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能不欣喜?
等我开始品尝菜肴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没有多少热气了。
但胸中火热的我丝毫不觉得难以下咽,反而一口饭一口酒,满腹都是熏熏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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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与公孙瓒恭送卢植大军返回幽南。
“伯珪有何打算?”我目送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分批渡过鲍丘水。卢植虽然治军严厉,但待下并不绝情,专门腾出车辆驮马将近万尸身运回幽南,速度自然不快。
只是这七月下旬,烈日当头,我担心这些尸体会迅速变质腐烂啊。
公孙瓒奇道:“昨日宴上不是说了么,我们先在无垠稍作休整,待步军到后,再齐力收复辽西。”
我招来庞淯:“李典有动身的消息么?”
庞淯果断摇头:“若有消息,属下自然会立刻禀告。”
我蹙了蹙眉,喃喃道:“从蓟县到土垠,徒步至少也得行军四天吧?”
公孙瓒颔首:“差不多四百里路,全速行军的话勉强能到。”
“到达土垠,势必还要让步军歇息,如此便给了公孙康重整旗鼓的机会啊。”我愈发纠结。一方面自己兵力的确略显不足,继续生力军补充,另一方面又不能给敌军喘息的时间,确实让人为难。
“公孙度既死,辽西又是新失,吏民未必便心服,”程昱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将军持节讨逆,占尽天理道义,为何不传檄辽西,观看各县反应?”
我还没回答,公孙瓒已经拍手叫好:“还是先生思虑深远,我等武夫真是惭愧。”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啊伯珪!
“辽西共有几个县?”我认同了这个建议,而后开始讨论细节。
“虽然只有五座县城,四座都在塞内,距离土垠也只有一二百里,只有治所阳乐城却远在塞外,距离土垠约有八九百里。”公孙瓒讲解县城的分布情况。
我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近千里路程?这行政划分也太不科学了,治所放在塞外,又距离其他各城千里之遥,根本不利于防御外敌吧?!
“好,”我迅速做了决定,“我军先去土垠休整,而后派人传檄辽西!”
65 传檄辽西
半路中我们遇到了从土垠城撤回的三千州兵们。
通过简短的交谈,我得知了敌情:尽管在撤退时遭遇阎柔的追击,残余敌军的大致数量仍然不下三万,而目前土垠城中的驻军也不过还有三千出头。
对方没有凭借着巨大的实力差距强攻土垠这座孤城,显然是受到主帅阵亡的影响,军中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只能匆匆撤退。
我松了口气:三万左右的敌军,大部还是步卒,我这一万六七的骑兵大队完全可以应对了。唯一需要担心的还是乌桓的立场问题。
我和公孙瓒并驱而行:“伯珪家在幽北,和乌桓部落间难道没有交情?”
“实不相瞒,在幽州要成大事,肯定绕不过乌桓,”公孙瓒毫不掩饰地承认,“就连属下招来的这些轻骑中至少有千人是乌桓族人。”
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大人请讲。”
“这里汉人与乌桓等胡人相比,谁更强势?”
公孙瓒沉吟半晌,露出一个苦笑:“这个……汉人奇谋多智,占尽机巧之利,若能戮力一心,乌桓纵然加倍,又如何能比?”
我如何听不出他的话中之义:“幽北汉人……还是弱吗?”
公孙瓒只能点头:“单论勇武血性而言,我汉人还是略逊一筹……”
我只能大为摇头:我汉人才不跟人比什么勇武血性,人海战术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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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土垠之后,早已打好腹稿的程昱立刻挥毫泼墨撰写檄文。
一式五份,我粗略审查后便印下将印——以程昱五十多年的文字功底,我实在不可能挑出什么毛病。
在派遣人员的选择上,身份不需要太高,但必须要具备一定的头脑,同时能够在双方翻脸后全身而出,所以……我选择了张辽和赵云。
“文远,你先走令支与肥如二城;子龙则走海阳与临渝;而后你二人一起出关,同往阳乐。”我将檄文分别交给二人,而后体贴地叮嘱道,“若是对方言语不善,或是图谋不轨,你二人立即寻求脱身,不可深陷险地。”
“大人安心在此地整军,属下二人必定不辱使命。”张辽对这项任务似乎势在必得。
“唔,”我捏了捏指节,“你二人需要带多少人马?”
“云独身一人便可。”赵云颇有些自负。
“嘿,”我忍不住笑了,“子龙,我们人少虽然不多,但也一万有余,你代表我传檄各县,我又代表朝廷持节征辽,你不觉得一个人的使节太过寒酸了吗?”
