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那名卫士,却觉得有些眼熟,随口问道:“你是曹……”
“小人曹侯,拜见王上。”他躬身向我行礼。
“果然是你,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曾然呢?”曹侯和曾然是最初便跟随在小岱左右的两名护卫,当年在虎豹骑中,已经是旅长级别的将领——大致类似于我身边的祖烈与孙文。
曹侯的神色却是一黯:“曾然他……死在了豫州。”
我不禁一怔:“他……是战死的?”
他只点了点头。
我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只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小岱披上了一间长袍,用力扎紧了腰带:“大哥平日里公务繁忙,今天怎么有空?”
我定了定心神,笑道:“晚上我在城东包了个酒楼,请军中的弟兄们聚一聚,你要是有空,不如跟我一起来喝两杯?”
“好,”他很快给出了答复,“都听大哥的安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上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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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内院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你再说一遍,没有何开玩笑?”我被蔡琰的要求吓了一跳。
“邹姨娘也同意带着依依去看看热闹,”蔡琰笑道,“如果你认为我们妇道人家不会碍事,我和姨娘还可以为你们弟兄弹奏几曲,以助酒兴。”
“你没必要出场。”我明白……以蔡琰的智慧和政治敏感,她当然知道这些军队的将领对我的重要意义,但我并不需要自己的妻子去帮助我笼络部下。
她俏脸一寒:“如果是羽儿抱着儿子提出的要求,你是不是想都不想就点头了?”
虽然知道她是在说笑,但我也不能不当真,只好同意了她:“你既然要出席,我也不好有所偏袒,你再问一问小昭她们的意见,若是还有人愿意去,说不得,我就要增加几名侍卫了。”
蔡琰微笑着耸了耸肩:“那几位妹妹定然是愿意陪你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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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这一天,似乎格外的漫长。
当天晚上,韩暨将整个怜星楼全部包了下来,并亲自安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尽管我觉得并无必要,但面对他毫不退让的态度,我也只好作罢。
这一晚,我所邀请的人员悉数到位,十三名营长,一百九十六名旅长,外加徐晃、韩暨、马岱,以及蔡琰等人,这座酒楼里至少坐满了两百多人。
怜星楼的主体是一座两层的四合院,院中留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显然是为表演歌舞搭建的舞台,这样两层的客户都可以欣赏到院中的表演。
我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实际上我对这种东西也并不挑剔,清了清嗓子作了一段极其简单却又相当动情的开场语。
两句话很快就说到了结尾,我笑着摆了摆手:“废话再不多说,今晚既是为了弟兄们的欢聚,也预祝吕奉先、文仲业等人旗开得胜,总之,今晚不醉不归!”
整个二层仿佛都在微微颤抖:“不醉不归!”
而后,整个怜星楼都弥漫出浓烈的酒香,这种味道真是让人迷醉。
还好我专门隔出了一间包厢用来安置妻妾和子女,不然三个幼儿只是闻到酒味就会醉了……
蔡琰、邹氏和貂蝉随着兴致时不时弹奏一曲,舒缓的乐曲从包厢中流淌而出。
吕布、秦阵、夏侯渊、文聘、庞德、黄忠、褚燕、拓拔野、吴石等轮番给我敬酒,这些军中的猛将无一不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饶是我内劲深厚在战场上足以以一当千,但此刻在酒桌上面对两百余人的进攻,却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趴在马桶边吐得一塌糊涂了。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悠缓的琵琶声。
而后是一把柔软而甜美的女子声音。
“花开花又落,相思无处寄托;
雨笑雨含忧,要向谁诉说;
声声琵琶中,是我的情衷,
默默上小楼,以曲相送……”
一阵晚风从楼外吹过,和着这略带忧伤的歌曲,我忽然打了个哆嗦。
“风~吹过,你千年的寂寞;
云~载动,我无法触摸的温柔。
山重重,水重重,无奈情已深种;
终日凝眸盼白头,欲语却还休。
天悠悠,地悠悠,怎奈情深缘薄……
即使世界已尽头,我依然期待相逢,在梦中……”
我忍不住抬头往下看去。
醉眼惺忪中,一名黑发黑眸、红衣红妆的年轻女子在朦胧地烛光中摇曳而歌。
我看不起她的容颜,一双手却难以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酒樽自手中跌落。
脚下地毯濡湿了一大片。
17 天下第一绝色者
当夜自是无人不醉。
我在听完了那一曲之后,便酒意冲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待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我从被衾中慢慢爬起,鼻子满是芬芳。
“这是什么地方?”我头疼欲裂,但还是第一时间辨认出这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布置精致的闺房并不是我任何一位妻妾的卧房,一惊之下,一身酒意竟然醒了大半。
“王上,典韦在此。”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顿时安了心,环顾这间绣房,我却又出了一身的细汗。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少女正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着发髻!
