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莫非就是威武王?”田丰和沮授都并未见过我,此时都是略带疑惑地看我。
唯一曾经与我有过接触的审配则回答了他们:“不错,他就是马超。”
“三位先生,若不嫌弃,请就座吧。”我伸手向他们发出邀请。
“老朽三人乃败军亡主之人,帐中岂有容座之地?”年龄最大的沮授冷声喝道。
“公与先生言重了,”我并不着恼,反而长身站起,向三人行了一礼,“三位先生均是冀州名士,德望隆于河北,声明显于中原,若能得到三位之助,则天下无忧矣!”
“威武王好大的度量!”老熟人审配也是冷笑,“审配当年逼得你几乎无路可退,你今日大业将成,岂能让我好过?”
“哦……”我收回了作揖的双手,“当年我是袁本初面前的绊脚石,正南先生为其尽心谋划,就算将我逼死,也没有什么错。何况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只要先生收心为中华做事,过往的些许小事,权当没有发生。另外……说一句实话,若非当年先生把我逼到绝境,恐怕我也不会这么快决定自立。就这一点来讲,恐怕我还要对先生和袁本初道一声谢。”
审配沉默片刻,喟然长叹:“威武王确实深有度量,我主远远不如!”
“本初公若有如此容人之量,何愁大业不成!”田丰与沮授同样遗憾。
听到他们三人都有松动之意,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然后审配很快就翻了脸:“本初公父子二代,待我等甚厚,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我等岂能背主而降!”
田丰大笑道:“老朽本非袁绍之臣,乃大汉之臣,只因在冀州有些声望,袁本初不得以之下才予以礼遇。然老朽侍奉袁氏总计三年,但凡有所计策,袁本初从未认真予以考虑。老夫向来刚直,不懂委婉奉迎,袁本初烦恼老朽言辞无礼,只好让我教导三子袁尚。袁尚虽然貌似其父,但自幼娇纵,度量竟不如其父十一,老夫到了渤海不过月余,便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了。如此父子,你说他们待我甚厚?哈哈哈!”他虽然在笑,但笑声中却没有任何欢愉之色,反而有一股浓浓的讽刺意味。
“元皓贤弟所言不错,”沮授的声音依然清冷,“本初第一次集结大军计划攻打魏郡时,老朽与你曾大力劝阻,但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后来因为小公子病重,大军耽误了十余日。当时威武王已经率军进入魏郡,我们早已失了先机,老朽二人更是死命劝阻,然而袁本初鬼迷心窍一般,连续将你我二人关入地牢,义无反顾地准备和威武王决一高低,结果……就是这样。大败之后,老朽在狱中上书,告诫其要以积蓄粮草整备军事操练士卒为主,尤其要加强与并州兵马的配合,然而本初大概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一待军队集结完成,就再次发兵南下,终于再无希望。如此君王,绝非老朽想要效力终生的明主。”
看到这两位老同志如此痛陈袁绍的错误,我忍不住就要眉开眼笑喜形于色了——说句心里话,我和这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对他们也不像对贾诩、程昱、郭嘉等人一样好歹有所了解,你让我靠大义言语劝服他们,我恐怕没有任何把握。
而且……在我的记忆中,面前的三个人,没有一人最后归顺了曹操,都是百折不挠、壮烈牺牲的主,若是他们能自己幡然醒悟,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然而审配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又开口道:“原来如此……两位虽在冀州人人敬重,却未得袁公重用,有此言语……也是正常。”
“罢了罢了!”他长叹了一声,用力挺直了腰背,“就让审配一人,来做袁氏之忠鬼吧!威武王,”他斜眼看了我一眼,“就让审配看看你新中华的刀斧究竟有多锋利吧?”
75 文若幼弟公达叔
审配孤身立于帐中,其忠烈慷慨一心赴死如此,我竟然不知如何劝说。
王烈出声道:“王上既无杀人之意,便将审正南交予老朽吧。”
“也好,”我同意了他的建议,“先生知我心意,就交给你们了。”
他一点头:“是。”
待这三人退出大帐后,戏君捧着名单道:“此地有颍川荀谌,请王上一见。”
我看了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的荀彧和荀攸叔侄俩一眼:“好。”
“王上,”荀彧当即起身道,“此人是荀彧的同胞兄弟,彧自请避嫌。”
“不必,”我伸手制止了他,“以文若观之,你这位兄弟才华人品各如何?”
