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道:“邈虽然与凉公曾见过多次,但这次我阻了凉公的大业,凉公若不饶我,我也不意外。人之一死,不过是一刀而已。”
“你……”王烈似乎被他气得不轻,“真是顽固又糊涂!”
我摇头苦笑了一声,大概明白了张邈的想法,松开了拉住庞淯和贾穆的手,迈步上了台阶。
只见客席上端坐一人,四十上下,国字方脸,双目深沉,略有眼袋,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怎么看都像酒色掏空了身子,显然是张邈无疑。他背后站着一名壮汉,身高至少八尺五六,尽管已被俘虏,但仍然外穿着一副破破烂烂的紧身软甲,却遮不住浑身贲之欲出的遒劲肌肉,见我进来之时,一双虎目顿时精光一闪,双脚微微错开,摆出了攻守兼备的架势。
“张府君?在下马超,”我微微笑着向胖子拱了拱手,“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吧?”
张邈慌忙起身,快步绕道案几之前,依足礼数向我施礼:“凉公有礼。”
“请入席,茶水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我虚指了一下,在主位上曲腿坐下,看着他面前案几上的一盏茶,又看了看他身后依然蓄势待发的大汉,笑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也请一并入席可好?”我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典韦。”张邈代他回答,却没有示意他就坐。
典韦继续站着不动。
荀攸、王烈等也没有什么表示。
大概有身份的人都不习惯和侍卫们同席吧?
下人很快给我倒了一碗热茶。
我接过了茶碗,微微摇着头,朝碗面上吹了口气,又道:“张府君拒绝了我的邀请,难道是为了袁本初和曹孟德吗?”
张邈一怔,笑着摇头:“邈是汉臣,岂能与逆贼为伍?岂非污了我的名声?”
这回换我一怔了:在我记忆中,张邈可是曹操的铁哥们,能让曹操在口头上托妻献子的铁哥们啊!怎么又成了大汉忠臣?
不过无所谓,我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
于是我再次明知故问:“既然是汉臣,那我持诏书邀请入我同盟,共抗袁曹逆贼,你为什么不同意,反而举兵相向?”
他笑了起来:“这些事情,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凉公若要杀我,我绝无二话。”
“你是大汉堂堂两千石,我岂能胡乱杀你?”我笑了笑。
“难道凉公能放我一条生路?”他扬起眉梢,眼袋似乎也有些不显。
我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很小的条件。”
张邈的眉梢越抬越高:“邈洗耳恭听。”
“我要这位典壮士。”我指了指他身后屹立不动的典韦。
典韦刚毅的脸庞没有什么变化,一双目光全在他面前的张邈身上。
张邈皱着眉头考虑起来,片刻之后他抬头问道:“我要凉公一个人送我离开河南。”
我轻松地笑了起来:“可以。”
“典韦,”他连身子都没转,直接吩咐道,“等我安全离开河南,你就为凉公效力吧。”
典韦的目光忽然多了一些难以揣摩的东西,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开了口:“……诺。”
我觉得我似乎又明白了他的心情。
张邈没有转身……是因为他不屑看他,还是……他根本不敢看他?
61 酒囊饭袋猛典韦
“今天……好像是七月十四?”我在送张邈出城的路上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张邈微微一怔:“是的,凉公还有要事要处理吗?”他似乎有些紧张,大概是害怕我耍花样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是老子的生日哈。
不过……典韦就算是生日礼物吧。
“张君,典韦这人怎么样?”我顺口问道。
“嗯?”他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或许在他看来,典韦只是个无足挂齿的小卒,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简单地回答了我,“随我这六年来,可谓尽职尽责,但是毕竟是个低贱之人,难以登堂。”
“哦?”我挑了挑眉毛,又问道,“怎么说?”
“恃勇好斗的武夫,早年间杀人逃亡,是我看他可以一用,才免去了他的罪责,”张邈耸了耸肩,“别看他平时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粗鲁无比,进餐时更是不可直视,简直让人倒胃。”
我看着腹部明显隆起的张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就你这体型,肯定是个吃货,还好意思说别人?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了。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进行交谈了,因为我和他基本没有共同语言。
当我返回洛阳时,天色已经黑透。
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城下迎接我的亲卫中,竟然有典韦的身影。
“你这几日车马劳顿,怎么没有休息?”我径直驱马到了他的跟前。
“凉公说了要让我做护卫,没说让我休息。”他抬起头回答。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那就回城休息吧。”
“等了这么半天,我饿了。”他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我有些明白张邈的感受了——像张邈这样的名士,确实很难容忍这么一名毫无顾忌的俗人。
不过……我喜欢。
所以我大笑着说道:“回去让你吃个够!”
