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柔年少时,与兄弟庞德一样沉默寡言,然而年岁渐长之后,却忽然开朗了起来……至于庞德的性格……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笑声很快停止,我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柔哥,你对西域了解多少?”
庞柔也收敛神色:“凉州临近西域,西域诸国的消息,偶尔也能知道一些,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方面?”
我忖度了片刻,决定将实话抛出:“如果我想将西域诸国划进大汉的版图,不知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唾沫,伸出右手在案几上画了个圈,艰难地问道,“西域归属我朝?”
我点头道:“是,废除各国王室,分为郡县,从此再无西域诸国。”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秦阵一人两眼冒光。
“长公子雄心万丈,固然是好事,但……”庞淯摇了摇头,“此事难度太大,而且事关重大,不是你一人能够决定的。”
“征伐异国,而且是众多西域国家,确实不是大人能够独自做主的事情。”刘政也道。
国渊、邴原、太史慈等人也出声附和。
又听庞柔道:“西域诸国,无论是人种语言,还是风俗礼节,与中原皆大相径庭。我并不怀疑,以长公子手中的万余精骑,横扫西域诸国并非不可能之事。然而,如何保证如此庞大的地方能够真正归属我朝?”
我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向你询问的重点。”
西域据说有小国五六十个,每个国家的兵力恐怕都不过万人,其精锐程度自然不能与虎豹飞军相提并论,将各国的军队全数剿灭,我的确有这个信心。然而,如庞淯所说,我如何进行后续管理?
言语不通,观念不通,是最大的两个难题。
“我才智不足,没有办法。”庞柔思索良久,终于摇头。
我向刘政等人问道:“你们可有良策?”
刘政掬手答道:“灭一国易,治一国难。若要使西域真正化为大汉之地,只有自中原迁入大量百姓,令其与汉人杂居,同时推行中原言语与文化,数十年后,方可初见成效。”
我苦笑道:“我没有这么大权力,更没有这数十年的时间。”
“此事原本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邴原喃喃道。
“属下也以为,灭国之事有些不切实际,”褚燕沉声道,“主公还是考虑些当前的事情吧。”
我挠了挠头,从这个庞大诱人却又无从下手的战略中抽出了思绪:“那就给我们说一说西域诸国的情况吧。”
“西域大小国家约有三十余个,小国大都攀附大国以自保,”庞柔从一旁摸出一张地图,摊开置于案上,一边用手指着,一边缓缓说道,“其中,且末、小宛、精绝、楼兰等国从属鄯善;戎卢、拘弥、渠勒、皮山等从属于寘;大夏、高附、天竺从属大月氏;莎车、西夜从属疏勒;温宿、姑墨、尉犁、危须等国属龟兹。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等国从属车师,不过车师国已经分为前后两部;而以上各国之中,以大月氏国力最盛,据说号称百万人口,二十万部队。”他侃侃而来如数家珍。
我瞥了眼地图,这张地图的简陋程度,简直可以和当时祖烈的涂鸦相媲美,不过还好,除了分散在各地的国家名称,至少还标出了几条河流和主要山脉的大概位置。
至于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大月氏,只在地图的西南角标出了三个大字,南面是简简单单的天竺两个字。
印度的北面……大月氏……难道是巴基斯坦吗?
我顿时对这块地区丧失了兴趣。
我叹了口气,又问道:“之前在西域的都护们,都是在哪里驻兵?”
庞柔伸指在地图最中部的“龟兹”上一点:“在他干城。”
我凑上前去,掰开他的手指,仔细一看。
龟兹下赫然写着“它乾”两个蝇头小字。
21 再见我的祖国
“不过……”庞柔又摇头苦笑,“这只是最初西域都护府的所在,后来班超之子班勇的西域长史府就设置在了戊己校尉城的附近,嗯,就在这里。”他的手指划过了小半个地图,停在了“柳中城”三个小字之上。
“哦?”我打量了一眼地图,问道,“距敦煌似乎并不太远?”
他看着我:“大概不超过两千里的路程。”
我不由一个哆嗦:“多少?”
“两千里地?!”厅中不少人都惊呼出声。
“好吧,或许没有两千里,”庞柔耸了耸肩,纠正道,“至少一千八百多里吧。”
有人倒吸了口气。
尽管汉制的一里长度略有缩水,但这仍然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我重新将目光转向地图,怒瞪双眼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确定?”
