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误会?妳当我是没受过教育的愚妇,没经过查证就随便乱诬赖?”老师的威严拿出来了。“证据全在里面,你们好好看清楚。”
通常撂这种狠话的人,十有八九是赌对方会弱了气势,不再继续争辩;但罗品丰可不吃这一套。
只见他略弯身,不疾不徐地抄起崭新的牛皮纸袋。“好,那我们不妨就一样一样来看清楚。”
长辈们傻眼,望着罗品丰抽出了一迭由征信社提出的,有文有图的资料。
“这一张讲的是我大学时代的性骚扰女同学。”罗品丰浏览了一下,把一张纸搁在桌上。“人物是真的,但事件是假的。我并没有骚扰任何人。”
“你当然会这样狡辩!”何母冲口而出。
“伯母,若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请这位女同学来跟您对质。”罗品丰一直没有坐下,他盯着何母,清清楚楚地说:“征信社既然如此神通广大,查得到她的数据,一定也能查到她从大学至今,每年都在我生日时送上蛋糕跟鲜花祝我生日快乐。如果我真的骚扰过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是那个孙小姐?”罗母惊呼。“她还在送啊?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了,还以为她──”
“这几年改送到工作室了。今年的刚送过,被敏华跟威光一起吃掉了。”他看了何敏华一眼,何敏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却暗暗诧异──原来那个蛋糕的来历是这样的。
她女性的直觉没有错。那个系花当年绝对是因为倒追不成,才冲动地散布谣言;等到事情过后她后悔了,却又不敢承认,才会耿耿于怀多年,试图补偿。
何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逞强怒视着淡然笃定的罗品丰。
“至于这张、这张,还有这张。”他把照片一一摊在桌上。
依据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征信社用的望远镜头还不错,聚焦都很准,光线马马虎虎,但构图有待加强──
当然那些不是重点。照片中他跟娇小明媚、显然不是何敏华的陌生女子手牵着手逛卖场、在车内拥吻,甚至一起去选购女性内衣,种种亲昵举止都入镜了。
“啊……”罗母突然发出非常疑似哀号的叹息。
“妈,这不是他!”连何敏华都一眼看出端倪,大声对她母亲说。
“妳当我瞎了?这明明就是他!拍得这么清楚,日期妳自己看,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这就是劈腿!敏华,他在玩弄妳的感情!”
众人都露出尴尬神色,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起。
“我看我打电话找品文来一趟好了。”最后,罗父叹口气说。
“这是品丰的双胞胎哥哥。”何敏华坐到母亲身边,一张一张拿起来细看,也分析给她母亲听。“妈,妳仔细看,他们的发型有一点点不一样。而且,品丰皮肤比较黑,他的眉毛也稍微浓一点……”
她已经能清楚分辨孪生兄弟的差异了。何母则是惊疑未定,半信半疑。但这种事无法扯谎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罗家也不可能临时变出一个双胞胎儿子。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不,还有最后致命的一击──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那请你解释这样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被折起来的大张照片。一摊开,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背景很简单,构图很简单,角色更是简单,只有何敏华。她只披着一件男性的大大衬衫,光裸着修长的腿,胸前扣子还少扣好几颗,双眸微闭,头发乱乱的半躺在地板上,姿态慵懒却性感,让人看了,有无限遐想。
“哇!”何敏华的脸立刻胀成红西红柿,她大吃一惊,抢过那张照片。
这是她母亲偷拿的!一定是前几天晚上去骂她的时候,趁她下楼送罗品丰离开时,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拿走的!
