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向百姓要钱……似乎不大合适吧?何况我们刚取了并州,说好了今年不收税赋,如此一来,岂不是换个名目继续收钱?再者说……并州一共才有多少人口,有钱的商户更是寥寥,即使要收,也没有多少吧?”
贾诩笑了笑,却转向对侧的武将集团:“奉先将军、云龙将军均是并州出身,应当知道北郡的情况吧?”
吕布微微颔首,答道:“并州虽然少有能够富可敌国的巨商,但家资千万的商贾也不在少数。这些商贾,大多是通过与塞北胡狄高价贩卖货物发家的,南匈奴向来是并州不安定的一个主要原因,若是能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相信这些商贾必然乐意掏钱。”
“唔,诸位以为如何?”我觉得未必不可以一试,能筹集多少就算多少,不必强行征收。
王烈开口问道:“是自愿缴纳?还是家产一定规模以上者都要缴纳?”
“自愿吧,一钱也行,一百万也可以。”我搓了搓下巴,“不过既然是自愿的,那不如在各县都设立征募站,接收来自百姓的捐助,如何?”
“只要督察到位,也未尝不可。”程昱点头道。
荀攸蹙了蹙眉:“一切要尽快,至少要在初雪前将他们安置到位,不然又是许多麻烦。”
我深以为然:要是拖到冬天再开始迁移,沿途冻死冻伤一两万人,这群游牧民族大概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吧……
“不错,要尽快,”国渊也道,“这些人迁至地方后,各县还需要为各户划分田产,并且最好能赶上冬种,否则明年的粮食又是问题。”
我点了点头,最后拍了板:“这件事……就由户部要派专人去并州督办吧。”
“是,”贾诩躬了躬身,“老夫之意,便请民户司杨修去走一趟吧。”
“德祖?”我看了看杨修,叮嘱道,“这是朝廷有求于民,你代表朝廷前往地方,要体谅民意,不得强迫扰民。也要嘱咐并州都察院加强监督,严防有宵小之徒借此为私人敛聚钱财,若有发现不乏之举,务必严惩不贷。”
“谨遵王上教诲。”杨修沉声应了一声。
“对了,切记不要心浮气躁,任性做事。”我又加了一句。
“谨受命。”他长袖自外而内划过,一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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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过得飞快,转眼已到月末。
贾诩、荀攸和戏君这几天时不时就要来向我汇报一下周围势力的动态。
“初十左右,塞北乌桓、屠各作乱,劫掠辽东、辽西,辽东太守公孙越、辽西太守王松举兵约战,小胜胡狄,然王松战没于沙场,公孙越从子光亦死于乱阵之中,将士伤亡不下三千。”戏君将细作打探来的情报递给了我,“刺史卢植大怒,集结州郡精锐,以涿郡太守公孙瓒、渔阳太守阎柔、广阳太守鲜于辅为大将,驱兵欲灭此二族。”
“屠各……是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荀攸向我解释道:“屠各其实是匈奴的一个部族,据说最早是汉武帝时休屠王的后裔,现在主要在并、幽、凉三州的北部及靠近边塞一带活动。”
“在凉州也有吗?”我似乎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些匈奴、鲜卑、羌、乌桓……乱七八糟的种族,我其实也无法区分清楚。
“当然有,这些异族来去如风,既劫掠寻常百姓,对往返内外的商团更是毫无手软,”贾诩笑道,“所以对并州大商户收些钱财,让他们为平定异族出一份力,他们自是义不容辞。”
我也笑了笑,笑着笑着却又蹙起了眉头:“卢植是幽州出身,他知道幽州的异族势力之强,并非那么容易彻底铲除。但是……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就集结全国兵马发动进攻?”
“乌桓杀了他一个太守,他动怒也是应该的吧?”陪侍殿中的贾穆低声说道。
“卢植是当世名臣,岂会如此容易就动真怒?”贾诩摇头,对自己的儿子解释道,“何况……之前袁氏得势时,王松身为当时的渔阳太守,却毫无抵抗就选择了归顺,卢植就任幽州刺史后,立刻就对他的职位进行了调整,将他派往了相对偏僻的辽西,卢植又岂会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动怒?”他扬了扬长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贾穆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太多的天赋,饶是他爹说了这么多,却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而同样陪侍在一边的梁聪已是若有所思,其觉悟显然就要高得多,至于稍远一点的还在做着日常记录的司马懿,虽然只比贾穆大了一个月,但在政治觉悟上却是甩了他十八条街。
“那卢子干是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为了汉室,那现在他最大的敌人显然是我,幽州兵力有限,他更应该珍惜兵力,并大力笼络这些异族将他们引为外援,这才是正道吧?”