“舍弟的才能,十倍于彧,王上若能用之,彧代其拜谢王上!”荀彧的回答十分俗套,而且对我没用任何参考价值。
“荀文若不愧君子之士,”祢衡冷笑道,“阁下已是张良、萧何王佐之才,若荀谌才能十倍于阁下,那不仅朝中诸人无可比及,连王上都只能给他们提鞋了吗?”
荀彧脸色愈白,却听荀攸叹道:“王上从不听这些客套的言语,友若叔父才品优劣如何,文若叔父何妨直言?”
“公达教训的是……”荀彧朝他略一躬身,又转而向我,“舍弟友若,才学上深得荀氏家传,若遵循仕途,辗转为州郡长吏均无不可。然荀彧以为,舍弟个性随意,难以容于殊俗,虽在河北为臣,却从不以袁氏为君,恐王上不以为喜。”
“哈哈哈,”帐外传来了一阵笑声,“知弟莫若兄,虽然数年未曾相见,但兄长对小弟依然知之甚深呐哈哈哈!”
帐帘被侍卫们拉开,一名年轻的文人大步迈了进来。
我仔细看了两眼,确定了荀谌与荀彧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仅相貌颇为相似,连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兄弟二人都是眉目清秀的俊朗士人,他虽然绳索在身,但一身远胜其兄的洒脱气息却无可阻挡地迎面扑来。
“友若,好久不见。”身为兄长的荀彧却有些拘束地朝他点头致意。
“叔父,近来可好?”身为晚辈的荀攸也起身行礼。
“公达,你好,我在冀州原本过得还算不错,”荀谌笑着回答,“虽然袁本初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但却依然看重我颍川荀氏的名声,因而生活上对我颇为优渥,可惜从半年前开始,威武王连战连胜,袁氏一退千里,我的好生活也没了。喂,兄长!”他看了看荀彧,“你不用这么担心吧?小弟虽然在冀州做了三年小官,但并不是威武王的死对头,威武王岂会为难于我?”
“友若先生所言不错,”我笑道,“荀氏贤才若能辅佐于我,我倒履相迎还来不及,岂会为难?”荀谌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但看在荀氏的名声上,大概也不会是个特别不学无术的混帐。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没什么用,总能认识几个字,我要开办官学,让他去教小学生学语文总可以胜任吧?
这时荀谌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他抖了抖手腕:“袁氏一族,当年何其兴旺,如今仅有袁熙、袁买两兄弟,不知王上方才如何处置袁熙?”
“我邀请他在太学中传授袁氏经典学术。”我如实答道。
“哦?”他笑了笑,“王上仁慈,在下佩服。荀谌听闻……祢正平在新朝中位高权重,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呵,”祢衡笑出声来,“若按本朝官制,在下在朝中应该排在第三,仅次于王上与王院长。”
“荀谌曾经听说,新朝有意变革律法制度,尤以选材用人变革最大。”
“没错。”
“听闻年前之时,新朝已经举办了一次科举,所选人才业已进入州郡及各部。”
“正是。”
“荀谌想知道……祢正平参加了科举吗?”
我一怔:“他以并州官员入新朝,并未参加科举。”
“他在并州位居高官吗?”
“只是一般官员而已。”我似乎猜到了他想要问我什么。
“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低级官员,一步登天成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级别的重臣,在下可看不懂王上是如何用人的了。”荀谌自顾自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友若先生当然有所不知。我用祢正平,一是因为他确是当世奇才,二是因为各部院的长官一致同意,三是因为他本人眼里揉不进沙子……或者说喜欢挑刺的性格与都察院这个极易得罪人的职位极为相称。事实上,他已经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他坐得上这个位子。欸?”我说完了三个理由,却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祢衡,讶异于这个脾气火爆的家伙此时竟然还沉得住气,“你没有话要反驳?”
“有是有,但我更想听听主公是如何回答的。”或许是位高权重的生活削减了祢衡的不平之心,他竟然露出了清爽的笑容。祢衡的相貌原本就相当俊美当时少有,这俊朗一笑之下,一时让我有些眼花。
“原来如此,”荀谌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转而向我说道,“谌若归顺王上,能否给个清闲的职务?”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会给我带来意外?
“仲德先生,你看一看,有什么职务适合他?”我把专业问题推给了吏部的部长。
程昱一手捋须,缓缓答道:“吏部有访贤司、档案司,尚书台也有档案司,都是相对清闲的部门,工部的几个司目前事情也不算多。”
“档案司……想必是个枯燥无趣的职务,”我还没说话,荀谌已经自己摇了头,“谌便毛遂自荐,申请去访贤司就职吧。”
我笑得合不拢嘴:“荀氏交际广泛,又有名望,访贤一事若是交给了你,似乎也十分合适,就这样吧。”
“王上当真答应了?”荀谌向我确认。
“当然,”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待到吏部正式发文宣布之后,你便可以走马上任,去为我推荐各地贤才了。”
荀谌敛起嬉笑的神色,郑而重之地躬身向我施礼:“荀谌拜谢王上!”
