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就再见他一次吧。”我抛开了长枪,拍了拍沾满沙土的裤腿,“姐,过了今天,以后恐怕也没机会见他了。”
“你要去见?”她轻咬下唇,仍是一脸的不愿。
我笑着点头:“走吧,就当听听他的遗言。”
-
当我拉着大姐来到偏厅之后,我立刻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马玩的长相就不用说了,说出来也不会令人感到愉悦。此刻他正端坐在偏厅里与老爹“热情”地扯着家常,一看我几个进来,立刻满面含笑,吆喝着:“云禄、超儿,都长这么大了啊,让叔叔我好好看看。”
我晕,西凉怎么还有这种人……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个鬼,今天竟然来攀亲戚了!
大姐明显一脸不快,我急忙拉了一拉她衣袖,微微一摇头,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向马玩行礼:“超儿见过叔叔。”大姐稍稍一迟疑,也随着我行礼。
马玩显然真乐了,扶起我对我爹笑呵呵道:“老哥呀,超儿贤侄真是懂事呀,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老爹接口道:“都是小孩子,知道什么。兄弟,你这次专程来武威,究竟有什么要事呀?”挥手让我和大姐进入侧房,我屏住气息,悄悄地伏在门上。
“不是做兄弟的乱说,最近金城里的情况很是紧张呀,老哥,”马玩突然面色一正,很难让人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甚至恶心的人变脸如此之快。只见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程银和李堪总是催着韩将军进攻羌人,争取将这个心腹大患彻底消灭;而侯选和成宜却是主张先解决掉……老哥你,要完全的将凉州占据再做打算;而剩下那三人总是犹豫不觉,兄弟我夹在中间,为难啊!”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老爹双眉很是配合地一锁,低头看了看地面,道:“不知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尽量劝韩将军稳下来,先休养生息,不要妄动干戈,徒损兵力。”马玩将身子往老爹处倾了倾,声音稍微低了低,继续道:“韩将军可是一直很想念姑臧城的百姓呢!”
老爹嘴角一颤,随即道:“这还要多谢老弟你的劝说啦,只要韩将军不打我武威的主意,我这个当哥哥的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这个,做兄弟的当然会尽力劝说了,只是这半年多了没上过阵仗,手下的弟兄们日子也不好过啊……”马玩终于说到自己的真正来意上了,我心中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西凉地广人稀,当然没什么好东西了,我这当哥哥的前几个月从羌人那里搜来过一点玩意,等一会儿给兄弟你送过去。”老爹也真不含糊,不过我纳了一下闷:我们这四年之内一直低调行事,只偶尔跟随韩遂讨过陇西,这半年里也没有独自发过兵,老爹哪里有那“一点玩意”?看来又是自己掏腰包喂这匹老狼了!
“那……就多谢哥哥挂怀了。”马玩目的达成,还要扭捏一番。
“兄弟呀,还得麻烦你一下,”老爹又将身子倾了倾,亲切地对马玩说,“老哥我也想给那几位将军捎点武威的野味,待会儿你烦劳你派个士卒,给我手下领个路,也好让他们几个在文约老爹面前多说点好话,你看怎样?”
“这好说、好说。”马玩心情显然很舒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马腾笑了笑,招呼马玩吃吃喝喝,开始说些废话了,我拉上大姐,从侧门溜了出去。
马休和马铁都还在马岱的教导下练习着枪法,马岱天资不差,用功也很勤奋,就是不晓得变通,缺乏灵活和技巧,难怪只能作为二流将领,有时间我得帮帮他,何况他永远都是我心腹,帮他就是为我自己增添一份战力啊。
庞德一人在练武场的一角默默地练枪,他大哥庞柔却不在这里,我停在他一丈左右的地方,问道:“柔哥呢?”
“大哥被将军叫去,似乎要送些什么东西。”庞德自从那天先锋之名被我抢去之后,反而更尊重我了,可能是有一些感动吧。看来老爹也不傻,竟然也知道借枝头上墙,这么一来,我们对韩遂手下八部军马暂时的部署方位就清楚了,也能晓得各地直接的最近路线了,马玩此次前来,果然自己收获不菲的同时,也令我马家受益匪浅,真是好人,不愧也是姓马的!
马玩这厮了结了心愿,酒足饭饱之后带着随从回驻所去了,庞柔庞德兄弟挑人马压着些东西也跟着走了,我在城门处和老爹远远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身影,听得身边马岱忍不住骂了一声:“王八蛋,竟然敢来要我们马家的钱!”
老爹“嘿”了一声,淬了一口,道:“亏得柔儿这孩子教我这么应对他,要是换了以前,老子早一刀剁了他了!”
这竟然还是庞柔的主意?
