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先生,”我敛起了笑容,“你难道不想有机会施展胸中所学吗?”
他也收起了一脸的嬉笑:“那要看王上的度量了,不过……”
“怎么?”我说道,“有话直说无妨。”
“你这种人,未必就能用得了我这种大才啊。”他叹了口气。
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为何这么说?”
“去年,我听人说起过这么两句话,不知道王上有没有听过?”他摇了摇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梦想有一天,在弘农的太华山上、在颍川的嵩高山下,昔日佃农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土地老爷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能够有所转变。名门世族不再高不可攀,工匠田农不再人人可欺,商贾再不低贱,妇女拥有姓名,庶子与嫡子毫无分别!法律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低而任意实施!”
我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王上还记得吗?”他的嘴角又弯了起来。
“这是我去年称王时的宣言,”我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想,能做出这么一个大梦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所作为?怎么可能会成就大业?”他就坐在那里哈哈而笑。
我真想一刀捅死他。
“如果你要佃农和地主平等,你想没想过……那些地主干不干?荀氏、郭氏、杨氏、淳于氏、士孙氏、韩氏、张氏、皇甫氏都是地方大族……哈哈!当然少不了沛国曹氏,”他就这么伸出右手食指,朝着荀攸、郭嘉、杨修、淳于壮、士孙范、韩胜、张仁、皇甫固、曹操等人逐一点过,“你要让他们和那些在泥土里打滚的泥腿子们平等?让他们高贵的儿子和那些臭气熏天的小兔崽子们一起上学读书?让他们貌美尊贵的女儿嫁到穷人的狗窝里?如果不是你疯了,那肯定是他们全都疯了!”
他大笑不停:“你还想让奴仆与主人平等?那你试试啊!让我的小儿子杨修告诉他另外一个爹,把杨家的几千奴仆全部放归自由啊!把他家强取豪夺的土地宅院返归百姓啊!”
杨修的脖子都已经赤红。
殿中的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
因为祢衡说的……都是事实——每一个神经正常的既得利益者,都绝不会轻易让出自己手中的利益。
就像之前的我,妄想要民主、要自由,还要用选举来限制自己的权力。
所以没有人赞同。
这些人局限在时代和自己的利益中,我又何尝不是局限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你一边做着万人平等的梦,梦醒时却还不得拉拢这些高贵的士人,自己抽着自己的脸,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又酸又爽让你难以自拔?!”他指着我的鼻子大笑。
我忽然脑中一凉,灵台一阵清明。
我没有必要觉得是在自己抽自己的脸。
民主自由平等……前世的朝廷用了六十多年都没有完全实现的东西,我如果能在三个月里就实现,那才叫见了鬼了。
或许穷我一生之力,都无法完成;或许在我死之后,辛苦搭建起来的基础被后人不屑推倒,轰然成为历史的渣滓;或许在百年之后,我被后代的君臣比拟为商鞅王莽;或许在两千年之后,我才会被后人从历史的缝隙里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一声:“这才是中华民主的先驱者。”或许……就从此永远湮没。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子现在就想这么干!
“好吧,典韦,”我拍了拍手,“把这个疯子拖出去,杀了!”
虎背熊腰的典韦大步上前,一巴掌将祢衡抽翻在地,而后单手提起他的左脚,就这么硬生生朝外拖了出去。
“马超小儿!你残杀成性灭绝人伦!必将不得好死!”祢衡在地毯上发力蹬踹,典韦却丝毫不为所动。
“马超小儿!你以为你能解救万民?!不要笑死人了!”他放弃了挣扎,大笑不止,“你只会自取灭亡!”
他虽然还在大笑,声音却已嘶哑。
“没有人为他求情吗?”我冷笑着看了看殿内。
包括曹操在内,没有人吭声。
“好,”我笑了三声,“典韦,把他提进来。”
典韦又不吭一声地将祢衡扔进了殿里。
祢衡挣扎了两下,左腿却没有半点反应——可见典韦手劲之强。
“祢衡,我改变主意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是怕杀我之后为世人所不齿?”头发披散的祢衡冷笑着看我,“原来你还是要脸的。”
“我当然要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说脱光了也就脱了。”我朝他亮出了牙齿。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脱光了敲鼓的祢衡一脸诧异。
“祢衡,你的家族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我指了指杨修等人。
“嘁!你听过我有什么显赫的家族史?”他不屑一顾地扭过了脸,任由长发散乱在肩。
“哦,那你觉得这些大家族怎么样?”
