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到了桌子上面。在社会最底层长大的少女,或许确实不能把她看作一个孩子,或许比很多差劲的大人要强得多。可是,并不应该是喝醉了就会怀念死者的年纪。
“为什么必须要死呢,不死不行吗?”
无法回答,谁都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
“茱蒂究竟做过什么?只不过偶尔在那个晚上,在那条路上路过而已……为什么会被杀死呢?”
“是谁做的呢?”
酒后吐真言。我是有这个企图的,说起来有点卑鄙。
“我不知道!”
凯尔喊道。
“那么黑的地方,我什么都看不到!”
少女在我的引导下,慢慢地将我所想知道的真相大部分都吐露了出来。我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打着安慰她。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有人会很痛苦地死去,有人死去却没有人为他伤心,悄无声息地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与这些相比较,茱蒂有你肯为她伤心流泪,已经很幸福了。”
凯尔又哭了半晌,后来估计身体有些疲惫了吧,不仅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甚至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
“凯尔,休息吧。”
我抱起瘦弱纤细的她,向里面的床走去。将她放到刚换过床单的床上时,她已经闭上了噙满泪水的眼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茱蒂……”
她一边说着梦话,一边从闭着的眼睛缝隙里流出眼泪。昨晚到底失去了什么东西?如果被这样问道,要怎么回答呢。我的回答是组织的信誉,4条性命,还有500万美元的钞票。
然而这个少女的回答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凯尔失去的是唯一的亲人还有可以回去住的房子。
为了失去的东西我需要得知真相。可是虽然话是一样的,意思却有着天壤之别。
算了吧,不能再把凯尔卷进来了。明天早上,就跟她分别吧。让她回到属于她的人生中去。虽然让这么小的少女一个人生活非常残酷,然而总比跟Inferno扯上关系要好得多。不过今晚暂时先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这样至少也能减轻我的一些罪恶感。
就在我洗完澡,正准备要睡觉的时候,大门被重重地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为了小心起见我把枪拿在手里,用刚刚擦完头发的毛巾盖起来。从猫眼往外看去,发现几个出乎意料的人站在走廊上。埃塞克·维斯梅尔和他身边的一位彪形大汉……也就是传说中具有超人的力气的,他的保镖兰迪·韦伯。除此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莉兹也一起来了。
“快开门,臭小子!”
维斯梅尔的怒吼在方圆几里内估计都能听得到。虽然我感觉有点不爽,不过对方毕竟是Inferno的干部,不能怠慢。
我打开门的保险链,刚用钥匙开了门,门就被粗暴地踢开了。维斯梅尔和他的保镖把这当成自己家一样,粗暴地闯了进来。
“这次……你做的事情又是大煞风景啊,Phantom。”
“您有何贵干?”
为了不使气氛闹僵,我尽量口气缓和,故作冷静地问道。
“拜你的老板克劳蒂娅所赐,我现在不得不接受一件极其麻烦的差事。我们发现莉兹小姐好象在寻找老鼠似的偷偷地搜查着什么,便从她口中听说了些有趣的事。”
维斯梅尔得意地说着,他身后的莉兹则苦着一张脸低头站在那。我去搜查茱蒂的事情暴露了吗?
“你说的那个小丫头,在这里面吗?”
“我再问你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承认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粗暴。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给克劳蒂娅擦屁股的时间,多一秒我都觉得是浪费。让我跟小丫头谈谈话。我要让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刚刚才决定不能再让凯尔卷进这件事了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喂喂,这话好象不对吧。不是你说她知道一些什么的吗?”
糟糕。
维斯梅尔将个孩子当成一个关键了。现在即使实话告诉他凯尔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会相信的。在得到他认为满意的答案之前,他会不择手段地追问凯尔的。
“认为那个孩子是目击者,这是我的判断失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你识相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克劳蒂娅一直企图搞什么阴谋。”
维斯梅尔看起来已经不想听我说话了。他始终在怀疑克劳蒂娅与她的手下和亲友们正在秘密谋划什么诡计。
“那个丫头,跟你和克劳蒂娅说了些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那我就只好亲自再问她一次了?这一向是我的作风。”
兰迪默不作声地,将手向鼓鼓的怀中伸去。
喀嚓……
见此情景,我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将右手中被毛巾盖住的枪的枪栓扣了一下。透过毛巾传出来的金属声音,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如果你想拔出来的话,就随便你好了。我让你先拔出来。不过……别指望你能先开枪。”
兰迪脸色立刻大变,然而维斯梅尔却并没有被吓倒。
“哈哈……就算是血流成河,你也必须要保护那个丫头是吗?”
