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馨近了县衙大门方被允许开口,回头看看那坐在堂上勉笑安抚北堂逐月的柳清扬,恨恨一句:“狗官。”
早听说北堂逐月容貌俊美邪魅非凡,其实暗地里以色侍人以换得各种好处,想来那县令也不过是他的入幕之宾。
不料话音才落,身子便被一股力道拉得后仰,整个人更是凌空疾退,停下时已被北堂逐月牢牢控在手中,骇得她连尖叫都办不到:便是会隔空取物的功夫,也不至于如他这般从十几丈外只手吸个人回来吧?!她那三个哥哥想是也注意到了这点,竟连靠近也不敢,只得远远站着惊呼:“馨儿!”
一只手将唐馨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手指在她面上轻点柔滑,声音更是轻柔得仿佛怕摔碎了珍宝,只有那冰冷刺骨的杀气显示出主人此刻极度的愤怒:“若再让我听见那两字,我就剜了你双眼,割了你口鼻,切了你双耳,剁了你四肢,再把你放进蜜坛子里泡上一天一夜,然后让你在蚁窝口睡上一天,最后丢进蛇窝里给它们做早餐!”
风隽谦一皱眉,上前按住北堂逐月的手,微微摇头:“月儿。”
他的用意很明显: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便是成不了朋友也好过变成敌人。
一把将脸色死灰,尖叫连天的唐馨丢回她哥哥们手中,北堂逐月冷哼一声:“好生管着,省得她日后死无全尸!”
说罢,不等他们回应,北堂逐月已跃上了墙头,几个纵身没了踪影。
县衙里寂静一片,只余唐馨惊恐万分的哭声。
正文 第九章 千里追杀
哀怨地蹲在墙角画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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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已过半,花都渐次地开好了,又齐齐地凋落,而各种草木则越发浓绿。
蜀中四面环山,水气重于他处,即使到了盛夏时节,气候也不同于江北的干热,反是牵扯出闷闷的潮热。蜀人嗜辣皆源于此。
日近黄昏,霞光灿烂,天府成都的热闹却不见随着红日的西沉退减分毫,城中盛名最负的“未闲楼”更是客流如潮。
“未闲楼”坐落于成都城内东西和南北主道交汇处,兼营酒楼和客栈,不但占尽了地利,更把住了人和——其背后的本家就是暗器天下第一的蜀中唐门。有此一层关系,无论是来结交还是寻仇的江湖人,都会首选此处落脚。而来往商人为求安保,也多会选此处打尖歇脚。
“未闲楼”共分三层,底层为一般商旅客人小食独酌之用,二层为雅座,三楼则仅供唐门主人及他们招待客人所用——江湖上身份极尊贵的人若是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也可以上来。
小二唐七刚送走几位客人,就见从北面远远来了一行四骑,转身就到了眼前,却是月前离府的唐惊四人。唐七忙朝里招呼一声叫人快出来迎接,自己则赶忙过去牵了四人的马欲带入后院马厩。
“不必了,就带到旁边喂些水粮,我们用过饭立即就走。”唐惊满面风尘之色,眉眼间难掩疲惫。
唐馨却不断地往来路看,慌然道:“大哥,我们还是先走吧,我怕……”
唐惊安抚的拍拍她的头:“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歇歇脚,不然奶奶又要说我们没照顾好你了。”
唐馨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只是摇头,仍被其他三人带上了三楼。
点完菜,唐游才对唐惊道:“大哥可是担心我们一路拍出的信使都被截下了,所以才借歇脚的功夫派人送信回去?”