赵云一怔:“……将军教训的是,属下失于轻狂了。”
“对了,天子使者出巡时应该是几个随从?”我询问道,可以参考一下嘛。
张辽和赵云整齐划一地摇头:“属下不知。”
也是,他俩只算是低级军官,不可能有机会接受这种待遇。
还得询问程昱。
“其实并无惯例,”程昱耸肩,“郭李把持朝政时,陛下遣使向关东州郡求救,也不过是一辆牛车,十余个随从而已。”
我舔了下嘴唇:“好吧,公明和子龙各带一个队吧,粮饷用具都去辎重处领取。”
张辽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抱拳请示:“属下想再领十一匹战马。”
我笑了笑:“随便领吧。”
“属下立刻准备动身。”张辽和赵云都是极有责任心的属下,征求了我的同意后便离开了议事厅。
“仲德先生,此计是你所出,不知你有多少把握?”我这才有时间和献策者进行谈话。
“你觉得呢?”程昱却来反问我。
我翻了个白眼:“依先生之前所言,怎么也有五成?”我用的还是疑问句。
“塞内四县或可顺利来附,但阳乐……绝不会接受招降。”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一怔:“你说……最重要的阳乐城还需要武力逼迫?”
程昱重重点头:“莫非大人忘记了?公孙度指定的辽西太守是他的次子公孙恭,他会乖乖归顺?”
“……”我还能不明白吗?
“将军,公孙瓒求见。”庞淯在门外通禀。
“快请。”我单手扶着墙壁,向外喊道。
公孙瓒大步进来,劈头就问:“马大人已经派人传檄各县了?”
我呵呵一笑:“他们前脚才走,你便后脚过来啦。”这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在行军途中我便告诉了他,“你觉得不妥?”之前你也没反对啊。
他急忙否认:“辽西人心思汉,属下当然赞成此举,只是有些话……”他两眼一转,扫了一旁的程昱一眼。
程昱撩起袖子就要起身回避,我咳嗽了一声,对公孙瓒道:“仲德先生名为我的员吏,实则我之导师,无论公私之言,伯珪皆可放心讲来。”
“诺。”公孙瓒礼节性地又朝程昱一揖,“马大人也清楚,属下出身辽西,祖上便在令支城中,家族虽不算巨豪大家,在郡县还有些声名,而且……”他顿了一顿,“属下族中另外一支旁脉在阳乐城里也颇有势力……”
“真的?”我眼前一亮。
而程昱的神情也有所变化:“公孙将军平日与此旁支亲疏如何?”
他问得切中要害:再亲近的兄弟,十年不往来也会形同路人。
公孙瓒解释道:“此支乃是我亲叔父一家,二十年前迁至阳乐,向来与我家交往甚密,十年前叔父去世之后,我与两个从弟间也常相约狩猎游乐,虽然这四五年我多在郡外,但族弟公孙越与其仍有联系。”
我颔首道:“伯珪是打算寻族人与我军呼应,共图阳乐?”
“正是如此。”
“也好,内外夹攻下,公孙恭一个黄毛小儿必然无法支撑,我军的伤亡也会大大减轻。”我批准了他的建议,“若真轻松取下阳乐,又是伯珪一大功绩。”
“多谢大人,属下即可前往令支,”他向我抱拳,而后又道,“属下与舍弟公孙越离去之后,还请劳烦大人对犬子及手下弟兄稍加照拂。”
“这个自然,”我笑道,“我难道会让他们饿着不成?”
公孙瓒也露出了笑容,配合他的眉眼和短髯,俊逸之极。
“公孙将军,昱尚有一言,”程昱又叮嘱道,“你的首要任务是清楚阳乐城中的敌军情况,你们的兄弟切不可轻率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多谢先生告诫。”公孙瓒点头,又转向我请示,“属下这就下去准备了。”
“伯珪,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呐。”虽然这厮心有他志,明显不可能被我收罗,但这几天的接触下让我感觉到公孙瓒还算是个直爽的男人,之前对他的负面评价基本全部抹消了。
“多谢大人挂怀。”他深深一揖,朝后退出了大厅。
66 区区帝王
“公孙瓒此人,立功心切呵。”程昱双手入袖,缓缓站起。
“他也是急着想得到升迁,”我解释道,“毕竟他也年纪不小了。”
“年纪不小?”他嘿嘿笑了一声,“看来我也要立些功劳了?”
“檄文都是你撰写的,若是辽西入手,你就是功劳一件,”我笑着跟他一起站起,“若想再建功立业……先生是不是想升入州郡自谋前程?”
程昱身子一停,转脸向我问道:“大人是在说笑,还是实话?”
