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活动身子这样的简单运动其实都很难见到——因为基本上每天都在下雪。
大部分士兵都只能龟缩在军营里烤火取暖。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尽管我已经尽可能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仍然有人在暴雪中丧生。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一名士卒外出解手,不慎脚下一划,直接跌入了一人多深的积雪里,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才被巡逻的哨兵们发现……
此事一出,我立刻点起了兵马,将军营附近三丈之内的积雪全部清除,并禁止所有人擅自离开军营方便。
这道军令下达之后,很快便遭到了以秦阵为代表的顽固分子的强烈反对。
“我要出去打猎!”他举着长弓向我抗议。
我瞪了他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随便!”
他先是一怔,又呆呆地问道:“你说啥?”
“我说……你随便!”我冷冷地回应他,“老子的军令对你就没有一点作用吗?”
也许是我的态度让秦阵感到不适,他瞪大了双眼,仔细打量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主公……心情不太好?”
我翻了个白眼:“没事就下去歇着,别在我眼皮底下晃荡。”
“庞旅长,主公今天受刺激了?”他扭头去问庞淯。
庞淯一脸的严肃:“你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的态度才对吧。”
秦阵依然是瞪着眼,默不作声地沉思了片刻,这才再次开口道:“属下……说错话了吗?”
我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摇头:“没有。”
他确实没有说错话——因为他一贯就是如此。
他长长出了口气:“那主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苦笑着说道:“因为……我确实心情有些不好。”
“哦?”他眨了眨眼。
“跟你说句实话,”我叹了口气,“老子现在也后悔当初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他的嘴角稍稍咧开。
“这大半年来,我们屁事都没有做,白白浪费了这宝贵的岁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的嘴角完全咧开。
我将右手重重拍在案几之上:“开春之后,我要返回中原去!”
“主公英明!”他咧嘴而笑,满面红光。
33 主人放话了
过完了正月十五,我忽然感到内心深处一阵空虚。
过去的一年里,老子究竟做了什么?
在荒芜的大西北上徒劳地奔走,与草头王们合演了一出闹剧,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供养?
大半的时间里,我无事可做,却任由十九岁的时光飞逝而过。
我既没有创作出惊世绝俗的诗篇文章,也没有在武艺内功上取得重大突破,更不用提兵法韬略了。
这一年,我就这么荒废着度过。
不仅没有收获,相反,我丧失了辽东四郡一国实际掌有者的身份,只成为了位高权轻、远离中原的西域大都护,手中兵马缩减三千,麾下的谋臣猛将更是各奔东西,让我一度成为了孤家寡人。
而进入西域之前,曾有过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还产生过另外一个梦想:统一西域!
等到我挥师进入这片地广人稀的荒漠,看到了无数高鼻深目、白肤褐发、操着各式各样语言的异族人之后,这个梦想便只能深埋心底。
于是我彻底丧失了在西域为祖国做贡献的动力,好不容易煽动起几个小国围攻龟兹——或者说,其实是我被他们煽动起来的?
辛辛苦苦挖掘水道近一个月,却被人简简单单地劝退。
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的心志已经松懈。
至少在西域这片大地,我没有了任何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其实,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个足够舒适的环境,我真的会深陷这种安逸闲散的生活而难以自拔,最终将所有的雄心壮志全数磨灭。
可问题是……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用连场暴雪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他娘的不是个让我享福的地方!
老子要回中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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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心底发出怒吼几天之后,班雄亲自来拜访我。
“双儿,给班国主倒碗酒。”我拍了拍身边的小丫头。
“嗯!”双儿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捧来了酒碗。
“大都护,有件事情,小王实在羞于开口……”半年的时间,让焉耆国王的汉语流畅了许多。
我暗自撇嘴:既然羞于开口,那今天来做什么?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见外,”我亲切地说着,“有事但说无妨。”
“是、是这样的……”班雄扭捏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小国……的粮食,恐怕今年会有些紧张……”
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我微微皱起眉毛:“你是说……无法供应我军粮食了?”
老子从汉朝进西域时,就已经携带了近三个月的军粮,后来龟兹和周围的小国都争先恐后地送来了大批粮草——这个“大批”是相对其国力来讲的——焉耆一国,最多也只供应了我军三个月的粮食而已……竟然有脸告诉我……他们承受不住了?!