“都是祸害!”他吐出了四个字。
“哈哈哈!”我从心底发出了大笑,“祢正平!我不如你!”
他侧头看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既然如此,看来你是当不了好人了。”我带着笑意看他,“你说……如果我委任你担任要职,你却不堪大用,甚至还不如那些祸害,到时候我再动刀杀你,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呢?”
他的两道剑眉猛地上扬:“我不知道有什么要职是我做不了的。”
“仲德先生,不好意思,”我朝程昱点了点头,“请你让出都察院长的职务吧。”
52 与曹孟德剖心腹
“主公难道是认真的?”程昱向我确认。
我扬了扬嘴角:“你难道不觉得……这个职位其实挺适合他?”
程昱笑了一声:“老夫很期待他的表现。”
“祢衡,”我伸出手指敲了敲案几,“都察院长的地位与级别,想必你一定清楚于心,好好给我做事,不要让其他人认为你只是个嘴尖舌利的人。”
祢衡伸手将散开的头发捋到了脑后:“虽然这是个圈套,但我就勉强陪你玩一玩吧。”
我指了指他两腿之间的地毯,轻声笑道:“为什么……你下面湿了一片?”
“王上霸气四射,祢衡只是个胆怯的书生,当然被你吓尿了。”他倒是毫不避讳地拍了拍屁股,留下了一地的湿润。
殿中一片哄笑。
祢衡扫了厅中众人一眼,浑若无事地返回了坐席。
“孟德,还有几位,似乎你还没有介绍?”我朝曹操抬了抬下巴。
“是,王上。”曹操笑着朝我拱手,“这位是魏种魏伯承,陈留人,是操当年举荐的孝廉,文武全才,有心思机变,王上不妨用来治理地方。”
魏种?
我不禁留心看了两眼。
这是个五官端正、颇有威严的男人,都知道他是曹操的心腹。
曹操在历史上以知人善任著称,但也常有看错眼的时候,魏种就是代表。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继续担任上郡太守吧。”我点头道。
“臣拜谢王上!”魏种的声音极其洪亮,让人听起来就很有好感。
曹操继续介绍:“吕虔吕子恪,任城人,有勇有谋,忠恳可靠,能当州郡之任。”
“为雁门太守,兼管定襄。”我有意将并州的几个小郡整合一下,干脆就先做一步吧。
“这位……是犬子曹昂子修,”曹操指着他身后的年轻人笑道,“刚满二十,孝悌聪慧,温顺谦和,请王上一用。”
“拜见王上。”曹昂的神情略带一丝紧张,年轻的脸上微微可见汗迹。
“孟德倒是举贤不避亲,”我也笑了笑,“仲德先生,你看呢?”
“农部最缺年轻干事,子尼可是向我抱怨了多次。”程昱朝国渊看了一眼。
“也好,孟德,让子修去农部历练历练,你没有意见吧?”我征求他老爹的同意。
“不敢。”曹操躬身道,而后又道,“这一位,枣祗(音“之”)字公敬,颍川名士,为地方长官时,重视农桑,府库充盈,可谓能臣之属,王上善用之。”
枣祗……不就是建议曹操开辟屯田制的人吗?
“子尼,”我向国渊问道,“我们现有的州郡中,哪一处最适合开垦产粮?”
国渊当即答道:“关中八百里,皆是良田;河南、弘农、兖州,也均是沃野千里,适宜耕种。”
“那就在司隶主管农事吧。”我朝枣祗点头。
“谢王上。”
曹操的介绍终于到了最后一位:“任峻任伯达,河南中牟人,操在并州曾开设屯田,始于枣公敬之议,但付诸实施,却是伯达之力。”
“哦?”我思索了几秒钟,改变了刚刚作出的任命,“这样吧,枣公敬还是在朝中的农部任职吧,司隶的农事就交由任伯达去负责吧。”
“……谢王上。”任峻看了枣祗一眼,两个人先后躬身。
“孟德,你带来的这批人,很快就会成为我方的中坚力量,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啊。”我向殿中扫了一遍,看到部属得到充实的国渊已是喜笑颜开。
“王上言重了,”曹操忙道,“属下等本身归降之臣,王上深以信任,委以重任,臣等已是感恩戴德。今后自当鞠躬尽瘁,为王上霸业而效犬马之力!”
他身后的原属下们更是轰然应声。
“我先声明一点,”我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既然已经到了洛阳,我希望各位都能按照这里的规矩来做事,千万不要把汉朝的那些陋习带进我的新朝。我现在虽然喜欢和平,但也从来不介意下重手维护自己制定的法律。”
“谨遵王命!”