维斯梅尔的笑中,藏着一股杀气。
“这让我更想见见她了。”
“Mr。维斯梅尔……”
我的话让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缓和了下来。
“我会将我从那个少女口中得知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你。我可以跟你保证。但是,并不能只对你一个人说。”
“为什么?”
“因为你不讲信用。”
面目狰狞的维斯梅尔眼睛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你对我的老板Miss。玛昆内心存芥蒂,利用我所泄露给你的情报陷害她也不是不可能。我是不会对这样的家伙说半个字的。”
“……你这只狗……想咬人吗?”
“没错,我是克劳蒂娅忠实的看门狗,而不是你的狗。所以你想对我下指示,请通过克劳蒂娅。明天早上10点,我会去那边报告。如果Mr。麦格沃伊允许的话,我会全部都说出来的。”
兰迪斜着眼向维斯梅尔看去,像是在等待他下指示。
“……那好吧。反正我再在这个发霉的屋子里待下去也会恶心。那就等到明天好了……喂,我们走!”
维斯梅尔耸了耸肩膀走出了屋子。然后,默不作声的兰迪像影子一样跟在他后面离去了。
只剩下了面色尴尬的莉兹。
“……对不起啊。没有瞒过去。”
“没关系。”
“不要紧吗?跟维斯梅尔作对。”
不管怎么想都不会不要紧。这样反而使克劳蒂娅和维斯梅尔的关系更僵了。克劳蒂娅的立场或许会变得更糟糕了。
“我会……仔细应对的。”
“……对了。你捡回来的那个孩子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我的回答有些迟疑,不过跟莉兹撒谎也是迫不得已的。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我这样回答,莉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屋子。
在这间人去楼空的阁楼房间里,我将枪和毛巾往桌子上一扔,双手抱住了头。该怎么办才好呢?
明天早上,不管用什么样的话,都必须要说服维斯梅尔。究竟该怎么说好呢……
不经意间,我看见了正从隔壁房间看向我的凯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那个家伙我认识……埃塞克·维斯梅尔……是‘布拉迪兹’的头儿吧?”
“……嗯。”
在南部中央地区,暴力团伙的首领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为什么他会跟你……?”
将她吵醒的维斯梅尔书哦的话,凯尔应该全部都听到了吧。
“在他的地盘上发生了枪战,他想知道详细的情况。”
“不对,玲二。不是那样的。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足以致命的天真……若是克劳蒂娅,肯定会这样说。
“因为没有必要把你牵连进来。”
凯尔应该是真的害怕了吧。自己说的谎话竟然让人人闻声色变的暴力团伙首领怒不可遏。看到他们那么恐怖的样子,她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不起。我以前不相信玲二。因为你是日本人,所以我以为你是死在那里的家伙们的同伙。”
“……是吗?”
“所以我让你带着我一起,我说要亲眼看着你为茱蒂报仇。”
“因此你就编那样的谎话?”
“嗯。”
真是的,这是个什么孩子啊。与其说她很勇敢讲义气,不如说她太鲁莽了。
“我的谎话,你从一开始就识破了?”
“嗯。”
凯尔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很不会撒谎呢,玲二。”
我没有回答。
“喂,玲二……大家都叫你Phantom是吧。”
她连这个都听到了吗?
“……我知道,在电视上播过的。Phantom是CIA(注: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中央情报局,俗称pany)的杀手,专门在美国杀那些暴力团伙的人。”
“电视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凯尔的视线又落回到桌子上和毛巾放在一起的枪上。
“你是打算用那把枪来杀维斯梅尔的吧?我知道的,既然你想杀他,那就就是真的杀手咯?”
刚才她也说过我不会撒谎。于是我放弃了耍小聪明来掩饰过去。
“没错。”
“杀手Phantom。”
凯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之情。很明显地是被误解和幻想粉饰过的敬畏。这不能不怪那些不负责任的媒体。
“不是CIA的话,那是自由职业吗?你是为了钱而杀人吗?”
