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她,我却无法理解他。
以我的眼光来看,不论从相貌姿色或是贤德程度,老爹的正室都无法与娘亲相提并论,为什么马腾却如此重视她?
难道仅仅因为这可笑的嫡子与庶子的差异?
我尚无法理解。
可能我永远都不能理解。
马腾的第二个儿子被命名为“马铁”,喻意大约是生命力如钢铁般坚强,不过这名字还真是独特非常,拼起来似乎非俗非雅,倒是极为乡土。
有了嫡子的马腾显然年轻了许多,无论是精神状态上还是肉体机能上,貌似忽然间各个零件都返老还童了,这段时间我看到他的次数渐渐增多,我也常去正室的院内与马铁嬉戏,当然完全是我以兄长的身份在挑逗他玩而已。
其实大娘对我和娘亲的态度并不恶劣,表面上看起来她们两人关系也十分亲密,不过娘亲内心深处始终深藏着的浓郁的悲哀与卑贱感总像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的压在她的双肩,压在她的心头。
她无法抗拒,她只能接受,她难以喘息。
娘亲并非一名善妒的女子,可是却已被折磨得如此狼狈,如此痛苦。
可是她的痛苦与狼狈还远没有结束,还远没有达到极致。
因为我知道,我不止马铁这一个弟弟。
第三章 三娃的诞生
于是我决定凭借自己的表现来博得马腾的另眼相待。
这时候,我三岁又三个月。
出生时不听啼哭,第二日便开口能言,我早就被认为是个神童了。
但我并不因此而满足,我决定再表现一次。
于是我迈着轻盈的步伐去找马腾。
时间点选择的不错,此时的马铁正在酣睡,马腾想要抱他也无处下手,坐在院外和副将庞翼饮酒。
“爹爹,”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看孩儿写的字。”
马腾很明显地挑了挑眉毛,一脸的难以置信:“超儿……你会写字?”
我恨不得吐他一脸吐沫:老子三岁时就上幼儿园了,写几个字算什么难?!
庞翼则是一脸佩服:“长公子材质之高,世所罕见啊!”
马腾接过纸张,只看了半秒钟便惊讶万分:“我儿……写的这是什么字?为父一个字都不认得!”
庞翼凑上去瞄了两眼,也是苦笑:“不过看起来,倒是有些像……好吧,我也一个都不认识。”
“这怎么可能?!”我一把夺过纸张,“这是标准的楷体……”
我忽然一怔:混蛋,楷体还不行,据说得是隶书或小篆?而且还应该是……繁体?!
繁体好说,毕竟认识几个字,隶书和小篆就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了。
或许……我应该先找本书来研究一下当朝的字体?
我把这张字帖揉成一团:“好吧,我想看书。”
马腾迟疑了片刻:“我们家……没有书房……也……没有什么书册……”
我真想宰了他。
“长公子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看看?”庞翼向我发出邀请。
“庞叔你家里有什么书?”我不信马腾这个土包子手下还有读书人。
他微笑道:“你想看什么?诗三百还是四春秋?”
我才不看这些烂大街的东西,要读就读文武兼备的:“孙子兵法!”
庞翼讶然:“恕我直言,长公子读兵法……”他看了看一旁的马腾,“实在太早了些。”
“切,这有什么早的,我还能背出好几句呢。”对于他俩的表情,我不屑一顾。
“哦?”庞翼饶有兴趣的拍了拍我的头,“背来听听?”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很熟练地背出一句。
“唔,这是第一篇,没错。”庞翼颔首。
马腾则是毫无表情地呆坐在原地,看样子他根本就没看过孙子兵法。
“兵者,诡道也。”我还能记得这么一句话,但是前后左右完全不知道。
“第一篇。”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两个成语很顺口啊。
“还是第一篇……”
“……”我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一直强调“第一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庞翼拍了拍手:“背得好!”
“用兵之法,十而围之,五而攻之……”我的记忆忽然卡了壳,“倍而歼之?”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他替我补充了剩下的内容。
“好吧,这句肯定错不了。”我咬牙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好吧,算你对了,”他笑了起来,“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蒙一次试试。
“……长公子背的太跳跃了……”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感谢倭人的帮助,我才得以熟悉老祖宗的这句兵法。
马腾搓了搓下巴,总算开了口:“好像很带劲啊……”
“好吧,大概就是这些了。”我舔了舔嘴唇。
庞翼抚掌叹道:“不愧是将门虎子!大人,属下又要恭喜你了。三岁而知兵法,纵使卫霍复生也比不上呀。”
“呵呵,”老爹干笑了两声,伸手搓了搓我的鬓发,“超儿,你喜欢兵法?”