我坐在王座之上,望着殿下满满的一群男人,嘴角含起了笑意。
这里面……有多少暗藏心思的人呢?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曹操的身上。
这个五短身材的男人似乎笑得特别真诚。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拍了拍手,从王座上起身,“孟德,你陪我走走。”
-
我带着曹操漫无目的地在王宫里散步。
已是三月,宫中花木已是茂密非常,处处都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草木之气。
“孟德,你真是令我想不到啊。”我首先开口。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王上指的是……”
“你不加抵抗地归顺于我,我虽然非常高兴,但心里……实在有些怀疑。”看我说得多么诚实。
他似乎一怔,脚下顿时也停住了。
我转过身来:“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认为,你肯定是个不甘人下的人物,并州条件虽然艰苦,但也不至于会让你如此轻易地选择放弃。你若不是心有所思,断然不会如此行动。”
曹操微微一笑:“曹某也不过是个平常人,虽然偶尔行事异于常人,但好歹也知道这天下的形势,”他摇了摇头,“汉室已是衰弱不堪,而声望最盛的袁氏也已迅速败落;王上年方二十,势力扩张之速,却远胜当今任何一人,我已经错过了发展壮大的最佳时机。”
“说一说?”我踏上了人工湖边的石桥。
他在湖边说道:“在王上攻杀袁绍时,原本我可以趁机抢占冀州一部,从而打开出路。可惜……可惜太史慈动作太快,我的部队刚刚集结,他已经攻取了常山,切断了我东进的唯一途径;于是我尝试攻击南面,可惜徐晃以数千老弱,将我两万部队拖住了四天,导致被袭击了后部;北面的卢植也完全掌控了幽州,更使公孙瓒率精锐扼守南路,无论我向哪一个方向都很难取得拓展之地。而王上坐镇司隶,向东、向南尽是可取之地,时间一长,双方实力对比只会更加悬殊。呵呵,事实不正是如此吗?”他耸了耸肩,“王上亲自南征,不到一月就收下了天下第一大郡南阳郡,这一个郡的人力物力,就几乎赶得上整个并州的总和了,我还拿什么和王上争天下?”
“所以……你归顺了我,因为你知道,”我静静听他说完,才缓缓说出了一个真理,“想要瓦解一个政权,从内部动手永远是最容易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和曹操硬碰硬死磕,我并不担心;我真正担心的是……这家伙进入我的政权后,利用自己的手段拉帮结派,将我的部属分化离间,甚至拉拢道他的麾下,从而使我的新王朝分崩离析——简单来说,就是司马懿对曹魏做的事情。
因为,曹操是一个十分厉害的政客,而我不是。
“呵呵,”他并没有太多的惶恐,而是保持了微笑,“属下忽然觉得,王上这么坦诚……实在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哦?”我笑了笑。
不过也确实是这样:太坦诚地对话,有的时候反而会令对方疑神疑鬼。
“曹某只想说,野心不是生而俱来的,而是随着形势变化而产生的。”他也开始讲真理,“如果有那么一天,曹某真的可以作乱,那么……必然是王上的王朝已经腐烂不堪,才会使我有机可乘吧。”
我竟然无法反驳。
确实,如果我能如同刘邦一样牢牢掌控着权力,曹操即使如同韩信一样功高震主,如萧何一样手握重权,我照样可以一巴掌抽死他。
我笑了笑,对曹操说道:“你说得不错。”
“何况,曹某年岁两倍于王,曹某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了吧。”他很是放心地笑了三声。
我也笑了起来:“恐怕……是这样。”
“主公,褚燕求见。”梁聪在不远处向我通报。
我朝曹操摆了摆手:“孟德,你先去休息吧,晚上我再设宴招待你。”
“诺,属下告退。”曹操很恭敬地向我告辞。
褚燕与他擦肩而过,身后却还带着一名年轻的男子。
我看到曹操脚下一顿,而后扭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后快步离开。
他……叹什么气?
53 斧锤双持栾旭出
“褚燕拜见主公。”褚燕拉着年轻人向我施礼。
“看你这样子……是要向我引荐人才了,是不是?”我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人。
“主公明鉴,臣正是为王上举荐贤才而来,不过……”褚燕抬头道,“首先是为此人向王上表功。”
我抬了抬眉毛,笑着问道:“什么功劳?”
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