这下子,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如此私密照片曝光,即使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真够尴尬的。
“你是不是偷拍我女儿的照片,然后打算用这个威胁她?是要骗财、还是骗色?会不会有一天拿去公布到网络上?”何母怒冲冲地质问。“就是有你这种不肖的摄影师──”
罗家父母面面相观,表情也很尴尬。这个儿子当摄影师多年,举凡女明星、女艺人都没拍过,最多就是拍拍可爱侄女,怎么会……
罗品丰好风度,从头到尾没有提高过嗓门,对待女友母亲的无礼与控诉,非常有礼貌。
他只是略弯下腰,诚恳解释:“伯母,我不是以摄影师的身分拍下这些照片的。我是以一个欣赏、爱慕她的男人身分来拍。”
“那又怎样?就可以拍这种照片吗?”鄙夷。
“妈,要拍照是我的意思,不是他──”
“大人在讲话,妳先不要插嘴!”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如多年来。
“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一次,何敏华不再乖乖缩回去,她坚定地迎视母亲,清楚说出自己的想法:“拍照完全是我提议、我自愿的。而且,我有我的分寸。这些照片是我与他之前的隐私,妈,您不应该偷拿出来而不让我知道。”
“妳……”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女儿这样抢白,还是在陌生人面前,何母简直说不出话来。
罗品丰倒了一杯茶给何母,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温声说道:“伯母,您应该要很骄傲自己将敏华教得很好。她是很乖、很规矩的好女孩。请您仔细看看,这些照片……不是把她拍得很美吗?”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何母搜索枯肠,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她像是母鸡要捍卫小鸡,但没想到小鸡已经长得又高又大,不用她的盲目保护跟带领了。
颤抖的手接过罗品丰从何敏华手中拿过来的照片,何母努力眨着眼,想看清照片中,那个娇媚而成熟的小女人模样。
女儿,真的长大了。
※※※荒腔走板的鸿门宴之后,何敏华低潮了好几天。
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只觉得心情没来由的发闷。罗品丰工作又忙,她只好把心烦全部用画画来发泄。
她幻想着自己手中的图未来会被制成动画,版权卖到全球,处处都有观众,大人小孩都喜欢这个故事──
话说回来,目前的忠实观众只有两人──罗品丰,以及蜜蜜。不过值得安慰的是,粉丝有增多的趋势。
一开始只是在舞蹈班下课时,陈老师忙着把小朋友送到来接的父母手中,还没被认领回去的“同学”就由何敏华负责先看着──是,她又被拗了,但这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蜜蜜看过一两次之后,就会怯怯地拉拉她的衣角,小小声主动要求想看阿姨画画;何敏华受宠若惊之际,自然搬出包包里面常备的涂鸦本跟笔,使出浑身解数娱乐这位小小同学。
旁边其它等着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们慢慢的也跟着被吸引,故事就这样展开。何敏华发现,要让这些小观众满意可不是简单的事,除了色彩要鲜艳之外,还要节奏快、不拖泥带水,否则她们会抗议;怪兽要多,但不能缠斗太久,她们会失去耐性,好人一定要赶快打败怪兽。
最有趣的是,比起王子,她们对于女主角有没有武器、会不会变身、能不能打跑怪兽比较有兴趣。
“她的朋友呢?去哪里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蜜蜜在她身边已经很自在,会依偎着何敏华的手臂看她画图,小手指着本子发问,甜得令人心花怒放。
何敏华看着本子上画到一半的Storyboard草稿。冒险故事画到邋遢女生跌入山谷之后,就画不下去了。因为何敏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阿姨画一个王子来救她,好不好?”想起罗品丰之前的疑问,她随口说。
没想到蜜蜜摇头,其它黏在身边的小女生也都摇头。
“她可以自己爬上来呀!像猴子那样!”“气球飞回来,她抓着气球就可以飞起来了,飞得好高好高。”“不是!是小公主带着警察回来救她!”
“啊?”一大数小全都诧异地看着那个刚刚发言的小女生。
只见小小下巴得意地扬起。“我把拔就是警察,他天天都在救人。”
“喔!”众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妳把拔好棒喔!”
众说纷纭,就是没结论。跟动画导演、编剧开会时的状况居然差不多。来接小孩的爸妈还得三催四请,才能请动小小姐们离开。
好不容易送完了小朋友们,陈老师眼中闪烁神秘兴奋的光芒,脚上有装弹簧似的跳过来说:“我有好东西给妳看喔。”
“是什么?”何敏华也感染了兴奋,迫不及待地问。
“上次请妳帮忙的海报跟邀请卡印好了,昨天送回来──”
说着,陈老师把一迭印刷品拿了出来。
舞蹈班的年度大事,便是成果发表会了。这一次,因为有专业摄影师一路跟拍,宣传海报便由摄影作品里面挑了一张出来当底图。
但,看初稿的时候,大小女生们都一致公认黑白摄影作品太不平易近人了,严重质疑大师品味;罗品丰当时双手一摊。“那随便妳们要怎样,我没意见。”
有这么一句话,看了照片灵感涌现的何敏华,便以那张侧拍她们上课的照片当作底图,以手绘的方式重新画过,加强细节,还上色──
结果大受欢迎。黑白摄影照片被转化成粉彩手绘作品,每个小朋友都穿上了蓬裙,美不胜收。
“这是Degas的《芭蕾舞课》吗?”罗品丰一点也不介意,看着她重画的作品,笑着问。
“我们本来就是上芭蕾舞课啊。”她回答。心中却暗自窃喜了一下──她的画作,居然可以让人联想到世界名画!
罗品丰还是那个莫测高深的微笑,没说什么。
结果海报上完了字、制版印刷完成之后,热腾腾地摊在她面前时,何敏华才大吃一惊!