“友若先生也是妙人呵。”我笑着点了点头,又问戏君,“还要见谁?”
戏君看了看手上的名单:“应该没了。”
我微微一怔:“不是还有郭图、许攸、淳于琼这些人吗?”
戏君扬了扬眉毛:“这些人王上若是要一一接见,难道不嫌烦吗?”
我一想也是,于是伸了个懒腰,从长凳上站起:“能得到麴、田、沮、荀四人,我已是不虚此行。剩余的众人,由法院、兵部和军事院先为我筛选审查一遍吧。”
王烈、荀攸、戏君等齐声应是。
这些人都是战俘,由这三个部门审查也符合常理。
“这些人先安置在原来的马府里,每人一间,做好守卫工作,但也不必太过死板,有些要求能够满足的话也不妨满足吧。”我笑着拧了拧腰,“今天便到这里吧,你们辛苦了。”
“按王上的意思,是否要从轻处置这些袁氏的旧臣?”曹操最后问了一句。
我摆手道:“袁氏已近灭族,袁熙我都留下来了,还怕那些旧臣吗?”
“臣替本初多谢王上。”曹操双手紧抱,一揖到地。
“我知道这些人中有你的故交,希望你处理好。”我随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迈步离开了大帐。
帐外,一阵暖风徐徐扑了过来。
已经五月中旬了啊。
76 我也想要当校长
“伯华,”我抽空把张贲唤来询问一下马腾的情况,“你这几天也看了几次了,我家老头子的病情如何?”
张贲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和敏感性,因此十分谨慎地组织着措辞:“属下每日都去诊治三次,老先生……”他称呼马腾为老先生,倒是十分恰当,“虽然精神旺盛,但对于人和事却没有任何记忆,甚至对于岱公子、邹夫人和依依小姐,似乎也都毫无印象……属下推断,老先生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导致头脑不清……”
“他……真的是疯了?”我低声问道。
张贲微微沉默了一阵,点头道:“老先生经脉略有紊乱,气息却很正常,应该是头脑上的问题,属下医术不精,对于治疗此症没有任何把握。王上若能延请沛国名医华佗,说不定他有办法可以医治。”
我翘了翘嘴角:“令尊医术绝不比华佗逊色,他也治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属下早已将老先生之症状详细报于家父,但家父也束手无策……”
我长叹了一声:“精神病哪有这么容易医治的!”
张贲抬眼看了看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上。”贾诩轻轻叩了叩门扉,迈步走了进来。
“属下先告退了。”张贲朝贾诩点头致意,而后躬身退出。
“岳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的信件,忍不住摇头,“又是公事?”
“倒不是要紧之事。”他抬眼瞥了眼站在我身后的梁聪。
梁聪当即躬身:“王上,小人去殿外护卫。”
“不必,”贾诩制止了他,将手中信件递给了我,“这是河东太守梁山呈上的公函。”
“哦,难怪……”我点了点头——难怪你要看他的儿子一眼。
梁聪的脸色明显一黯。
我打开公函一看,脸色也微微一变。
梁山这封信,既不是对河东一郡政务工作的汇报,也不是对之前朝廷增加自己食邑的感谢,而是直言不受封赏。
“汉室虽然无道,但臣食其俸禄,以人臣之身而暗通王上,已非忠良所为,每念于此,常心感不安。今臣不肖子聪,欲使其父为人唾弃,故以区区封赏上告于王,王上若以此增臣封邑,臣若安然纳受,唯恐昼夜难眠,愿王上怜悯臣心,收回此恩。”
“一辉,令尊写来的公函,你要不要看一看?”我把公函递向了身后的梁聪。
一脸灰败之色的梁聪却没有接过,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毯之上。
“家父已在给小人的书信中怒斥了小人一通,言辞之激,小人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他刚说了两句话,声音就有些哽咽,“家父说小人得到王上信任之后,不仅没有谨言慎行为王上效力,反而处处以家族小事为重……他……他还大骂小人就是费仲、赵高在世……”他说到后面,竟是说不下去。
“……先起来,”我随手一挥,发出一道绵软劲力将他轻轻托起,而后才问道,“赵高我知道……不过费仲是谁?”
“费仲……是帝辛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