“咱家小门小户,孩儿不能指望靠诗书名望做官,只能靠弓马取些功名了。”我对于我家的情况看得很透彻。
马腾一怔,神色有些迷茫。
虽然号称名门马家之后,但只不过是一支旁系小枝,爷爷官场失意后逃罪陇西,连老婆都差点娶不到,到了老爹这辈,两个儿子倒还都争气,两个县级干部……虽然不在一郡。
不过这点家底,完全不够让中原的名门大家看的。
我当然知道马超的大概经历,20岁左右协助曹操打过袁绍,之后就一直没有任何战斗记载,直到被曹操打得仓皇逃窜才再次出现,就是个割据一隅的土匪而已,连地方政权都算不上吧?
我在心底贬低着马超,却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抗议着,不过我实在听不清楚。
“为父这几年确实……”马腾叹了口气,话题又转了回去,“你要看什么书尽管给管家说,笔墨纸砚都给你买,为父是个粗人,你要能懂些诗书,那是再好不过了。”
喂喂,我说的是看兵书习弓马吧?我刚才背的也全是孙子兵法原文啊!你为什么能直接撤到诗书笔墨纸砚上去?!马腾你刚刚脑袋被马蹄踢了吧?!
于是我的房间内被搬进了好几箱沉重的书册。
那上面复杂的蝌蚪文照耀得我两眼生疼。
我终于还是没有学习诗书,马腾也没有再次检验我学习进度的时间和热情。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仅仅六个月之后,马腾正室再次有喜了。
这对娘亲来说,大概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三十二岁的马腾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自豪。
我,却已经麻木了。
连暗地里诅咒两声都懒得咒了。
反正历史上马超本来就有两个弟弟,大概我也阻止不了这种事情吧——除非我以暴力手段将大娘就地击毙,之后再将所有与老爹有接触的女性全部格杀,彻底杜绝三弟出生的可能性。
不过,我很明显没有这种打算,四岁大小的我貌似也不具备这种杀人后再毁尸灭迹的能力……
该来的也总会到来。
六月,正是盛暑时节。
今年却尤为暴烈。
毒日如火,大地酷热,天地万物似乎再也无法挤榨出一丝水分。
没有空调与风扇,我几乎无法存活。
我赤身裸体平躺在炕上的草席上,草席早已被我的体温烘烤得烫手。
“大娘快生了吧?”我随口问了一声。
娘亲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呆呆地坐在窗前。
朝外大敞开着的窗口处,偶尔能进来几丝凉风,微微吹动了娘亲的发丝。
只是这场景,此刻根本无人欣赏。
无止无尽、不停聒噪,窗外的蝉儿正在放肆地高歌,它们或许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酷暑一样短暂。
这世界如此不安宁,但偏偏让人感觉静得可怕。
墙外如预料般的再次爆发出一声高呼,宛如近两年前一样。
生了么?
我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不忍心再去看悲伤的娘亲。
清亮的嚎叫声在院子中回荡。
“是个少爷!”
又有人欣喜地欢叫着,但却迅速被后来的惊恐声淹没。
外面仿佛愈发的动荡与混乱。
我似乎隐隐听到了匆匆来往的脚步声,器物坠地的脆响。
还有……某人绝望的怒吼。
从下人口中我们迅速知道了结果。
男婴顺利产下。
大娘分娩崩血不止,不省人事。
娘亲面无表情,仍是呆呆地坐在窗前。
窗外的蝉鸣依然此起彼伏,只是那孩子的啼哭愈发的刺耳揪心。
第二天;我得知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做“休”。
马休。
“休止”的“休”么。
我不无恶意地猜测。
这个下午,失去了亲生老娘的马铁和马休被过到了我娘名下,娘亲也终于被马腾扶成了正室。
整个下午,娘亲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心不在焉,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茫然。
我摸着还不会走路的马铁的屁股:“小铁,以后跟哥一起过吧?”
他傻笑着摇头:“我要娘。”
“我娘就是你娘。”我指了指娘亲。
他继续傻笑着摇头:“那是你娘,不是我娘!我要我娘。”
我用力抽在他的屁股上:“这就是你娘!”