“这、这、这……”她指着最底下的小字奇。сom书,口吃半天。
赞助单位有舞蹈治疗研究协会、青少年暨儿童关怀福利协会、早疗中心、儿童发展中心……
这也就算了,在师资的地方,清楚写明了陈雁羚老师拥有美国舞蹈动作治疗谘商硕士学位,更是注册舞蹈治疗师。
“妳不是芭蕾老师?”
陈老师笑咪咪。“我是呀,只不过我也是合格的舞蹈治疗师。”
“那,这个班级所上的课──”
“罗品丰没跟妳讲清楚?”她甜美地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他。很多人听到治疗两个字,就心生畏惧……”
“不是那个问题。”何敏华很没力。“重点是,这是‘幼儿’治疗班?”
“是呀,我的专长是sensortintegrationdisorder感觉统合异常的小朋友。”
何敏华脸色发白,差点倒地不起。她已经是成年人,都快三十岁了!
“很多人小时候就有类似问题,走路常常拐到脚啊、常跌倒、一天到晚不经意打翻东西……都可能是肌肉发展不均、感觉统合异常。但大部分的父母都没察觉这一点,只会责怪小孩心不在焉、调皮、不乖。”陈老师摸摸在一旁睁着大眼睛乖乖听着的蜜蜜。“如果经由肌肉放松跟训练,是可以治疗的,像蜜蜜就是这样。她现在已经不会了,对不对?”
蜜蜜用力点头。“我现在都不会跌倒了,而且跑得跟姊姊一样快。”
“如果没有治疗,有一定的比例到了成人之后依然会有轻微的症状。”陈老师温和地问:“敏华,妳是不是从小就这样,还常常挨骂?”
何敏华哽住,答不出来。
她所经历过的,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所以啦!妳现在应该要很骄傲。发表会上妳还有独舞,要好好表现喔。”
“这是幼儿治疗班……”她还在震惊中,走不出来。
“不过,已经是最、高、级、班了!这样有没有比较好?”老师加强语气。
“……”无言以对。
当晚,何敏华带着分给她的海报跟邀请卡回家,整个人陷入空前的低潮,像是灵魂出窍,闪神得很严重;工作结束之后来陪她的罗品丰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
“怎么了?”走到在书桌前发呆的她身旁,温暖大掌压在肩头,何敏华忍不住把脸颊靠上去摩挲。
“你介绍我去上幼儿舞蹈治疗班?”何敏华从不曾气势汹汹地质问谁,她只是很无奈地问。
罗品丰微笑。她终于知道了。
都要办成果发表会,课程都结束了,也该知道了吧。
桌上摊着今天刚拿回来的海报,以及好几张邀请卡。她的作品被印出来的效果很不错。重要的是,这算是他们一起创作的结晶──
想到这里,罗品丰的微笑扩大了。他弯身吻了吻她头顶。
“妳是陈老师教过的学生中,成绩最亮眼、进步最多的。”
“我……”这样的鼓励法实在令她哭笑不得。
看她还是闷闷的,罗品丰索性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换他坐下,而她舒舒服服坐在他腿上。他们一起看着桌上摊开的几张邀请卡,每张都还是空白着。
“我不知道要寄给谁。”原来她闷了一个晚上,是在想这个。
“为什么呢?就请亲朋好友来看。”
“呃……我没有什么朋友。”
那群衣着光鲜华丽的名媛们,知道她不再往返美台之间,没有代买精品的价值之后,也就少与她联络了。就算何敏华寄出邀请,她们也不会有兴趣来看的。
而她真正很想讨好、很在乎的朋友,早已将她排除在生命之外,巴不得永远跟她没有交集。
“妳想寄给湘柔吗?”罗品丰将下巴轻搁在她肩头,温和地问。
何敏华静了好久,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是我最喜欢、最崇拜的朋友,可是,她应该不会想看到我的邀请卡。”
因为崇拜、喜欢,所以好努力地想要接近,甚至对湘柔身旁的人也尽其所能地讨好。到最后,却搞得一团乱,伤了心。
听她柔肠百转的口气,罗品丰很想笑。
“如果不是因为妳们都有男朋友了,我会以为妳跟湘柔有恋情。”他开玩笑说着,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有信心一点,大胆试试看,也许结果会出乎妳意料之外。没尝试怎么会知道呢?”
她矛盾地看着他,又是那种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自卑眼神。
“别这么退缩,妳胆小的毛病明明治好了。”他轻松说着,把邀请卡在桌上排开,一张一张数过去。“这样好了,我帮妳算。一张寄给湘柔,一张寄给妳妈妈,一张给妳老板,一张寄给威光,他可是非常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