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的安逸与幸福,除了力齐哥哥独家提供的臂膀后盾,傻冰树的存在,也是一大安定要素。
弄不懂的是,她这位情比姊妹深的童友好交明明长自己三岁,为何老像小自己五六岁一样莽莽撞撞,做事情从不深思、总没头绪,心肠那么柔软却……好坚强。
冰树好坚强。习于为别人而活的她外柔内刚,在她最需要、冰树自己也是最脆弱的时刻,她能够强忍心中悲恸,帮助他们一家人度过险些支离破碎的难关。
冰树是她的家人,是她挚爱的傻姊姊。她希望她幸福,她要冰树得到幸福。
“小秀……”寇冰树哭哭啼啼地追了过来,泪流满面的小脸压低,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状甚可怜。
夏秀找出面纸,柔声一叹,停步等掩面而泣的人三步一呜咽、五步一啜泣地跟上来,才温柔递出面纸,拉泪人儿转往没有人烟的电梯口。
冰树这个极没主见的傻大姐,打她六岁搬回桃园居住迄今,就习惯以她的意见为意见,很依赖她,而她也……放不下冰树呀。
“冰树,那年我嫁给力齐哥哥,搬离我们的住处时,你有何感受?”
寇冰树被动地让夏秀拖进电梯,低垂的面容哭得太狼狈,不敢抬起。用湿透的眼角瞄了瞄四周,发觉电梯里没人,才松了口气。
抬起泪眸,迎上好友悠然的笑眼,她万般可怜道:
“我替你们觉得很高兴,因为力齐哥很疼你,你也喜欢他很久了。而且,你们生了好可爱好可爱的宝娃……我好喜欢抱她!”正用面纸擦拭的哀哀泪眸,快乐一亮,水光闪闪。“小秀,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去你家抱宝娃?才九点四十七分,她应该还没有睡对不对?我可不可以顺便亲亲她呀?”
“好呀。等会七英哥哥来接我们,他若不忙别的事,我当然欢迎。”夏秀软软地泼出一盆水,立刻将寇冰树热切的笑容泼冷、散漫的脑袋瓜浇回残酷的现实。
寇冰树万念俱灰,双肩颓然垂下,沮丧地拖着脚步跟在好友身后走出百货公司,在门口的露天咖啡座坐下歇脚,等司机十点半准时来载。
夏秀端着饮品回来,对着愁眉不展的人笑叹:“冰树,以前在学校看你被学姐妹们呼来唤去,当下女差遣得不亦乐乎,坦白说我很不喜欢。”
“真、真的吗?”寇冰树接过奶茶,哭红的小脸刷地全白。
“应该说,我们这种比较有个人主见又独善其身的人,都不欣赏你烂好人的个性吧。”因为她做不到,纵使勉强做到,也无法同冰树一样乐在其中。所以以前很不欣赏,现在则渐渐学会从另一个角度宽容看她了。
寇冰树紧张万分地抓住夏秀,“小秀!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夏秀受不了地斜她一眼,“我才不会让讨厌的人抱我女儿。”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寇冰树诚惶诚恐。
“对对对!”夏秀无奈地把话讲明,不想加重某迟钝女的心理负担。彷徨无依近一个月的她,已经够负担了。
“谢谢你!小秀。”
看见如蒙大赦的寇冰树捧起奶茶,欢天喜地喝着,纯净的笑容满足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夏秀不由得为她单纯的感动叹息,并欣羡着。
冰树好容易满足……这样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太太呢?单手托腮,夏秀兴味地打量不小心把吸管弄掉的人。肯定是少根筋的傻太太吧……
若按七英哥哥的如意算盘,说什么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预订农历年前完婚,婚礼的筹备期就剩不到两个月了。袁家那个妈妈生性浪漫,做事超慢,急惊风的七英哥哥则恰好相反,母子俩还有一个心结待解。
冰树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现成媳妇,要操烦的还在后头呢。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傻妞喜欢在状况外摸不着头绪,等她理出头绪,事情大多解决了。
傻人有傻福,冰树傻得真幸福呢。
“冰树,你在我们眼中的缺点,从其他人眼里看来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优点。比如说,学生时代你无怨无悔替千金小姐们跑腿,意外磨练出你一双巧手与十八般武艺。比如说,你的软心肠带来的好人缘。”她的小孩缘、老人缘、异性缘以及“异类缘”,可是绝佳呢!
冰树一定不晓得,七壮士几个哥哥都挺喜欢她这类型的女孩子。
冰树傻呼呼的,任劳任怨从不计较,长相秀气娇小,她可以理解袁家妈妈何以先下手为强,一相中冰树,就软硬兼施将她强塞给儿子,至于条件不差、从不将袁妈妈的话当回事的七英哥哥,为何毫不抗拒地接受这桩婚事?