我摊开手,一脸真诚地看他:“我虽是在说笑,但却想听实话。”
他与我对视了足有三秒钟,才点头道:“好,今日程昱便对大人说几句真心话。”
这话听起来何其别扭:你平日都是违心话?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颀长的身子隐隐散发着一股气场:“昱修道法二十余年,原应看淡世俗,无奈本性怪异,常与群人不容,我这种人……实话说,也不适合去为官求爵,否则也不会拒绝当时刺史刘岱的征辟。”
我不说话,洗耳恭听。
“我也知道,刘岱只是迫于我守卫东阿名声在外,而不得不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罢了,他岂会真心用我?”程昱微微冷笑,“我代行东阿一年有余,太守桥瑁多次向上举荐,但我头顶始终挂着个‘代’字,他身为刺史,若是有心用我,会舍不得一个县令之名?”
“明知有大才而不用,刘岱还真是昏聩。”刘岱……你还真是抠门到家啊……我在心里无情地鄙视着这个死人。
他不予置评,反而问道:“大人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之时么?”
时间相隔并不遥远,我还能依稀记得:“那时刘岱围攻桥瑁,我奉令救援,是我们击溃刘岱后……在濮阳城中得见先生的。”
“大人在濮阳留了三日,昱眼见耳闻大人之言行所为,与寻常官吏颇有不同,当然,这也是因为大人年少,”他顿了一顿,“但仍贵在坦诚。”
“但是你当时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啊。”我怎么感觉我是个失败的求婚者似的?
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不可能因为你待人坦诚便轻易归附于你,因为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会否得到厚待……直到第二次,见到大人如何对待贾文和,我才觉得大人可以依靠。”
嗯,我对贾诩确实不错,古往今来都需要树立榜样来吸引人才,春秋燕什么王铸造黄金台,秦什么王千金买马骨,都是为了宣传国家对人才的重视而已。
“但是我当时还不能决定,于是我主动去找大人,没想到……”他嘴角含笑,“大人一开口就来规劝我辅佐于你,相谈之下诚意款款,甚至落下泪来,我当时就想……”他敛起笑容,“一个本不相识的人能为我落泪,投他便投了吧。若最后还是不能善终,那就是命吧。”他最后一句话明显透着无奈。
我立刻表态:“先生何出此言?但使马超有命,绝不会亏待先生。”
“天理命数,又岂全如人意?”他笑着摇头,看样子还在说我太年轻,“大人纵然有心,又岂能永远护我周全?”
我思索了一秒钟,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我无法准确把握,干脆直接询问:“先生有话直说,我可不想有所误会。”
“大人果然年轻,听不出昱言下之意么?”他叹了口气,“也好,今日索性把话摊开。大人是否仍有争霸天下之志?”
我双腿一抖,差点尿出裤来,这可涉及到我的绝对机密啊!但是此话关系到程昱与我之间的信任问题,我不得不妥善回答,既不能显示自己野心膨胀目中无人,也不能让他觉得我毫无进取之心,反而要体现出我忧国忧民的伟大胸怀:“说实话,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权欲的人,我真想争霸天下结束汉朝,但却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常常下不了决心……一方面,刘协对我实在不错,让我推翻他真是于心不忍;第二,家父忠孝当头,又乐于安宁,肯定不会答应;第三……”我似乎也被他之前的叹气声感染,不由自主发自内心叹了口气,“天下之乱久矣,中原百姓好不容易得到一丝宁静,我真想让这宁静多持续几日。”
程昱揣起双手,静静地打量着我,神色中颇有一些异色。
我被他看得一阵羞涩,左右扭捏着问:“先生可是不满意?”
“哦不,”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诧异?”
他点头道:“大人真的有济世之心?”
“千真万确。”我回答得毫不犹豫,掷地有声,然后抛出了我的困惑,“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想要争夺这个天下,并非最难之事。”程昱将双手撤出袖子。
“守业远比创业难,这我也知道。”我不仅端出了两千年王朝的经典总结,还显示出自己更加高远的境界,“但是,我所忧虑的,还不是这些。”
程昱果然“哦”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好奇:“愿闻其详。”
我吸了口气:“自我出生之日起,便觉得这个天下存有太多不公,现在的朝廷显然无法做得更好,相反往往陷入外戚宦官专权的窘境,桓灵之治近四十年,朝廷更是腐朽到了极致,卖官鬻爵蔚然成风,十常侍隐然凌驾君皇,朝纲混乱甚矣。”我将气吐出,“而用人之本的察举制,如孝廉、茂才之流,早已沦为一些人晋身朝堂的一个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