见唐馨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唐龙叹口气:“你莫忘了,那人与执掌‘天机阁’的金尊可是生死之交,拦截我们的信使又有何难?盼只盼他不会胡乱迁怒,害得那些弟子无辜丧命。”
正说着,唐七又引了位锦袍公子上得楼来,唐家四人一看俱变了脸色,那人却只是朝他们勾唇一笑,就在唐七的指引下坐到了临街的座上,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唐七知道,能用上“无名山庄”紫金令的人绝对不会仅仅是个富家公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人就是千里追踪,逼得唐惊四人狼狈赶路,吓得唐馨若惊弓之鸟的罪魁祸首。
“大哥……”唐馨的脸顿时白得跟自己面前的米饭似的。
现在他于她,比修罗恶鬼更让她畏惧。这一路而来,无论他们如何赶路,费尽心思的想甩掉他,他却总是不紧不慢的在他们落脚后半刻内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们骑马被他追得筋疲力尽,他一路步行却纤尘不染轻松自在。更可怕的是,这人明明早已怒不可遏,每次见到他们时却都笑如清风,也不理乎他们任何的搭话,让人根本猜不透他意欲如何。
此时此刻,唐馨真是恨死自己当时的冲动而为了。
四人草草用过晚饭,立即匆匆离去,反常地举止让楼中的唐门子弟暗自讶然,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有胆大的借着收拾的空隙偷看那让自家少爷失常的人,就只见他玩着酒杯一直在笑,笑容冰寒入骨,堪比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心突地一跳,正要慌忙下楼,一张拜帖飘进了他手中:
“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就说……”含笑的声音猛地冷硬,“北堂逐月请见唐门当家。”
那小二惊叫一声,触到拜帖的手已是黑紫一片。
蜀中唐门位于天府成都府郊,世代居于唐家堡,占地百亩,有良田千顷。府邸屋墙高耸,乌漆铜钉大门常年紧锁。外人无法望墙内风光之一二。门前有一座石牌坊,牌坊正中刻着两个朱棣大字“唐门”。
唐门以暗器和毒药雄踞蜀中一隅,行走江湖达数百年之久。唐门人善于设计、发明和使用各种暗器,并精于弄毒。唐门始祖有《毒经》传世,接由历代掌门补全各种唐门剧毒,遗训“统率百毒,以解民厄”,规定唐门掌门必须由唐姓直系子弟担任,经、袍、珠、杖这唐门四宝由掌门人保管,以免贻害武林,折损唐门声誉。
而闹得北堂逐月和唐门不快的鹿皮手套则存于唐门禁地中,作为掌门接任的象征。
此刻早已入夜,唐家堡中灯火通明,偌大的正堂内站满了唐门子弟。
唐门姥姥凤若兰端坐主位,旁边是现今的掌门人唐情,下面分立着各房子弟,站在前面的都是些在江湖上已有名号的,而唐惊四人就站在了主位的正下方。
听完唐惊对事情始末的叙述,凤若兰满面惊容:“你们竟给他下了‘醉卧红尘’?!”
醉卧红尘,名字虽美,却是天下至毒。毒素会从体内开始腐蚀,一个月后才透出体肤将人完全腐蚀,其间中毒者所遭受的痛苦绝非笔墨足以形容。
唐龙不忍妹妹遭责,站出为她脱罪:“馨儿是日间被北堂逐月吓了次狠的,又误以为自己会遭毁容之祸,一时悲愤才……”
话未竟,已被凤若兰喝骂回去:“便是如此,也不能对无辜旁人下那般毒手!如今祸事寻上门,你们看怎么办?!”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被放在托盘内的拜帖上。
拜帖已经打开,上面字体血红:“北堂逐月请见。”
凤若兰见四人皆低头不语,叹气:“那毒小子素来手毒心更狠,若是其他毒交出解药再赔个罪或许也就过了这劫,偏偏是‘醉卧红尘’,难怪他会千里追杀至此了……”
只是比起直接的痛下杀手来,他这般猫戏耗子的折磨却更让人身心俱疲。
唐馨已然流泪哀然:“奶奶救我……”
正乱着,门房传来通报:“毒尊北堂公子到——”
长长的通报声犹如一记惊雷,立时将正堂炸成一团混乱。须知唐门在武学上的研究绝无用毒来得精深,若北堂逐月真动起手来,他们虽占了地主的便宜,却也难免两败俱伤。
唐馨更是恐乱,直接扑至唐门姥姥脚边:“奶奶!奶奶救我啊……我不想死……”
看见自己平素宠爱的孙女完全没了往日骄傲神气的模样,凤若兰真是又气又怜又无奈。气得是自己过去对她太过偏宠,才害她惹下这般祸端;怜的是平日的小公主如今比路边的小乞儿还不如;无奈的是她毕竟是她的宝贝孙女,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坐视她受性命之危。最后只得长叹一口气将她拉起护在身边:“让他进来,老身就不信那小子还能灭了我唐门不成!”
北堂逐月人未至声先响:“逐月此来,只为求得‘醉卧红尘’之解药,其他的都没兴趣。”
凤若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响江湖的毒尊。
只见他白衣胜雪,步行起风,有着说不出的傲然无畏,而她自己那四个被他一路追赶的孙辈,却一个个垂头丧气神色慌张,凤若兰就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好一个人中龙凤。
北堂逐月近得前来,先是瞄一眼身边的唐惊三人,又将视线在唐馨身上停留一会儿,最后才拱手行礼:“晚辈北堂逐月见过姥姥,唐掌门。”
凤若兰敛起心神笑了:“不必多礼。北堂公子,不知随枫那丫头如今可好?去年我大寿时见过她一面,之后就再没她的消息了,她可是对我这的樟茶鸭子念念不忘啊。”
北堂逐月心知她是在拿她和随枫的交情压他,却也毫不在意:“夫人一向安好,如今已同庄主云游,不问江湖之事。”
老太婆,莫说你现在找不到夫人,就是你找到了她,依她那护短的性子必然也是站他这边的。
凤若兰却依旧笑意盎然:“若说到随枫那丫头,那可真是叫人疼到骨子里去了。若不是她早已是无名山庄主人,我还真想收她做女儿呢。”
我家夫人尊贵无双,你小小一个唐门姥姥何德何能受得起她一声“干娘”?