或许只能说,普天之下的婆婆和大部份的男人,都希望拥有像冰树这种又乖巧又柔顺的媳妇吧!
“小秀,我……我不懂你的话欸,你可不可以说得更直接浅显一点点?”
面对迟钝如她,何必浅显易懂的讲,只要把问题丢出去让她意识就行了。
夏秀叹道:“你这辈子有没有想过嫁人?有没有想过和某个心爱的男人厮守一生?”
心爱的男人?感情世界一片荒芜的寇冰树呆住,企图阻挡或澄清什么,惊慌无措道:“我……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我才……”
“你现在不妨想一想。”夏秀平静地打断她。
“我……我不……”她单纯的脑子混沌起来,她捉不到头绪,她的心很乱……她唯一的感情,停留在十七岁那年好冷好冷的三月天。
知道她怅然的愁绪因何而起,夏秀一阵伤感,垂下眼睫咬住吸管。“不嫁人,你得独自在台北流浪四十年哦,你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傻里傻气,直到年华老去了,才发现事态严重。”
“我……那我该怎么办?”寇冰树被好友慎重叮嘱的语气与表情吓坏了。“小秀,我该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在台北流浪四十年,我不要,我不要……”
“你讨厌七英哥哥吗?”
“不讨厌……”寇冰树像只可怜的落水猫,悲悲切切地委屈道:“可是,我不敢坐他开的车子……他们开车都好恐怖,和力齐学长一样残忍……”
残忍?夏秀掏出一包面纸给她,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别哭了,七英哥哥快来接我们了。你也知道,他最不喜欢女孩子哭了。”
“对啊,他每次看到袁妈妈哭就很生气呢。”寇冰树同意,赶快拿出镜子拭净泪滴。近一个月,都由“未婚夫”主动提供恐怖的温馨接送情,擅长改变自己融入环境的人儿渐渐认命了。
夏秀发现她不知不觉的心态转变,脸上笑意更深。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人到底是感情动物呀……
“冰树,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挽住缺乏主见的憨女生,夏秀柔柔问出埋藏心中已久的疑惑:“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曾不曾想过,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在你必须流浪台北四十年,不能回桃园定居的前提之下,你想要什么?”
寇冰树一阵怔仲,出神望着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望着逛街的人潮川流不息而过,感觉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无立足之地,快要被淹没了。她茫茫然低语:
“你呢?小秀,你知道你要的幸福是什么吗?”
唉,只有她才会反问答案已经揭晓好几年的傻问题,她果然还是那个傻冰树,完全不被台北的堕落与繁华沾染一丝一毫,傻得好纯粹。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听到皮包内的手机叮叮响起,夏秀不必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把手机往寇冰树的眼前一摆,笑容柔和道:
“这就是属于我的幸福,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不妨想一想,要不要再度错过一份或许可期的感情,试着想一想,是否真的不愿意接受七英哥哥?你的终身大事,只有自己能做决定。我只能说,对象若是七英哥哥,我很愿意给予祝福。力齐哥哥很神经质,我接电话了,你慢慢想……”夏秀起身,朝一旁避去。“喂……嗯,和冰树在外面等了……”
夏秀的一席话,让寇冰树愣愕半晌回不了神。捧着奶茶,她试图思考挚友丢出来、她这阵子因为心情太乱而忘了去想的问题。
她和七英先生究竟如何走到论及婚嫁的这一步?她能接受这个男人吗?
她要接受他吗?她可以吗?其他人论及终身,都像他们一样草率吗?
姑婆和婆婆们为什么不反对呢?事实上……寇冰树回想那天的情形,她们几位老人家,对于七英先生莫名其妙的拜会压根不意外,似乎乐疯了!
姑婆她们,就这么不想她回桃园定居?就这么想要丢掉她这个累赘吗?
寇冰树不由自主望向好友,见她笑得甜蜜,无助之心不禁转为钦羡。
小秀出嫁的时候,她也好想嫁人,好想像小秀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哦……可是她很迟钝,不像小秀总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努力争取所要的感情。
她好羡慕能够勇敢面对自己感情的任何人,那非常不容易,她曾有深刻体会。是啊,小秀说的对,她从不知自己要什么……她唯一要过的,不曾属于她……
心头因多年前错失的一份遗憾而隐隐作痛,寇冰树怅惘神伤,不自觉想起近来几乎日日接触的某男子。
她对七英先生有什么感觉呢?
除了他喜怒形于色,大怒大笑、大开大合,动作有时候粗鲁得吓人以外……寇冰树为难地蹙起两道弯弯细眉,认真地沉思着。
七英先生为什么要娶她呢?他才二十六岁,还很年轻,外貌身家都不俗,他若想要成家,比她更好的选择满街都是,不是吗?为何要屈就于她呢?