他咧了咧嘴,爬上战马随我朝城内驰去。
我找了个机会把庞淯拉到耳边:“你先带着他,小心行事。”
经过一下午的观察,庞淯对典韦大概也有所了解,他点着头应道:“这厮看起来力气很大,如果真要乱来,恐怕要三四个人才能制住。”
我笑了笑:要论力气的话……恐怕连吕布和我都不是典韦的对手吧。
在之后的庆祝我军夺取陈留郡的小型晚宴上,我立刻见识到了张邈所说的“粗鲁无比、不可直视、让人倒胃”的画面。
同时我发现这厮不太会用筷子,吃肉用手撕也就罢了,怎么吃素菜的话是直接往嘴里刨?
另外他端起酒坛自豪饮的样子豪爽是豪爽了,但一半酒浪费到了衣服上,一半酒直接灌进了鼻子里……这种喝法确实很危险。
不过他自己既然浑然不觉,我也没兴趣去提醒他注意礼节。
礼节这东西……一个护卫需要吗?
他只要知道我是他需要拼死保护的主公就够了。
“吃饱了吗?”我看他盘子里的食物基本已经被清扫干净,这才端着酒碗走了过去。
他一副毫不尽兴的模样:“还没,还能吃吗?”
我哈哈笑道:“当然!”当即令侍从们给他再上了整整一案的分量。
典韦再一次展现了自己难登大雅之堂的吃相。
似乎有些洁癖的荀攸和白发直接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
不过秦阵、拓拔野等曾经茹毛饮血过的将领们对他却很是喜欢,纷纷凑上来推杯换盏,大饮特饮。
当然,并不是所有武将都喜欢粗鲁的典韦,比如皇甫固,比如甘宁,对他都保留了些许的距离。
这个……我也没办法强求。
当典韦面前的饭菜又换了一次之后,他终于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我简单地估算了一下,他的饭量大概相当于三个秦阵,四个我,十二个蔡琰,一百零八个小玥儿。
“这下吃饱了吧?”我一手捂着酒壶,笑着看他。
典韦轻轻抚了抚腹部,将最后一块手撕牛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囫囵着咽了下去:“八成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就再吃些。”
他大手一摆:“不用了!八成饱就够了!”
“你稍事休息,然后我们来进行一个小活动?”我将手中这碗酒递给了他。
他“咕嘟嘟”在嘴里搅和了半天,再“咕咚”一声吞了下去:“我不会。”
我笑了笑:“只是比一比力气,你也不会?”
他放下了酒碗,直接站了起来:“那可以。”
我招呼着庞淯取出之前让他准备的绳子,对众人介绍这项简单游戏的规则:“这是纯粹比较力气与体力的运动,我把它叫作拔河……”
张贲奇道:“这在荆襄不就叫牵钩吗?”
甘宁也点头:“是听说过。”
我摸了摸鼻子:谁知道这时候有类似于拔河的比赛了……
不过我很快恢复了过来,指着典韦道:“这是我用张邈一条性命换下的勇士典韦,从今以后将作为我的一名护卫,今天这个牵钩,既是在饭后为大家助兴,也是让大家认识认识典韦的实力。”我环视全场,笑道,“有没有人愿意上来一试身手的?”
“我先来!”人群中跳出一员小将,却是贾穆。
“喂喂喂,”贾诩忍不住喝道,“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我呵呵笑道:“重在参与嘛!典韦,不要伤了他,这是我的小舅子贾穆。”
“哦!”典韦点了点头,将绳索挽在右臂之上,左手朝贾穆一扬,示意他做好准备。
贾穆气沉丹田,照猫画虎地将绳索挽在臂上,低喝道:“请!”
两个人同时发力!
只见典韦的右手猛地向后一扯,贾穆直接成了滚瓢葫芦,从所在地点“咕噜咕噜”滚到了贾诩的脚底下。
贾诩慌忙俯身将亲生儿子拉起检查伤势,所幸在我的叮嘱下典韦确实手下留情了。
“简直可怕!”贾穆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呲牙咧嘴地发表意见,“姐夫你的力气也很大,但绝没这么可怕!”
我早就在心里承认了啊……
“在下甘宁,领教一下。”第二名挑战者跳下了擂台。
大概是感受到甘宁身上散发的气质,典韦的目光似乎也变得锐利了:“请!”