他十分肯定地点头,又解释道:“乍一看似乎并不算远,但是真正走起来却要绕行很长一段路,比如这里,”他指着地图上敦煌西北的一片空白说道,“这里全是远古老林,大队人马根本不可能快速通过,只有北上,大约八百余里路,”他的手指直直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伊吾”两个字之上,“从伊吾再向西走八百多里地,便是柳中城了。”
我苦闷地捋了捋额角垂下的发髻,看着这张纵横不过两尺的地图发呆:这张地图的比例尺实在太高了吧……
最后我终于抬起头来,对厅中众人说道:“鉴于当前的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加快行军速度。”
秦阵立刻举双手欢呼:“早该如此了!”
“这几天是有些慢。”拓拔野也表示赞同。
而那边刘政和王启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泛白。
“主公,”褚燕则略有担忧地说道,“我军辎重颇多,全速行军的话,恐怕难以照料周全……”
我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也不求一日三百里地狂奔了,两百里就好。”
褚燕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我皱了皱眉:还是太快吗?可是……时间不等人啊!
“另外,”庞柔道,“我想谈一下西域诸国之间的关系。”
“好。”我立刻端正姿态,这确实是个重点问题。
“首先,这张地图的标记并不详细,也不算准确,还有一些小国没有标出,”他拍了拍案几,“总的来说,西域幅员辽阔,国家众多,但普遍而言,人口和兵力都不算太多,能有三五千军队便称得上强国,因而长公子率兵前往西域,我并不太担心你的安危。”
我呵呵一笑。
“其次,这当中的几个大国,如龟兹、疏勒、于寘(音“田”)、鄯善,彼此之间的关系都称不得友善,尤其是龟兹与疏勒,多年来争执不断,听说龟兹已经数次灭掉疏勒了……”
有人撇了撇嘴:“数次灭掉?”
这种不屑的口气,自然是秦阵无疑。
庞柔毫无恼意,反而笑吟吟说道:“西域这里,攻入敌国王宫废掉国王,这就算灭国了。”
我轻轻吹了声口哨。
“但龟兹也并非疏勒绝对的死仇,”他接着说道,“龟兹势大,疏勒也曾长期依附于它,两国共同出兵对付第三国也是常有之事。”
我揉了揉鼻子:“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这个道理我明白。”
“大都护所言极是。”刘政等人纷纷点头,对我这种通俗的说明非常赞同。
“我忽然有个问题,”我放下了揉鼻子的右手,“我这个西域大都护……具体是要干什么?”
庞柔一愣,随即答道:“自然是督管西域诸国。”
“怎么样才算称职?”我又道。
他沉思了片刻:“……诸国尊大汉为正统,遣送世子入汉,年年使者来朝?”他自己的语气也并不确定。
“这对百废待兴的大汉朝有什么意义吗?”
他耸了耸肩膀:“长公子明知故问。”
我又指了指地图上西南角落上的疏勒问道:“这个疏勒国……距离敦煌有多远?”
庞柔摇了摇头道:“没去过,不清楚,或许……”他忖度了半晌,最后吐出来一个数字,“五千里?”
厅中立刻一片沉寂。
“我去你奶奶的!”我顿时感到头痛欲裂,“班超当年……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建功立业啊?!”
对于西域的辽阔,我还是太过低估了。
纵横超过五千里,如此辽阔的一片土地,我以区区一万两千骑兵……如何治理得来?
不少人都在轻声叹气。
“主公忧虑何事?”拓拔野出声问道。
我闭着双眼,揉捏着眉头,答道:“西域地广人稀,我们又没有根基,就算占领,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不如……我们杀回去吧?”他迟疑着说道。
我缓缓睁开眼睛:“杀回去?”
皇甫嵩正率领大队精锐在弘农守株待兔,我怎么杀回去?
“此言绝不可说,拓跋营长!”太史慈当即否定,“若要起事,将军何必遣散幽北子弟?此时绝非良机!”