娶她,七英先生不会觉得很委屈吗?她替他感到好委屈耶,因为……她现在寄人篱下,存款不到五十万,长得不好看,人又好笨好钝;而且小秀说的很是,她就是烂好人的烂个性,一辈子改不了了,他不会受不了这种个性的女生吗?
寇冰树想来想去想半天,怎么都想不通透,秀净的五官渐渐挤在一块。
准十点半来接未来老婆回家,昂首阔步走来,袁七英一时冲过头。
回头确定没瞄错人,他紧急倒退,停步在仿佛面临生死关头的女生身畔,学她皱着脸,聚精会神地瞪着前面一杯饮料,努力看半天。
“很难喝就不要喝了,这种事需要伤神吗?”实在看不下去了,树儿怎么那么固执啊!“脸都苦成这样,你还硬撑!”
“七、七英先生,你来了!”
“对啊,时间到了嘛。”袁七英替再次惨遭惊吓的胆小女生解决难题。他抓起杯子,将寇冰树啜饮不到三口的蜂蜜奶茶一口气吸光。“喏,这不就结了。”
“你……你不会觉得太甜吗?”寇冰树咋舌,抽出面纸让他擦嘴巴。
“是有一点啦,你昨天泡的那种比较好喝。”
“是吗?那我下次再泡别种更好喝的给你喝!”寇冰树开心笑道。
“好啊,等一下你就可以泡给我喝了。今天有不少车子回厂保养,我弄到现在还没吃饭,我们载秀儿回家后,买些好料的回我那里吃,你觉得如何?”
“七英先生还没吃饭吗?”寇冰树推开椅子,赶忙起身,习惯成自然地把购物袋与包包卸入袁七英伸过来的手掌中,忧心如焚,“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先去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们可以自己搭公车回去的。”
“你说那什么话!搭公车!?”袁七英一身凛然正气,严肃地纠正她偏差的观念:“你是我袁七英未来的老婆耶,接送你是我的责任,我怎么可以把责任推给公车司机啊!”
“是这样吗?对不起……”她不知道原来丈夫这么辛苦,责任如此重大。“那,要不要我作饭给你吃?”作饭好象是她的责任耶……
袁七英抬头对着无垠星空想了一想。“你呢?你要不要吃?”
寇冰树对他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又会这么说,厚!你每次都说一模一样的话。”袁七英不满地上下瞄看瘦竹竿。“你要面对现实啦,偶尔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身上剩下多少肉。我们两个站出去,你一看就是受虐妇女代表,啊我经常挂彩,体格又壮你一两倍,这样我不就跳到淡水河都洗不清了?那我很吃亏耶。”
“对不起……我会努力吃胖的……”
“你说的哦!来。”他伸出手,与显然训练有素的女生互击一掌,小指顺势互扣,拇指竖起,打印,相互抵触的手掌自反方向回转半圈,肘尖俏皮对撞一下,大小手掌交握,用力晃三下,仪式完成。
整套手势一气呵成,绝无冷场、不曾卡住,显示出两人的默契十足。
“这次成功了耶!”寇冰树喜出望外。
“嘿嘿,这表示我们可以追加一两个手势了。”袁七英挺挺眉梢,得意非凡。
七英哥哥的顽童风格,冰树适应良好嘛……收线后,夏秀无言以对,望着不知该说默契好还是感情佳的傻气男女当街耍宝,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两个人认识这两年多来,感情普普,明明上个月才闪电私定终身,相处模式却如老夫老妻般熟稔而自然,微带蜜意。
难怪力齐哥哥说,冰树替自己挑了一个最适合她的男人。
一瞥见夏秀通话完毕,寇冰树急呼呼地奔过来,开心扯住她。
“小秀,七英先生来了,他去停车场开车过来。我们决定先去你家抱宝娃,然后再买东西回他家吃晚餐。”
“婚事呢?你考虑得如何?”新娘子犹不知佳期已近吧?
灿烂的笑容瞬间黯然,“我……我拒绝说不出口……”
虽料到这答案,夏秀仍然感到丝丝无奈,只好以另一个角度开释她:“那就当你们交往两年多,最近七英哥哥向你求婚,而你答应了。”
“可是……他一再强调是我向他求婚啊。”寇冰树心乱如麻。
“哦,那就当你向他求婚,他快乐接受,你们这对相恋两年多的爱侣,终于决定携手共赴红地毯喽。”夏秀平淡修正。“冰树,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再错过不该错过的。就当是相亲,给七英哥哥一次机会,也不错啊。你并不讨厌他不是吗?”看他们刚才打手印的情况,也不像是。
“并不讨厌……可是,我就是不想坐七英先生开的车嘛……”寇冰树抽出面纸,万般委屈地擦着惊惧之泪。
唉,都怪力齐哥哥学生时代老是强逼冰树坐他的飞车,冰树从此心结深种,间接连累了七英哥哥的娶妻大梦。冰树的坚持对一般人而言虽然很诡异,却很冰树。
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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