两人同时发力,绳索在半空中紧紧绷起,竟然僵持了片刻。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优劣:甘宁已是满面赤红,额头与脖颈之上的青筋全部暴露贲起,而典韦却给人一种好整以暇,随时都能加力的感觉。
典韦扭头问我:“我还要留手吗?”
我吃了一惊:那边甘宁只能从鼻中发出哼哼,根本没有余力开口。
所以我当即宣布结果:“胜负已分,双方都松手吧。”
典韦很听话地松开了绳索,甘宁活动了一下勒满红印的双手,长出了口气,又朝典韦拱了拱手:“壮士神力非凡,甘宁不如!”
典韦只点了点头:“还有谁?”
话音刚落,已有两个人同时跳下了场地。
“秦阵!”
“拓拔野!”
两名浑身流满异族血液的勇士互望了一眼,拓拔野向后退了一步:“伯虎兄先来吧?”
“不必!”典韦豪迈地一笑,“一起上吧!”
秦阵和拓拔野的眼睛顿时如火烧了一般,瞬间就亮了起来。
62 天下第一肉搏家
秦阵与拓拔野很默契地站好了队形:秦阵在前,拓拔野在后。
两个人将绳索牢牢裹缠在了右臂上,垫在后方的拓拔野甚至在腰部也缠了两匝。
典韦则如之前一样,脚下不丁不八,但却给人以高山耸峙般沉稳的感觉。
“请!”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绳索在瞬间腾起,如一杆标枪一般绷得笔直。
秦阵与拓拔野已经知道典韦神力远非常人可比,因此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再没有任何保留。
这二人本来已是我麾下出类拔萃的勇猛壮士,此时以二敌一,又是全力出手,纵然自负过人,但典韦亦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表现出十二分的专注。
绳索在经过短暂的僵持后,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挪动。
一开始是向秦阵和拓拔野方向挪动,典韦被拉得双脚向前平移了小半步。
而后典韦沉声发力,绳索又慢慢地被他拉回。
然后……三个人又僵持在了原地。
典韦的脸色已经涨得发紫,而对面的两个对手更加狼狈。
“好……”我咳嗽了一声,正准备劝三人适时收手。
厅中“嘣”的一声闷响,僵在半空的绳索毫无征兆的从中断开!
三名前一秒还在使者吃奶力气的参赛选手顿时被巨大的惯性抛出,向各自后方倒去。
秦阵和拓拔野两个结拜兄弟抱成一团,“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典韦则受到自己体重的影响,连退了十几步,最后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
“好了好了!”我挥手将腾起的尘土拍走,咳嗽着走了过去,“典韦的勇武已经得到足够的印证了吧?”
程昱点了点头:“秦将军与拓跋将军联手才能平分秋色,可见其勇力非凡。”
“确实悍勇。”吕布难得地给了个好评。
典韦的目光顿时就定在他的身上不再动摇了,而且还闷声道:“敢请下场赐教。”
吕布哼了一声,看样子竟然真的想起身怒揍典韦。
吕玲绮慌忙拉住老爹,向典韦解释道:“家父重伤在身,目前不便动手。”
“典韦,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嘴角含笑地问道。
“不知。”典韦摇头道。
“他是五原吕布!”我很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典韦的脸上露出了非常不屑的神情,他撇了撇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保卫者。”
虽然感到惊讶,但我立刻抢在吕布发怒前开口解释:“董卓毫无疑问是个乱政暴君,天怒人怨,他的死,理所应当,岂能怪罪于一人?奉先杀他,乃是顺应天命,若要护他,才是助纣为虐。”
典韦没有说话,但吕布的脸色没有往更难看的方向发展。
我笑了笑:“如果你以后觉得我和董卓没什么区别,大可以挥刀刺杀了我。不过……我希望别在背后。”
典韦终于有了反应,他用力点了点头。
“喂喂……”我挑了挑眉毛,“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要当了真可是会让我头疼的!”
他还是用力点头。
厅上众人哈哈大笑。
“韦……”典韦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想和凉公交一次手。”
大厅中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不可以。”我活动了几下前两天由于射箭而有所损伤的筋脉,感觉已无大碍,于是同意了他的邀战,“去外面吧。”
他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出了厅门。
“这……简直目无尊卑!”年轻而重视礼仪的杨修十分愤怒,但他没敢当着典韦的面这么说。
“要是论力气的话,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很有自知之明,“但如果是论肉搏的话……”我呲了呲牙,在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