“原也以为不可动此念。”邴原附和道。
我看着他们略显紧张的神情,微微点头:“我们先去西域。”
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最多两年的时间,”我做出了时间的限制,“两年之后,我绝对不会再这么温顺了。”
秦阵双拳紧握,用力合击,指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
六月十一日,在庞柔的相送之下,大部队开始朝着西北进发。
“柔哥,”我望了眼前面苍茫的大地,回身劝道,“你已经送出二十里地了,便停下来吧。”
这是我第三次劝他,庞柔自幼体弱多病,能骑马送我二十里地,我自然明白他的感情。
可是……这二十里路已经用掉了一个半时辰……转眼又该吃午饭了……
“那便用了午饭再走吧?”他真的这样提议。
我只能同意,当即令各营原地休息。
军中的午饭十分简单,基本没有看到火光。
不过作为礼节,我还是取出了一坛烈酒,与庞柔碰碗。
看到庞柔皱着眉头只喝了一碗就再也喝不下去,我十分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笔来!纸来!”三碗酒下肚,我忽然生出了一股诗意,高声喝道。
捧着酒坛子的庞淯一脸苦相,只能向陈到努了努嘴。
陈到急忙派人四下找笔墨去了。
“柔哥,”我又灌下了一碗酒,“到玉门关还有多远?”
“还、还有……”庞柔的舌头似乎打了个结,“一百八十里地。”
我拍了拍手,庞淯当即上前将空碗填满,我一饮而尽。
“主公,笔纸到了!”陈到的效率倒是不低,身后三人一字儿排开,手上捧着我需要的东西。
“磨墨!”我端着空碗下令,“我要写诗!”
庞淯再次给我填满。
“长公子……”庞柔在一旁劝道,“这、这里……好像没有……案案案几吧?你怎么写?”
我微微一笑,将一张白纸平平展开,吩咐两名士兵各抓一头,用力将纸面绷直,而后我接过陈到递来的毛笔,挽起袖子开始笔走龙蛇。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西域大都护马超遥望玉门关有感。”
我又喝了一碗酒,再次喝道:“再来!”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看着两张墨汁淋漓的白纸,我抛开毛笔,哈哈而笑。
22 哈密瓜的始祖
一千余里的路程……
我们花掉了足足八天的时间!
六月十八日,日至正中之时,疲惫不堪的一万两千名骑兵抵达了西行的第一站,伊吾城。
伊吾是以前的宜禾都尉所驻守的地方——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来,宜禾都尉是个种地的。
此地北靠天山,天山之北便是鲜卑、匈奴等异族的辽阔草原,自大汉建国以来,便一直是汉匈两国交锋的前沿阵地。
只是如今匈奴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全线收缩向西面撤退,而之后兴盛起来的鲜卑近些年似乎也有些衰弱之势,或者说是陷入内斗之中更为恰当。反正,不论是匈奴残部还是鲜卑,目前来说都没有精力大规模对抗汉朝,所以,西域诸国也无人顾及。
于是,他们互相兼并起来……
在伊吾城休整了两天之后,刘政、邴原、国渊三人对当地的环境作出了初步的评估。
“前人眼光的确不错,这是个适合农事的地方。”刘政道,“此地日照充足,水土丰饶,又有大片天然草原,耕牧两便。”
在辽东积累了一定屯田经验的国渊也点头道:“据属下了解,此地瓜果菜蔬长势都极其理想,有一种特产瓜,味道甘甜可口,属下特意买了几个,都护不妨一尝。”他示意侍从将特产瓜取出。
我只瞟了一眼,就忍不住脱口叫道:“哈密瓜?!”
之后仔细观察了少许,却总觉得有些不像。
说起来,在前世时……我吃的大多都是切好的,最初的原始状态反而印象不深。
这几个瓜有圆有扁,瓜皮泛青,生有深色条纹,如女子秀眉一般,跟我印象中纯黄色的哈密瓜还有所区别。
国渊指挥侍从当下切开了这几个疑似“哈密瓜”的物体,每人分出一瓣,以作品尝。
瓜瓤竟然还是红色的?
我愈发觉得奇怪,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满口都是甘甜。
可是,这跟记忆中的味道还是不同。
我摇了摇脑袋,将二十年前的记忆抛开。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始哈密瓜呢!
“入口极为甘甜啊!”邴原赞道。
“甜!”秦阵三下五除二啃完了一片,又伸手去取第二片。
“中原无瓜果可以相比!”褚燕也舔着嘴唇赞道。
我点了点头,将瓜皮抛在一旁的托盘中:“西域奇异的瓜果蔬菜确实很多,有机会的话,我们将它们带回中原,加以推广。”
“大都护思虑深远呵。”刘政擦着嘴说道。
“好吧,再说正事,”我回到了正题上来,“此地虽然适宜种植农物,但今年显然已经没有作用了,”现在已经六月中旬了,能种出个屁来啊?“至于明年是否等得到收获之时,那更是难以估测,所以……我不打算在这里派人屯田,各位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