可是老爹这个粗人,能如此隐忍不发,已经完全将我心目中那个粗鄙不堪的西凉老男人的形象扭转过来了,此刻的我,仿佛真的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心里对老爹也更加的期待了。
我拍了拍马岱的肩膀,马岱小我半岁,也几乎和我齐眉了:“今天送给他们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就是他们的陪葬品!”我恨恨地说道。
八月的秋风在西凉贫瘠的土地上卷过,吹落了几片尚有绿色的残叶,也吹走了一丝暑气。
而姑臧城内,此刻已是一片肃杀。
四年的苦苦等待,就在这一战了!
第三十章 不堪一击
五千铁骑飞驰于昏暗的月色之中。
这五千轻骑,便是我初次上阵的所有兵马。
身边的马岱,浑身已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我知道,这不是恐惧,我们西凉马家的男儿,哪里会恐惧?!
这是兴奋、是激动、是热血在沸腾!
是一个男人第一次真刀实枪上阵杀敌时那种从胸腔里直往上涌的那种热烈的豪情!
我们已经到达枝阳附近了,枝阳是个小城,距离金城郡的治所允吾也不过六七十里的路程,与韩遂攻守呼应,十分方便,因而城池建设并未重视。
实际上在凉州,除了治所汉阳陇城之外,只有汉阳郡冀城、武威郡姑臧、金城城允吾三座城镇的城防还算是城防,其余的小县小郡的,哪里有闲钱围城墙?都在百年以来一次次混战中被摧毁殆尽了,只有驻守在这里的杨秋的府邸稍微经过修缮,连兵营都是临时胡乱搭建起来的简陋帐篷。
我们藏身在一小片稀疏的林子里,静静的看着枝阳城中袅袅生气的炊烟,等待着。
“大哥,你还真聪明,你给我们弄的这个马蹬,比以前的破布带可方便多了!”马岱毕竟还是个孩子,最耐不住等待了,开始没话找话。
“耐心点,马上就上战场了。”我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环视了身后的五千骑士。
我虽然不懂各种轻重机械的制造发明,稍微将原本绑在马鞍一侧的布条改进一点,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前世在网络上看见过众多博学网游为三国时有没有马镫争论不休,有人很不屑地说:要是没马蹬,汉朝卫青和霍去病打匈奴时骑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现在是清楚了,的确没有,起码在我马家的武威没有,只有用令人不爽的布条来裹脚。小时候骑马时总是一颠一颠的,即使双手抱紧马脖子,也还是总担心自己摔下来,更不用说持枪砍人了,实在受不了在马上的痛苦,我托赵承找个打铁的老头,照着我的描述弄了个马蹬,自己试试后感觉还真不错。
老爹急忙把全军装备起来,虽然只有万余骑兵,但西凉这地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铜铁之类的金属又极其稀少,寻寻觅觅了多半年、终于在半年之前全部打造完成了,经过短暂的适应,武威的骑兵在作战时所发挥的威力必然将会增强一大截。
炊烟还在不断地四处升起,看来,枝阳城的军民都开始正式进入晚餐时间了,我向后一招手,五名千夫长已整齐地站在我身后。
“让大家做好准备,等我们这一仗打完,就去城里吃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晚餐!”我龇了龇牙,又补充了一句,“尽量不要杀百姓!”
这五名千夫长躬身而退,顷刻之间,整只骑兵队便腾立了起来,所有战士的眼光都望向了我,我拍了拍马岱的肩膀:“分你一半人马,你从北进,我绕路从东进,你可不要害怕呵!”
“得令!”马岱很认真地行了军礼,点出两千五百名骑兵,整好队列排在他的身后。
“城中杨秋府上见!”我一拱手,抄起长枪,飞身上马,率领剩余的兵马向东门奔去,朝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的战场杀了过去。
紧随在我身后的,只有整齐的马蹄声,将这个傍晚衬托得愈发宁静。
从东边进城,已经能隐约看见不远处士卒堆起来的篝火了。胯下骏马几个腾起落地,便已清晰地看见营中士卒们惊慌失措的面容。
我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在篝火中用力划过,长短不一的柴火纷纷溅射开去,燃得正烈的火势在沾上营帐的瞬间便向四方扩散开来。
飞马不停,长枪连划,我在逃避不及的敌人身上横挑斜刺,身后的精骑亦分散开来,以小队为单位进入各个营中四下砍杀,只不过一片刻的功夫,整个城东已经陷入了火海与血泊之中。
城东的近两千士兵,竟然没有几个能组织起稍微有点模样的抵抗,只是四下逃避任我宰杀,这么不堪一击,倒有些出乎我事先的预料——在我心里,还以为西凉兵如何生猛,没想到……
我见城东大局已定,一声吆喝,拍马便走,以赵承为首的两百轻骑急忙跟着我往城中的杨秋府中奔去。
此次突袭,绝对事发突然,纵然他杨秋有些警惕,也不会在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之内组织起可以力挽狂澜的反击来,何况他城东的两千散兵,此刻四下逃散得没剩下多少了,城北的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城小房少,整个枝阳中唯一稍有规模的杨秋府便在眼前了,我正让赵承分配人手将府团团围住时,不远处已有不少人马飞奔而至,为首者赫然便是马岱。
马岱在马上横枪行礼:“大哥你绕路到东门,竟然比小弟还快了许多,佩服佩服!”