贾诩与荀攸都是当代绝顶的谋士,在这个问题上却也无法给我最明确的答案。
“而且……他聚集精锐去塞北,与冀州交界处的兵力必然空虚……”荀攸微微眯着双眼,却没将话说完,只是看着我。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摇了摇头:“冀州兵力疲敝,褚燕又非可堪攻拔之帅才,若卢植只是诱我深入,以他的才智,绝非卢植、公孙瓒、阎柔之敌,不如暂时休养吧。”
幽州毕竟距离中原太远,我对褚燕虽然信任,但他的才能,毕竟无法和张辽、太史慈相提并论,就算是个人武勇或带兵大帐的能力,也远不如秦阵、拓拔野、吕布、甘宁等绝世猛将。
“另外……”戏君又递给我一卷缣帛,“皇甫嵩亲率部队,深入各郡讨伐山越及汉人匿民,得到人户近十万口,全部迁入会稽与吴郡以充实郡县,并从中选拔青壮近万,充入军旅;其又在丹阳、吴郡、会稽、庐江四郡征募兵丁近两万人,并征调工匠打造大小战船,以作战备。目前,扬州一州的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而徐州的兵力也绝不会比这个数字少。”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就是在眼睁睁看着他们发展壮大,但我们有什么办法?文和先生,你说呢?”
贾诩也是苦笑:“这一年来,我朝向外扩张得实在太快,无论是粮草储备还是兵力的补充都明显有些跟不上征伐的速度,更不足以支撑军队再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征战了。”
我不仅自己往国库里贴钱,而且已经开始向百姓伸手索要捐助了……这种情况下,我拿什么来讨伐旧汉的皇帝?
我只知道桓灵二帝当政时荒淫无道无法无天,却不知道自己当了老大后却要自掏腰包来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难怪他们要把公卿的职位明码标价……
想到汉朝的皇帝至少还有三千嫔妃、上万宫女和太监来服侍,我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我真是历史上最穷光蛋的大王啊……
4 迷失心性的猛将
八月初三,吕布、夏侯渊率领轻骑返回了洛阳。
或许是怕我亲自出迎,我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们已经将大部队在军营中安置妥当。
“公达,为何不早些通报于我?”我一边朝城北赶去,一边向荀攸轻叱道。
马背上的荀攸则是有些无奈:“两位将军纵轻骑而返,攸哪里来得及通报?”
我并没有深究,勒马在王宫正北的玄武门前停住。
吕布和夏侯渊慌忙从大门两侧的休息室里走出,躬下身子高声道:“末将拜见王上!”
我一拨追命的脑袋,翻身跳下马背,一左一右将两人扶起:“快快起来,两位一路远征辛苦。”
“幸不辱命。”吕布抱拳道。
“怎么……只有两人?拓拔野呢?”我的笑容还没有绽开就凝固在了嘴边,“你们不要告诉我……他、他……”我的心里忽然一沉。
“回禀王上,”吕布忙道,“拓跋将军及其兵马,正护送两部归顺匈奴向南迁徙,故而在后,为确保沿途无事,末将二人也将大半兵马交由徐刺史及拓跋将军统领。”
头顶的乌云顿时豁然开朗,我终于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几乎将我吓尿裤子,奉先、妙才,都骑上坐骑,我们入殿后再详谈。”
吕布点了点头,夏侯渊却迟疑道:“王宫重地,末将等似不应纵马……”
我摆了摆手,翻身又跳上了马背:“我可不记得设置过这么多规矩。”事实上,在新中国的王宫和政务院里,时常都能够听到来自各地不同品种的快马所传来的铁蹄之声。
当我与荀攸、吕布、夏侯渊在却非殿坐下时,贾诩也很及时地赶到了现场,他朝吕布和夏侯渊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也撩起袍摆在殿中就座。
“具体的情况,我已从徐公明发来的战报中了解了大概,唯独双方损失数目,他似乎语焉不详,”我抬了抬下巴,“奉先,你能告诉我,我方总共折损了多少兵马吗?”
吕布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原本轻松写意的面容顿时一怔,沉吟了半响,却将话题又推给了夏侯渊:“布只是一介莽夫,向来只知道厮杀,对于这些小事……并没有太过留意,夏侯将军,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我……”夏侯渊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也没有留心……”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两位……这是什么意思?”吕布征战多年,夏侯渊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们在一场大战之后不会去清点一下己方部队的损失。
吕布脸色阴晴难定,而夏侯渊直接让他的脸面与地面维持平行。
荀攸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人,强笑道:“两位将军,历来名将征战,从来没有不损失兵马的,何况于夫罗叛乱事出突然,损伤稍多一些,也实属正常,两位又不是战败之将,难道还不能按实直说?”
