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国主班雄亲率文武挥泪送别。
“班国主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而本都护又帮得上忙的话……”我向他开出了一张虚无缥缈且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尽管来找我。”
“小王谨记在心,”班雄双目朦胧,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大都护一路保重。”
我飞身跨上追命,昂首离开了焉耆。
身后是“希聿聿”一片嘶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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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一日,一万两千骑兵穿过一千六百里荒芜的西域大地,抵达了西域最东北的城池,伊吾城。
这是我们去年进入西域的第一站,尽管春季已至,这个西北的小城依然显得十分萧索。
与褚燕所率的三千骑兵及辎重车辆汇合之后,我令全军驻扎于城内,并派遣祖烈继续南下,进入玉门关与敦煌太守庞柔取得联系,从而了解凉州乃至中原的近况。
敦煌据此不下八百里,往返至少也要五六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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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一直称得上春光明媚的伊吾城天空忽然阴暗了下来。
整整一天,乌云都低沉沉地布满了天空,但直至深夜,也始终不见一滴雨水落下。
第二天一早,推开窗子,依然是漫天的黑色。
我摇了摇头:“这算是什么鬼天气?”
“主公!主公!”院外忽然响起两声急促的呼喊,有一道身影翻过围墙、从天而降,而后笔直地坠入庭院之中。
“你这妖道,正门大道你不走,却来翻墙又越户!”看清了来人之后,我好没好气地叱道。
“主公!”他喘着粗气向我抱拳,“快快发兵!快快发兵!”
35 最佳时机已到
我一怔:“你又算出了什么东西?”
他直接提气跃上石阶,高声答道:“贫道只算出今日是最利于主公出兵的良机!”
我双手叉腰,冷冷地看着他:“发兵何去?”
“当然是去大汉!”他隔着窗户和我对峙,“主公欲归中原,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我想知道,这都是如何测算出来的?”我含笑问道。
他略微一怔:“主公以为贫道是凭空而言?”
“不,我只是想明白你们这个行业用来测算的……”我摊开双手,“根据和方法。”
“贫道若说……”他迟疑着答道,“这是不可外传的法门,主公还要问么?”
我皱着眉,凝神看他:“那你算一算,我接下来……会不会继续问?”
白毛道士也是微微皱起眉毛,凝神看我:“主公还会问,但贫道还是不想说!”
“哈哈哈!”我没来由笑了起来:这个道士……没看出来还挺有职业原则!
他静静看着我:“主公缘何发笑?”
我收住笑声,再次问道:“真的不说?”
他毫不迟疑地答道:“现在不能说。”
我点头,抚掌,转过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主公?”白发在我背后问道。
“把握有多少?”我沉着声音问道。
身后略略一静,而后再次响起了声音:“十成!”
我微微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倏然又将身子转回。
“主公?”白发微带惊异之色,我注意到他紧咬着下唇,嘴角甚至渗出了淡淡的血丝。
“庞淯!”我高声喝道。
庞淯立刻出现在窗户底下:“属下在!”
我中气十足:“传令全军,一个时辰后发兵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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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虽然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但拓拔野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就是因为那个道士一句毫无根据的话……就发令大军行进?!”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拓跋老弟,主公的心意,你如何会不明白?”程武在一旁淡淡地说道,“道士的话……只是给了全军一个理由罢了。”
拓拔野默默地看着他,似乎还不太愿意相信。
“你在想什么?”我侧头问道,“我不该这么做?”
他的眼中一片茫然,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我最亲的兄弟,跟着我吧!”我稍稍提高了声音,而后催马飞驰。
身后之人毫不犹豫,马蹄之声骤然响起。
拓拔野只落后我半个身位,脸上的迷茫却仍然清晰可见。
我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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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四日之后,大军已然逼近汉朝的边境线。
不仅仅是拓拔野,许多部下的情绪都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比如太史慈,这位营长似乎愈发沉默,但时刻紧缩的眉头将他的心情表露无疑。
比如刘政,这位文士则直接得多,他与我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认同了我的理念。
当我正要考虑借鉴和刘政谈话的经验对太史慈开展思想工作时,我忽然发现他的双眉已经舒展。
刘浩告诉我:他爹已经下手了。
我不禁对刘政老先生感激不尽。
就在此时,祖烈回来了。
“主公!”他直接飞驰到我的帐前才停下了
风尘仆仆的他带回来的消息足够令三军震惊。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这个消息绝对劲爆,而且绝密。
因为一向神经大条的祖烈竟然一脸凝重地在第一时间要求我将所有人摒开。
甚至连我的第一亲卫庞淯都不例外。
饶是我自认为意淫、哦不,是想象能力颇为不凡,但仍然无法想象他会带回来何种消息。
我看着庞淯弓着身子退出屋外,将木门重重关上:“你可以说了吧,老祖?”