我也知道马岱的个性,做任何事情都比我要认真努力,之所以慢了半步,大概是因为他将城北的散兵大数歼灭之后才放心率兵前来,不像我一般急匆匆地赶来,何况这么没有战力的散兵游勇,歼灭他们只是举手之劳,哪里需要什么帅才!
我只是暗自在心里一笑,便和他兵合一处将杨秋府如铁桶般紧紧围住,然后几百号人马在巴掌大点的地方搜索起来。
这杨秋,此刻正在和一家老小围在桌前,尽情地享用他最后一顿晚餐,只在片刻之后,便被卫兵五花大绑扔在了自己府邸的正厅地上。
“公子,杨家上上下下都被活捉了,全家老小连同奴婢仆人共计三十六口人,就看您一句话了。”赵承看着杨府的名单向我汇报。
我微微点点头,走向了跪在厅里的杨秋。
杨秋急忙抬头看我,那一双眼睛,饱含了惊异、后悔,而更多的,反而是求生的渴望,看着我渐渐走近并逼视着他,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双唇蠕蠕地说道:“是少将军啊。”
我根本不曾记得他。
他竟然知道我。
“杨叔叔啊,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四年之前,在姑臧城的那个下午吗?”我扶着自己的长枪。
杨秋的脸色有些发青:“那……都是韩遂将军的命令,我怎能不从?”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尽力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他是西凉第一将军,你们八部军马当然要听他指挥。”
“是、是,马将军英明,还望饶小人一命。”杨秋可能看我神色和善,急忙放声求饶。
“我和杨将军没有仇怨,当然不会想取将军的性命啦。”我想我的神情一定更加温和了,因为杨秋的脸色很明显放晴了。
“可是,我爹要杀你们!”我脸色一正,放开了挺立着的长枪,“我怎能不从?”
杨秋的脸色也是一变,顿时如白纸般全无血色,只是微微地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缓缓地从腰间拔出长刀,砍向他自己的头颅。
鲜血飘飞,乱溅四方。
我满脸都是腥臭的血。
大厅里只听得见妇孺的低声哭泣。
倾斜着的长枪尚未落地。
我探了探手,抓起长枪,大步跨出门去。
第三十一章 月夜飞驰
“少爷,我部五千兵马未曾折损一人,仅有四十余人略有轻伤,均无大碍,随时都可继续上阵。”赵承已将各队情况汇报于我。
我听了之后倒也一惊,虽然是我偷袭在先,这场以五千敌五千的小规模歼灭战,我方竟然无一人阵亡,还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韩遂手下的士兵不会都这么弱吧?要真是这样,老爹那场败仗可败得太窝囊了!难道老爹比他还弱很多吗?
“整军出发,奔赴金城。”我翻身上马,将长枪向南边一指,“赵承,令兄弟们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全力向金城奔袭,尽快与老爹取得联络!”
赵承急忙领命下去布置。
稍稍喘息了一阵之后,我与马岱快马加鞭,率领全军从东门奔出。
据庞柔所查,金城是李堪驻守之地,距离枝阳与允吾都是不到一百里的路程,此时快马奔去,还可以在夜色未深时赶到。
夜色渐渐浓了。
初春的晚上寒意依然刺骨,我清楚地感觉到缰绳上的冰凉,狮盔上的锦绒随风飞舞着,我又想念起了娘。
娘,你再耐心地等待着,只要两天的时间,你的儿子,定会为你报仇!
全力在马上奔驰,我的头脑仿佛也被这彻骨的寒意所冻僵,竟然空白一片,只是催马疾驰,待我感到心神稍得安宁之时,我已经看到了敌人灰色的营帐,以及火势渐小的篝火堆。
“大哥,咱们冲进去?”小脸通红的马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的两千骑兵,我也回身看了看,他们同样年轻的脸颊也被西凉的冷风吹得通红一片。
“好,杀了李堪后休息两个时辰!”我仍然不忘记高喊了一声,“尽力减少损失,不得妄动百姓!”
身后的骑兵低低地齐吼了一声,我与马岱二人并头杀进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