“你们不要告诉我……”我咬了咬牙,脑洞大开,“你们其实把兵马死光了,整个并州已经被于夫罗攻下了?!徐晃和拓拔野已经身首异处?!”
“绝无此事!”吕布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血红色,那隐隐是血气翻涌的症状,“末将等确实是与徐刺史共同大破匈奴,最晚不出十日,第一批迁移的匈奴降民就会沿太行山进入河东。”
“谅你们也不敢在这等事情上欺骗于我……”我松了松略显湿凉的双拳。
“只是……”吕布抬头看了看我,仍是迟疑不定,“只是,拓跋将军他……”
“说!”我又一次攥紧了拳头,“拓拔野究竟怎么了?!”
向来以无所忌惮著称的吕布竟然如此罕见地吞吞吐吐,我心中隐隐有些乱。
吕布吐了口气,沉声道:“因为拓跋将军在作战时冲锋在前,所以其所部损失较为严重,但……战后,作为督军的祢衡院长便不容分说将拓跋将军下了并州大狱,说……拓跋将军乃是中华之大患,必须除去!徐刺史与末将多次力劝,但祢院长只同意除非王上亲口答应,不然他就要动手除害了!”
我如同在听天方夜谭一般听他说完事情的经过,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贾诩冷冷说道:“奉先将军,你说完了?”
吕布点头:“是。”
“没有遗漏?”
吕布略微一怔,仍是点头道:“……是。”
贾诩缓缓摇头:“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吕布脸色一白:“末将……不懂先生的意思。”
“拓跋野虽然身为异族之人,但从朔方开始,就追随了王上,从此南征北战,所向无前,可谓战功赫赫,是王上最为心腹的战将之一,”贾诩修长的眉毛似乎抖动了一下,“祢正平虽然年轻气盛,但并非不懂世故之人,他若是没有充分的理由与证据,岂敢如此鲁莽地对拓拔野下杀手?!”
吕布的脸颊两侧忽然晶莹一片,几道显而易见的汗水正沿着他的发际线缓缓淌下。
陪侍在一旁的梁聪和贾穆俱是大气不敢喘,负责记录的陈琳与黄射同样屏住了呼吸。
“祢正平不是乱来之人……”荀攸的脸色也是说不出的难堪,我甚至听到他吞了口唾沫,“难道……是拓跋将军真的触犯了国法?”
“报……”殿外有马蹄声远远传来,“都察院祢院长有急信奏请王上!”
吕布和夏侯渊同时霍然抬头,两人的神情变化之丰富,请恕我这种水平的文笔实在无法描述。
“请信使进来。”我看了他们一眼,朝贾穆点了点头。
贾穆长舒了口气,快步向殿外走去。
信使弓着身子随他一同进入了大殿:“都察院巡察司小吏贾逵拜见王上!”
我摆了摆手,勉强压制下心头的不悦,淡淡说道:“远来辛苦,祢正平有何事要奏于我?”
“这是祢院长的奏文,请王上过目。”他从长袖中摸出一卷缣帛,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贾穆。
贾穆两步来到我的面前,将缣帛揭开后平铺在案几上。
“都察院臣祢衡南拜吾王:
时南匈奴为祸,臣衡北行并州,不敢以督军自居,仅以王命行督察之事,并查各地官吏有无不法。虎豹飞军少将拓拔野(祢衡写信时还不知道拓拔野的军衔已经升了一级),于万军之中斩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固此战之大功。然其骤然迷失心性,冲入友军部队,屠戮己方近百人,方为吕布、夏侯渊二将所阻。臣以为,拓拔野毕竟异族蛮夷,心性未得归化,喜怒无常,却勇猛无俦,常人难以抵挡,留之日久,必为祸患。王上又时常与之亲近,若有不防,或恐为其所害。臣欲斩之太原,然并州刺史徐晃,少将吕布、夏侯渊皆力劝于臣,臣以为,当今新朝猛将如云,智勇双全者不可胜数,非复王上起兵之初,未必再需拓拔野、秦阵等夷狄之将,若王上不忍杀之,请卸其兵甲,以高官厚爵供养于河南。或言野、阵皆王上心腹,臣新进之人,不宜妄言,然臣心拳拳,只为国家社稷,愿吾王以闻。野、阵,皆当世猛虎也,养虎遗患,不可不察!中华二年七月二十六。”
我看完一遍之后,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贾诩咳嗽了一声,低声问了一句:“王上?”
我缓缓转过脸,指了指案几,示意梁聪将祢衡的亲笔信递给了他。
贾诩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同样毫无血色。
“好一个祢正平!”我一掌重重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