“嗯,算是吧。”
我无心地随便回答了一句。这时,我没有注意到,凯尔的眼神里有一股异常的冲动……凯尔小跑着把放在屋子角落里的运动包拿了过来,使劲地往桌子上一摔。我被落在桌子上的运动包发出的重重的声音吸引住了。凯尔拉开拉链,里面露出来的东西,是我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是一沓沓封好的钞票,紧紧地排在一起。
“这是……”
“这些全都给你。我数了一下,总共是500万美元。我用这些钱请你把杀害茱蒂的人杀掉。”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黑社会的人带的钱……难道是你偷的吗?”
“我没偷!这么肮脏的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用的。我决定了,这些全部要用来为茱蒂报仇。所以我没有付房租给房东,也没有用来买吃的。我要用那些家伙的钱……来杀了他们。我一直都在寻找。像玲二这样可以为钱而杀人的人。玲二不是Phantom吗?”
凯尔将装着500万钞票的包完全拉开,兴奋地站了起来。
“拜托你了。把他们全部杀掉!昨天晚上来的家伙,在那里用枪射击的家伙,命令他们射击的家伙,还有想要拿这些钱的家伙,把茱蒂害死的家伙,一个都不剩地全都杀掉!”
凯尔一边哭着一边大吼。
“冷静点,凯尔。”
为什么我会这么冷静?我对自己的冷静感到非常意外。
“我现在还不能立刻给你答复,这种事情有一定的顺序。”
“你能答应……我吗?”
“我要考虑一下。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先睡觉吧。”
“……嗯。”
再次躺到床上的凯尔,小声地说道:
“我跟你说了谎……对不起。”
“彼此彼此。”
凯尔怯怯地笑了笑,合上了眼睛。我不想将她卷进来……这样想的时候,凯尔已经站在了旋涡的正中心了吗。在知道是谁拿走钱的现在,我修正了之前错误的搜索方向。凶手想要的并不是钱。如果把这些钱带给Inferno的话,问题就解决了一半了。只要暂时先把钱拿回去,黑社会们某种程度上也会安心。
可是……我应该怎么解释呢?没有发现袭击者,却把钱还回去,这二者有点矛盾。合情合理的解释……只有将实情说出来。
明天早上10点……我必须要向Inferno的干部汇报凯尔的事情。Inferno肯定不会放过凯尔的吧。因为她把组织的客人的钱夺走,让组织的颜面尽失。即使将钱还回去,而且还是小孩子搞的鬼,那些人也不可能一笑了之的。
既然现在500万美元的现金已经摆在面前了,我也没有办法为凯尔辩护了。
(…………)
突然,我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干脆将凯尔把钱带走的事情隐瞒掉吧?这是非常冒险的想法。将钱藏起来,不向Inferno说。如果要保护凯尔,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然而,这是完全背叛组织的事情。维斯梅尔暂且不说,甚至连对我完全信任的克劳蒂娅都要欺骗。而且,一旦说了那样的谎言,就必须一直保护凯尔,直到事态完全解决,组织对凯尔不再有任何兴趣为止。
那么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口供比较好呢?幸运的是,我还有今天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
“好了,Phantom,现在可以让我们听听你的解释了吗。听维斯梅尔说,你藏匿了一个这次事件的重要目击者?”
以说话的麦格沃伊为首,在Inferno的所有干部们面前,开始了对我的残酷审问。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恐惧和不安掩埋在心底,冷静地开了口。
“首先,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那个少女被我收留,并不能成为她与前天晚上的杀人事件有关系的理由。”
我对维斯梅尔冷冷的眼神装作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不过最初,我确实是为了从那个孩子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才接近她的。可是,却是白费力气。那孩子只是那个被误杀的过路人的妹妹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喂,Phantom。”
“等等,维斯梅尔,Phantom的话还没说完。”
麦格沃伊冷静地阻止了大发雷霆的维斯梅尔。
“那么Phantom,你为什么会对那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那么有兴趣呢?”
麦格沃伊的问题一针见血。可是,我已经预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将昨天晚上在脑中想了一整晚的答案,又确认了一遍。连我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我首先应该确认的是能否有勇气将那番话说出口。
“我对那个孩子有另外的兴趣。那个小姑娘具有极其罕见的素质,也可以说是才能。”
“…………”
“…………”
我的话,让麦格沃伊出乎意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好象也听过跟这个相似的话。”
克劳蒂娅好象也对我的话很吃惊吧,她插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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