北堂逐月在心中暗自嗤笑,面上却是一片赞同:“夫人惊才绝艳名动天下,自是人见人爱。只是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无能之辈,总以为与夫人说过几句话,吃过一顿饭就成了夫人的莫逆知己,倒是让夫人厌烦得紧哩。”见凤若兰面色一差,他方又补上一句,“不过,姥姥盛名江湖,为人素来公道,想必不在此列。”
凤若兰干应两声,心道不愧是随枫调教出来的,嘴跟她一样毒得厉害。一边暗示她莫想着从随枫那下手让他退让,一边又提醒着她需秉公处理此事以免失信江湖。
正文 第十章 无解之毒
凤若兰清清嗓子正待继续与北堂逐月周旋,他已拱手朗声抢得先机:“姥姥对夫人的挂念逐月回庄后自当转达,只是现在,还请姥姥先赐下‘醉卧红尘’的解药,好让逐月赶回救人。”
话一出口,就感觉到整个唐门正堂一片紧张,北堂逐月不觉皱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脑中,又即刻被他甩掉。不会的,唐门宣称无解的毒药多了去了,哪次还不是有自己的独门解药?那‘醉卧红尘’毒性虽阴狠,必也有解药在门内备着。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凤若兰压下正欲抽搐的嘴角:“敢问是北堂公子身边哪位朋友中了‘醉卧红尘’?”
北堂逐月挤出一脸讶异:“怎么唐小姐没说么?我还以为她早说了要求奶奶救命呢。原是我错估了唐小姐的胆量,她倒真是……视、死、如、归啊。”
“视死如归”四字被他一字一字从齿缝里咬出,唐馨只觉阴风阵阵,但要心怯后退,一只手却抵在了她腰后不准她有丝毫退缩。
撑住了早被北堂逐月吓破胆的唐馨,凤若兰神色不变:“只是奇怪北堂公子何以为了那投身公门的武林叛逆如此不辞辛劳。”
北堂逐月一挑眉,仍是吃惊:“姥姥难道不知道他出身无名山庄,又曾与我同床共枕,关系非凡么?”
这话一出口,确实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一是没想到唐馨下毒的竟是无名山庄的人,那随枫护短天下皆知,如今便是凤若兰与她交情再好,只怕也抵不过这一毒之恨;二是没想到毒尊不但与男子相恋,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承认,鄙视钦佩的同时却也更担心无法善了此事。
凤若兰稳下情绪:“你可知那‘醉卧红尘’服下即发毒,一月之内必取人性命?毒尊远从竹山县来此就已耗去十数日,便是现在得了解药回去,那人也早烂去了五脏六腑,回天乏术。”
北堂逐月闻言却是松气一笑:“此事不劳姥姥担心,逐月虽解不了那‘醉卧红尘’之毒,但用药压住毒性却不难。只要能在一月内服下解药,他便可无碍。”
凤若兰脸色数变,最终艰难开口:“那‘醉卧红尘’……无解。”
北堂逐月的笑容一僵:“姥姥莫开这样地玩笑。”
凤若兰脸色更差:“老身并未欺瞒毒尊,那‘醉卧红尘’却为唐门惟一无解之毒。”
若有解药她早派人取了,还用在这和他套半天交情?
北堂逐月心神一恍,脚下更是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此时再看他,那还有之前如利剑出鞘的风华无限?只余是双目含悲,绝望哀戚,整个人迅速黯淡下去,令人望之即心生不忍——曾是那样洒脱飞扬傲气天下的人啊。
“请节哀。”
“……节哀?”机械的重复一句,北堂逐月茫然转向说话的唐情,却在下一秒猛扑过去。众人大惊而呼,唐情更是不及细想就翻手一掌直拍在他胸口,将他打翻回去。北堂逐月在空中后翻一圈,落地时眉心一皱,嘴角随即溢出艳红血丝,“逐月失礼,还请唐掌门借《毒经》一看。”
既无解药,那他就只能从《毒经》中找出“醉卧红尘”的配方,再研制解药了。
唐情在拍上北堂逐月胸口时就发现他未运上半分内力,如今听他直言索要《毒经》更是骇然。而北堂逐月见他不答话,复往前一步:“逐月只求救人,看过即还,决不向外人泄漏分毫!唐掌门若不放心,逐月亦愿立誓日后永不使毒!”
顿时一片哗然。
“为了个男人,值得么?”
唐情没有看见预想中的迟疑不决或是坚定无比,只看见了他满脸的苦涩,眉宇间的无奈认命:“有什么办法呢?那人虽曾伤我至深,可我仍旧放不下,忘不了,抛不开……时至今日,也就没什么值不值得了。还望唐掌门借书一用,让我救那冤家性命。”
“荒谬!”大声呵斥的却是旁边的凤若兰,“且不说你们断袖之恋不容于世,那《毒经》又岂能轻借外人?!”
“姥姥!”在一片的惊呼中,北堂逐月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求您发发慈悲,救他一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