但我并不能拍案而起将这位脸色尴尬的国王怒斥一顿——因为不论怎么说,我并没有为焉耆国做过一件事情,反而让焉耆动用全国劳力在两个月之内为我搭建起一座还算结实的军营,而且无偿提供各种物资。
其实,是我欠了班雄许多。
因而,在他支支吾吾提出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叨扰了国主半年时间,本都护心中十分感激,既然国主亲自说明,本都护明白了。”看来我们必须动用战略储备粮草了……
“小王惭愧……”班雄以一国之主的身份,连连向我行礼。
“国主无需如此大礼,”我懂得他的难处,“焉耆不过三万余人,要供养本都护万余骑兵,困难实在太大。”不用说他这区区一个小国,就算是汉朝中等的郡国,恐怕也很难有实力养起这么一支军队,“本都护在此居住多时,让国主也操尽了心思,是我要多谢你才是。”
“岂敢、岂敢。”他慌忙摇头。
“可惜,”我悠悠叹道,“本都护短期内……是难以报答国主的礼遇了。”
班雄轻轻“唔”了一声,道:“不瞒大都护……小王确有一事相求……”
“呵呵,那不妨一讲。”我笑着朝他点头。
“小王有个妹子,刚满十五,这不是小王乱说,舍妹模样端正,品行也算贤惠……”
他正打算将自己的妹妹大夸特夸,却被我直接拦下:“国主是否想要本都护为令妹寻找称心如意的夫婿?”
班雄的喉结一抖:“小王愿与大都护结亲!”
我微微蹙起眉来:若是放在中原,我刚才的回答足以堵上对方的嘴,可惜这班雄到底只是西域小国的草王,对我们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掌握得还远远不够纯熟……
陪坐在我身后的双儿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我急忙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抚。
“国主的好意,马超深感于心,”我站起身来,郑重朝他一揖,称呼也变成了本名,“只是本都护已有妻室,国主王妹金贵,岂能再嫁于我?”
“我们焉耆人,不讲究这些!”班雄连忙挥手。
我松开了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国主的心思,马超完全明白,但真没必要将令妹下嫁于我。”我想了想,又道,“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一下我帐下拓拔野、太史慈两位大将吧。”时隔多年,隐藏在我体内的说媒潜质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班雄一怔,重重叹了口气:“小妹没有这个福气……”
见他终于收回了求亲的请求,我也总算松了口气,两个人举起大碗对饮了起来。
“主公,姓白的道士求见。”在门外值班的陆仁粗声粗气地禀道。
这道士来我帐中两次,带来的都是模模糊糊的消息——虽然模糊,但最后的确应验。
我放下了酒碗:“进来吧。”
房门被一把推开,依旧一身道袍的白发施施然迈步而入:“主公有礼。”他瞟了一眼坐在客席的班雄,只点了点头。
“又算到了什么大事?”我示意他随意就座。
道士撩起袍摆,选择距我最远的坐席上坐下:“中原东北有愈乱之象。”
“还能有多乱?”我觉得已经够乱了……
“王师不胜,贼寇嚣然,”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名将豕突,伏尸遍野!”
从他口中每跳出一个字,我心头便猛颤一次。
十六个字讲完,我微眯着眼说道:“袁绍……大胜吗?”
袁绍大胜,意味着卢植大败。
我有些无法想象,那个当代文武双全第一人的卢植……竟然会大败?!
那个德才远超当世的伟岸丈夫会被区区袁绍杀得一败涂地?!
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动作?
率领大军,万里支援?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34 树挪死人挪活
“虽然贫道无法提供更精确的预测,但恐怕就是如此。”白发答道。
我点了点头:“你能为我提供我方应该采取的动作么?”
他摇头道:“贫道只是个算卦的,可不敢对主公的决定妄下评论。”
“不妨一说。”我笑着说道。
道士颔首,却很快陷入了沉默。
我端起案上的酒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静静地看着他。
呆在一旁的班雄有些坐立不安。
我笑着示意他小喝两口,不必心急。
“中原形势必将进一步恶化,”道士缓缓开口,“主公不如过些时日再做打算。”
“可是,”我用余光瞟了班雄一眼,“我军粮草已经不多。”
道士一怔:“这……贫道倒是没有算到。”
我哈哈一笑,提声喝道:“仁炳,派人将各营长和几位先生一起请来议事!”