“哦。”祖烈放下水碗,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缎子递了过来,“主公请看。”
我一把将这张黄缎撸直,许久不曾见过的字迹跃然而出。
“长公子如晤:”
我微微皱眉:“是庞家老大写的?怎么有些潦草?”
“袁绍公然叛国,十日之内,幽南四郡归降,幽北三郡乌桓举兵而应。绍以大将麴义大败刺史卢植于蓟县,植仅以残兵固守于北平。中原震恐,朝廷即征州郡兵以讨。太尉张公亲率十万大军,与并州刺史曹操连战袁绍,数次不胜,操为绍子谭拒于井陉,不得东进寸步,张公更为绍将文丑败于邺城,州郡举兵者为之踟蹰……”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没有太多震惊。
我只是没想到率领十万精锐的张温与卢植外加曹操,三路兵马联合之后,仍然毫无进展,反而愈陷愈深,甚至已经牵动了全国大势。
“唯京兆尹皇甫嵩以精骑越河击并州,退绍兵百余里。然贼军汹汹兵甲气势之盛,百官欲南移圣驾以避其锋。”
这样看来……连皇甫嵩都调集主力北上应战去了,继黄巾剿灭战之后,当世四大名将再次全体出动,袁绍全力一击的威力可见一斑。
我刚刚准备继续看下去,心中忽然一颤:
皇甫嵩主力已经抽空?!
京兆尹已经……空了?!
这该死的白毛妖道,说的时机还真碰上了?!
我叹了口气,低头将最后一段话读完。
“时三辅兵力空虚,京洛一日三惊,中原人心惶惶,长公子若欲行大事,此实乃天赐之机也,愿速断之!
愚兄庞柔草书。”
我一把将黄缎子捏成一团,低声问道:“除了这个,庞柔有没有说什么?”
祖烈看着我,浓眉渐渐拧成一团:“庞大爷的话……有些大不敬。”
我淡淡一笑:“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大不敬?”
老子都走到造反的边缘了,还跟我提节操?
“庞大爷说……”他缓缓开口,“马凉州心志渐丧,已失进取之意,主公……”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却又急忙低下头,“可取而代之!”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
取而代之?!
这四个字却难以遏制地在我心头跳跃、狂舞!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这四个字尽力压下。
“庞淯!”我敲了敲案几,“召开军事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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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腹聚集之后,我将这张黄缎子扔了出来。
然后,我感受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和愈粗愈急的呼吸之声。
而后,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一点之上。
“主公,时机已至,”刘政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还犹豫什么呢?”
邴原、国渊、王启、刘浩等文士,秦阵、拓拔野、褚燕、庞淯、陈到、程武、陆仁、吴石……包括太史慈在内的营、旅级军事干部,眼神与神情出乎意料的一致。
我笑了一声:“那就这么办吧。”
所有人推案而起,一片嘎吱之声。
这一生,我从来没开过这么短的军事会议。
36 春风又度玉门关
初平六年春二月十八日,过玉门关。
我再一次踏上了大汉的国土。
不过我没时间唏嘘感叹,只是快马加鞭向敦煌城疾驰。
第二日午后,大军进抵敦煌城下。
早已得到通报的庞柔惊喜交加地在城门下迎接了出来:“柔未曾料到长公子行军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我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他的双臂:“柔哥可别如此多礼,正事要紧!”
他一正面容,沉声道:“袁绍之变,本就在朝廷意料之中,而且早有安排;但袁绍实力之强,却远超朝廷的想象,甚至……已经动摇了刚刚稳定下来的国之根本。”
我微一点头:“我想知道一些具体的细节。”
庞柔笑得有些苦涩:“你太看得起我的情报了,洛阳距离敦煌何止千里,我只能得到最简单的消息……”
“也是……”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那总有一些信上没写的东西吧?”
