塾长再多讲些!再多讲些!”早知道臭小子不受教,可不知道那小子还这么喜欢讨打!廖羽迟皱眉不语。两天前广林巷之后,他没有再见过程西樾,想不到短短的两天时间里,那少年竟已成了塾长眼里叫人头痛的弟子。“我们青叶虽是民间私塾,到底要承接圣人遗风,讲求儒家温柔敦厚的道理。”塾长放下画笔,背着手踱起步来,“那程西樾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若只是本性狷介也就罢了,可他为人处世狂妄偏激,且又口角锋利不加掩饰,实在太会讨人嫌。况且他冒犯的多有塾中的老先生,听说还从不肯认错讨饶,我实在没有办法包庇他。”“塾长,如果西樾他这两天有什么失仪,那、那也是有原因的。”不知何时,慕渔舟拎着个竹篮站在院门前,“求塾长原谅他一时之失,给他机会改过自新。”“慕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会是……”难道臭小子冒犯过师长,就要女孩子为他求情,想逃脱惩罚?一个大男人要女孩子替自己做这种说客,这、这简直无耻嘛!原来塾长是玉木小居老板慕清的主顾,慕渔舟来替叔叔照顾塾长的茶酒,碰巧听到了塾长对程西樾的评价。慕渔舟坐在皇甫大少殷勤让出的椅子上,却继续为那令人不齿的程西樾说话:“西樾自小性情孤僻,缺乏为人处世的指导,可是他,他本性其实是善良又天真的。”不能当面和慕渔舟分辩的皇甫劲只好作深沉状,在一边无奈地摇头,哼,谁都看得出那小子缺乏为人处世的指导,可说那表情阴沉、态度狂妄的家伙“善良又天真”?这也太挨不上边了吧。

“慕姑娘知道程西樾小时候的事情?姑娘是程西樾的故人?”塾长意外。

“塾长,慕姑娘只认识那小子玩泥巴的年纪,可人是会变的!有的家伙小时候和长大后根本是两个人,让许多青梅竹马的故人都伤心得要死!”皇甫劲拧着眉毛,语重心长。好比眼前的皇甫大少,就是那个让青梅竹马的表妹们伤心得要死的家伙。可惜慕渔舟没能领会皇甫劲过于晦涩的忠告,“塾长,西樾真的非常看重在青叶求学的机会。西樾失礼的地方我代他道歉,我会提醒他今后改过。他才入学堂,对书塾环境不适应,一定是因为——因为被课程逼得精神紧张,才会举动失措、言语荒唐。”“我看不出他哪里紧张过。”皇甫劲咕哝,臭小子连讥讽话也一向说得慢条斯理的。

“慕姑娘说的也有理。”塾长似乎被慕渔舟说动了。皇甫劲心下暗暗着急。大少原打算和情敌来一场公平竞争,所以跑到这里替那小子减免束侑求情,可没料到慕姑娘竟然已经这么维护那小子,怎么能不让大少有危机感?算了,什么公平不公平!乘这个机会把臭小子从书塾里赶出去才是上策!

“塾长,如果程西樾真的不适合我们青叶,我们也不好拦着他去别处求学啊。”皇甫劲转过头,“若留着这么个讨人嫌在青叶搅局,一定会影响先生们的教学情绪!”“廖羽迟,当初是你荐他来的,你怎么看?”塾长决定听一听自己得意弟子的意见。

“弟子听说,也有先生是认同程西樾的。”廖羽迟想起玉木小居里听到的那番议论。

“不错,书塾新来教授文学的那位老夫子,倒的确称赞过程西樾几次,说他歪虽歪了,可依旧还是个不常见的歪才。”“塾长,那就留下西樾吧。”慕渔舟恳求。“看程西樾的学识素养和狂妄个性,应该不是一个寻常人家出来的孩子,他曾经受过的熏陶可有些非同一般。” 塾长望天思忖,“能熏陶出程西樾这样的学生,那位给程西樾启蒙的先生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人物。”“西樾从小跟随祖父长大,一直由祖父亲自教育。程爷爷虽然落拓离群,却是个饱学之士,我叔叔对程爷爷是极尊敬的。”慕渔舟道。“慕姑娘对那位程老先生还知道些什么?”塾长关注起来。“其实我知道的不多。虽和他们祖孙做了一年邻居,只记得程爷爷从不和村人来往,我叔叔去程府做客似乎也只谈些农桑闲事,西樾更是从不提起家事。”“那位程老先生是务农为生吗?怎么你们只做了一年邻居?”“程爷爷很喜欢到处游历,西樾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他都记不完全。也许和我们做邻居的那一年,就是他孩提时候最安定的时光了。”塾长思虑了好一刻,“如此说来,从小生活得不稳定。”“那家伙从小就这么表情冷冰冰、腔调冷冰冰的?”皇甫劲插话。“西樾的确从小孤僻,可他其实是个好孩子。”慕渔舟不同意皇甫对故人的评价。