他吃不住痛,猛地向前一撅,冒了好大一个鼻涕泡。
小铁不过岁余,关于他娘亲的记忆很快就会淡去,小休更是不会有关于自己亲娘的任何记忆。
娘也确实一视同仁,不遗余力地照顾这两个没娘的孩子。
她生怕我欺负幼弟,甚至让我独睡小床,她自己则和两个非亲生儿子睡在一起。
至于马腾……这三个月据说他都会给亡妻守灵。
马铁对于亲娘的思念只持续了三天,就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后母身上。马休更是整天缩在娘亲怀中,只有喂奶时才交给奶妈(马腾高价聘请的),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马腾日益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度过了四岁的生日。
第四章 天生文学少年
快五岁的时候,马腾终于熬到了姑臧令,升迁后的他给娘送来了一名侍女。
几个月后又给我送来了一个玩伴。
其实以我当时的年纪,这个比我年长五六岁的少年称不上玩伴,而是随从。
“赵承,以后你就跟长公子吧。”前来送人的是马腾的贴身护卫邓山,他平日很少说笑,见到我只是低头应付而已。我总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
“是……”叫赵承的孩子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死鬼投胎,怯生生地看着比他低了两个头的我。
“没有给我的吗?”大姐马雯问邓山,也是怯怯的模样。
邓山一脸为难地摇头。
“雯儿不要胡闹。”娘拉过大姐,向邓山点头。
“小人告退。”邓山向娘微微弯腰,而后很快离去。
娘看了看赵承,叹了口气:“先洗一洗身子,我让人给你拿一套干净衣服吧。”
赵承抬头仰望着她:“谢、谢夫人。”
一个初来乍到的侍从,没有别人给他洗澡的待遇。赵承匆匆洗涮完毕,穿上了一套麻布袍卦。
“倒是精神了一些。”我盘着腿打量他。
“少爷!”他急忙向我点头哈腰。
我摆摆手:“别这样,我没这么多规矩!”废话,我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当上县令的穷人家的庶长子而已,哪来这么多规矩!
“呃,是!”他虽然没明白,但还是连连点头。
“我问你,你懂功夫吗?”虽然一眼就能从身形看得出这小子平时连饭都吃不饱,但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问道。
“攻功功夫?”他结结巴巴地反问我。
“好吧,就是拳脚,”我只好换了个词语,“你能打架吗?”
“打架?”他吓了一跳,胡乱摆头,“小人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哪里敢动手打架!”
我暗自骂自己多此一问,能沦落到被马腾收留的流浪儿,肯定不是能打的货色……
我将问话方式也换了:“好吧,那你会干什么?”
他迷茫地摇晃着湿漉漉的脑袋,发梢上飞溅的水滴射进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揉起眼睛:“你什么都不会?”那我养你干什么?!“做饭?洗衣?扫地?骑马?投矛?射箭?”
他如同拨浪鼓一般摇头,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我抵挡不住,只能连连后退。
他的头发终于甩干了:“我还指望少爷你教我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于是我带领着屁事都不会的随从开始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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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时光总似十分短暂。
回想起来也并不会有多少回忆。
西凉固然荒凉贫瘠,即使武威作为凉州一个郡,其治所姑臧城内外也仅有不足八千户,总人口加上士卒勉强号称六万,而整个武威郡总共也才不到十万人。要知道,西凉这地方虽然也零零碎碎分布着些许村县,但七八成以上的人口都聚集在治所之地,毕竟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大家还是都喜欢过群居生活嘛。
这区区六万人口,放在现代真是连个三等乡镇都比不上,更无法与县城相提并论,就拿我的老故乡——位于河东的一座小县,贫苦到了极点的地方,头顶上带了十几年的“国家级贫困县”帽子,人口也有近三十五万之众,更遑论山东、河南、四川、广东四个人口大省了,动辄一县便有七八十万,老百姓只要再稍一不小心便可突破百万,这还是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了三十来年之后的情景了。
但是这凉州地广人稀,而且这个年代环境保护极好,传说中的大沙漠什么的距离我还有几千里,所以便只有大片的草原和密林,却正是打马遛狗的绝佳场所。而我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西凉少年,每日纵马驰骋已成为必修之课。
我前生的身子骨,虽然不能说是弱不禁风,但也称的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基本上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