他也顺手扶上了我的后背:“有一点,不多,我们进城后稍稍谈谈。”
我侧身看了看他的胳膊,笑道:“也好。”
很久没有人对我做出这种动作了,我忽然有些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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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司隶的兵力几乎都被张温和皇甫嵩带走了,可以说……如同一座大门敞开的宅院,”庞柔苦笑,“所以,整个中原地区的州郡大员们,都似乎开始蠢蠢欲动了。”
“有没有人动手的?”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感兴趣。
他摇头:“截至目前,似乎还没有。”
“为什么?”刘政简单直接地问道。
庞柔看着他:“因为……马伯父也带兵东征了。”
“什么!”我几乎从坐席上一跃而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你你……你在信上怎么一句也没提?!”
他微微摇头:“因为我也是三日之前才得知的。”
“带了多少人?”发问的依然是刘政。
庞柔迟疑了片刻,才开口答道:“伯父亲带轻骑两万,疾驰京洛;又以庞德、甘宁督步兵三万后行……”
我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凉州……还能有多少人马?”
“不到八千。”这一次他回答得很利落。
“这些人谁带?”我睁开了眼。
他的脸色忽然说不出的难看:“是……邹夫人为主,三公子为辅。”
我再次闭上了眼:“邹夫人?呵呵……呵呵呵……”我笑了起来,老马真是老糊涂了。
“主公为何发笑?”秦阵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我没有告诉他。
刘政单手抚须,沉吟道:“马凉州对朝廷……果然忠心耿耿啊。”
我又是一笑:虽然他的话没说清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了。”邴原的意思也一样。
秦阵瞪了瞪眼:“有什么复杂的?直接杀过去宰了袁绍不行吗?”
“咳!”拓拔野急忙推了他一把,“主公如何决断,我们听着就是。”
褚燕跟着表态:“但凭主公决断。”
国渊缓缓道:“大人的决断至关重要,千万要慎之又慎。”
太史慈微微点头:“大人的决断,将关乎千万人的生死,一旦决定,势必不可轻易更改……”
“我知道。”我轻轻打断了他的发言。
他并无愠色。
“我心中已有打算,”我清了清嗓子,“今日在敦煌稍加休整,而后……我们以汉阳为目标,一路直行。”
厅中无人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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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之后,庞柔不出意料地留了下来。
“长公子,”他沉吟了半天,还是开了口,“能否容我一问?”
我摆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
“长公子……如何打算?”
“你还真不客气。”我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唇角出现了一丝苦笑:“关系重大,不得不如此问。”
“首先拿下凉州,而后取三辅之地,继而,绕过河南南下兖州,”我一句一句缓缓将我的短期规划告诉了他,“到了那时,再根据北方的战局伺机而动,或继续南下收取荆扬,或挥兵北上收拾残局……基本就是这样。”
他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朝廷呢?”
我有些诧异:“朝廷?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能将我扔完朔方扔辽东,扔完辽东又发配西域的朝廷的死活,跟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他思索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那……你爹呢?”
我注意到他用了“你爹”这个词,而不是“马伯父”。
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有必要思索一下。
于是我谨慎地回答了他:“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生父……”我先定了个基调,声明自己并不是一个不顾人伦的儿子,“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把他的生命放在首位。”
庞柔怔怔地看了我几秒钟,似乎有些失神。
“柔哥?”我不得不提醒他注意我们的谈话尚未结束,“你在想什么?”
他从失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深深吸了口气:“长公子,庞柔年长你六岁,虽与你一同在姑臧长大,但有时想想,我根本不了解你,这几年来,我身在汉阳,你则是南征北战,难有相聚时刻,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更加遥远了。”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柔哥,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他一字一句地回答,“以我来看,长公子自幼便异于常人,多有超凡之举,如今种种功绩,更让人相信你的确是一世之豪,纵观当今,堪称对手之人恐怕也屈指可数,只是……不知长公子可否想过,你一直所欠缺的东西?”
“哦?”我挑了挑眉毛,“我缺的东西很多,不知道你想说哪一样?”
我说的可是实话,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