“也许是经历很、很不同,才……”廖羽迟闷闷道,想起程西樾讲述风铃的那些话。

“算了吧,从小就孤僻、冷心肠的家伙,明显就是天生没肝肺,小羽你就不要替他找借口了!”皇甫劲不屑。廖羽迟沉默。原来,幼年时的程西樾就已经是一个孤绝的小孩。“塾长,你会留下西樾的,是不是?”慕渔舟还在追问。“还是看看再说吧。”塾长终于应道,拾笔继续他的水墨写生,“廖羽迟,你觉得先生这一幅如何?你且不要用做学生的眼光,且用你字画行少主人的眼光来看。”那一老一少师生两个专心谈论起画幅,一旁的皇甫劲见赶走程西樾的目的暂时不可能实现,只得为先前的态度做弥补。“慕姑娘,其实我们真没有必要为程西樾发生争执啊,我对他其实是毫无成见的!”

“皇甫少爷,西樾从前是,现在也依旧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对他友好些……如果不能做到,请至少不要为难他。”因为多少猜出了皇甫劲为难程西樾的原因,慕渔舟说这些话时脸红了。

“误会了慕姑娘,我对那小子——我对程兄弟怎么会有为难的意思?方才我还打算替他求情减免束侑的,小羽可以做证!唉,程兄弟身世飘零,却聪明好学、自强不息,还善于向权威的老先生们讨打——我说‘讨打’了吗?口误、口误!我是说向权威的老先生们‘讨教’!对这样出色的小师弟,我只有喜欢、心疼的。”“是吗?怎么方才听皇甫少爷叫西樾‘讨人嫌’?”“开玩笑!方才纯粹是开玩笑的!我可以对老天爷起誓,我是真心喜欢程师弟!”皇甫劲苦着脸举起手,雷公你老人家千万别劈我,不是我有心欺骗慕姑娘,实在是那浑蛋太不招人爱了!我喜欢心疼他小子?想想都要浑身起疙瘩!这几天的玉木小居尤其热闹,午茶时候,学生们三五成群来此小憩,一边喝茶一边讲究学问,或者讲究学问以外更有趣的话题——小居新来的女茶师。“要说慕老板还真是异想天开,让一个女孩子做茶师,果然效果惊人!听说了吧?连我们青叶三子中的皇甫劲,都被这位姑娘迷住了!”“说什么迷住了?皇甫大少可不是你,没见过漂亮女孩子!我瞧他不过一时新鲜,来个逢场作戏而已。”“不过慕姑娘真的很漂亮呀,连我也心动得很呢,也难怪皇甫大少见了她就变一副脸,简直的温柔敦厚起来!这位慕姑娘的力量,都可以类比书塾里教化子弟的良师了!”“唉,只可惜皇甫劲还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那慕姑娘到底不过一个抛头露面的茶师,她也该估量一下自己的身价够不够得上皇甫府,依我看——”“快看!那位慕渔舟刚刚走过去了!走到——讨人嫌那桌去了!”“可恶,真是搞不懂,一个象慕姑娘这样可人爱的女孩子,怎么偏和程西樾是旧识!”

慕渔舟走过几桌客人,将杯子放在程西樾面前。“西樾,听说你在课堂上对书塾的先生们很失礼,究竟为的什么呀?”

“为了试试他们是不是老糊涂?”程西樾含混答道,垂在膝上的手没有去端水杯。

“试试先生——是不是老糊涂?”慕渔舟惊讶,“看来你被指狂妄也不冤枉。我记得你小时侯不是这样喜欢引人注目的,你小时侯一见了生人就躲在爷爷背后,可现在为什么反倒……”

“放心,值得一试的先生大概都试过了,今后不用再刻意玩那种把戏。”程西樾打断慕渔舟,“皇甫大少的追求让你烦恼吗?这里有些人几乎要拿你说书。”“你又来转移话题了,”慕渔舟嗔道,红着脸看桌上的茶壶,“也没有什么要烦恼的,那种话这几天我听多了,也习惯了。”程西樾蹙起眉尖,“你现在若是和那位‘让人怕’坐在一处,这些人一定没胆子这样议论你。和‘讨人嫌’的坐在一处,对你帮助不大。”“你说真的?到底你也有示弱的时候。”慕渔舟微笑道。“我示弱?”程西樾冷笑,“大少爷不比穷书生可靠,这道理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说你没有什么要烦恼的,我怕你将来会有。”“说什么呀,其实我和皇甫也没有什么,而且你还不了解皇甫……”“汴京皇甫家族科举出身,三代之前家族中有过一个工部尚书。如今那尚书还有十多房子孙在京,其中五、六房一直是读书人家,也做着大大小小的官员,拿朝廷俸禄。皇甫劲家稍有不同,虽是嫡系,却已经弃儒从商。他家商行生意兴隆,未必不和族人帮衬有关吧。”“西樾,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程西樾不答,只站起身来,看着慕渔舟那位会用拳头让人怕的追求者走进雅座。

“慕姑娘,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谈谈。”皇甫劲努力忽略程西樾的存在,表情严肃地在桌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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