“诺!”门外的陆仁应了一声,脚步声顿时响成一片。
“你能否算到皇甫嵩何时离开京兆?”我又问道。
道士一脸无奈:“皇甫嵩是谁?京兆……又是何地?”
我一拍大腿:这妖道根本就不是大汉子民!问这么具体的问题根本毫无意义!
“好吧,那就换个问法,”用手指抵着下巴,我沉吟着问道,“我现在杀回中原,可有活路?”
他仍是摇头:“贫道无法窥破主公的命格。”
我舔了舔嘴唇:“你这妖道,一问三不知……”
“贫道只知道主公今年命不该绝。”他补充了一句,“而各位将军也是如此。”
“哦?”我感到稍稍有些安慰。
“对了,贫道的那套功法主公可有练习?”白发完全改变了我们的话题。
我微微点头:“初时与我的内功略有冲突,几天之后倒是互有裨益,进展颇快,只是……”我搓了搓下巴,“为什么我还飞不起来?”
妖道呵呵而笑:“主公太过心急了,贫道一开始就曾言明,此套功法的效果因人而异,常人修习,最多身轻体健,只有体质异于常人者,方能激发潜力,飞腾升天。”
我“呸”了一口:“这他娘的毫不科学!”
他耸了耸肩:“修道之事,原本就玄之又玄,不可以常理度之。”
安静了片刻的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褚燕快步入厅:“拜见主公!”
我挥了挥手:“先坐。”
他略一拱手,在下手处随意坐下。
很快,拓拔野、太史慈、秦阵接踵而来,而几位文士则结伴落在最后。
我清了清嗓子:“班雄国主今天告诉我,焉耆国已然无力供应我军的粮草,以我军现有的储备,也只能勉强支撑两个月而已。对于目前的境况,诸位可有解决良策?”
“小王惭愧万分。”班雄微微抬起屁股,向厅中众人歉意地拱了拱手。
“就算现在开始种粮,也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国渊摊开双手,十分为难。
我笑着摇头:“那是自然。”
“龟兹等国这些日子已经送来不少粮食,我军也不便再行索取……”太史慈摇头道,“唯有另谋出路。”
“西域各国大都不过数万人口,无论去任何一国恐怕都难以支撑。”褚燕也摇头。
拓拔野接着摇头:“而且那几个大国路途遥远,有这功夫,还不如返回凉州……”
“那就返回凉州呗!”秦阵顺口接道。
刘政苦笑道:“未接王命,擅自发军者,乃是大逆之罪!”
“何况……”邴原将目光回转向我,“大都护的妻女都在洛阳。”
王启在一旁连连点头,他的老爹王烈也在洛阳教书育人,做长子的很难下定决心。
我明白他们三人的意思,只要我胆敢出兵进入中原地区,就算是皇甫嵩不在京兆,就算沿途毫无阻碍,远在洛阳的刘协也完全有时间将我的妻女杀个干净。
“中原之地,确实不能轻易踏入,”我缓缓总结道,“但是焉耆也不是久居之地,”我扫了班雄一眼,“我意,先将辎重向东运送,大部队稍候再行。”
“万万不可!”刘政当即表示反对,拍案而起。
我微微点头,示意他注意稳定情绪:“我知道仲礼先生的意思,我军不会直接越过边境进入凉州,最远……也只到达伊吾。”
“伊吾?”刘政单手捋须,又缓缓坐下,“这倒并非不可。”
“慈斗胆一问,”太史慈沉声道,“大都护究竟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漆黑的双眸:“我所想做的,只是做好准备,等待出兵的最佳时机罢了。”
他微微合住双眼,缓缓点头。
既然再无人提出异议,我开始点将:“飞鸿,辎重便交与你押送。”
褚燕嘴角含笑,拱手应道:“诺。不过为什么每次都是属下?”
我笑着拍了拍手掌,对他嘱咐道:“行军无须过快,但每日至少要行八十里,没问题吧?”
“主公尽管放心!”他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伯虎、拓拔、子义,”我连点三员大将,“开始约束士兵,最晚十日之后,全军拔营动身!”
“诺!”营长们躬身鞠手,轰然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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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近万骑兵离开了焉耆城外的大营。
焉耆国主班雄亲率文武挥泪送别。
“班国主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而本都护又帮得上忙的话……”我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