“你是谁?”我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身。
“大家都叫我海棠。”她侧过了半个身子,嫣然一笑,在我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了她胸口处一片起伏的峰峦。
也许是宿醉未醒,面对这如花娇颜,我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这是你的房间?”
“是呀。”她微微笑道,“昨晚王上喝醉之后,王后令人扶你在我房中睡的。”
我只觉得脑门上“嘣”地一跳:蔡琰你简直……为什么不摇醒我?!
“不过……”海棠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你的呼噜实在太大,我只好睡在隔壁了。”
所以我说……蔡琰真是瞎操心啊。
但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要告诉我……你平时卖艺又卖身的?”
她晕飞双颊,两道柳叶弯眉很是好看地竖了起来:“胡说八道!我可是玉洁冰清的姑娘!”
“玉洁冰清的姑娘?”我笑着摇头,“会让一个满身酒臭的男人睡自己的香床?”
她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你是当今的王上,外面那个大汉又凶巴巴的,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抵挡?反正只是临时住的地方……”
“你真的没卖身?”我那点情节又有发作的迹象。
“你烦不烦啊!”她紧咬银牙,羞恼地叱道,“哪有你这么问的!虽然你身份尊贵,也不能这般不懂礼节呀!”
“好吧,是我喝多了,抱歉。”我打了个酒嗝,一股恶臭钻入鼻腔。
她二话不说打开了窗户,把秋风招进了房内。
我摇着头下了床,脚下仿佛有些不稳:“你可真不会体谅人……”
她却向后退了几步。
“你还怕我吃了你?”我笑了笑,仔细打量着她。
我明白昨晚为什么我会双手发颤了:这真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尤物!
她约在十七八岁上下,一身打扮颇有异于世人之处:她并不像蔡琰、贾羽等人一样梳着严整无可挑剔的发髻,一头乌黑如瀑的头发只简简单单在脑后扎了个蓬松的马尾,又在两侧各留了两条细细的小辫,额前稍稍留了些刘海,微微掩住了光洁的额头。就连一身衣袍也明显与众不同,袖口与裤脚略显宽大,该紧处则紧贴身形,纤腰如素盈盈可握,更勾勒出熊臀曼妙的弧线。袖口处露出了欺霜赛雪的肌肤,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琼鼻娇小挺立,双唇粉嫩丰润,微微得窥贝齿;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流转之际,让人只觉天地之间似乎都多了一份灵动之感。
“小棠姑娘真乃绝色!”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她“嗤”的一笑,娇声道:“多谢王上的夸奖。”虽是对一国之君的道谢,却丝毫没有寻常儿女的矫揉作态。
“五年前,我也曾在长安,怎么不曾听人提起过姑娘的芳名?”
“五年前?”她轻轻“嗯”了一声,笑道,“那时兵荒马乱,小棠是三年前才开始在长安的百花楼弹琵琶的。”
“难怪。”我微微有些遗憾,“可惜没能早一些遇到姑娘。”
“哦?”她抿了抿嘴唇,仍是一脸的笑意,“王上真的喜欢小棠?”
“如此绝世风华,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吧?”我不顾形象地舔了舔嘴唇,却是一嘴的酒臭,“我想洗把脸。”
海棠指了指梳妆台一侧的铜盆:“要小棠服侍王上洗漱吗?”
我摆了摆手:“我没这习惯,这腻子和毛巾我也借用一下。”
三下五除二洗完了脸,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长出了一口气。
却听海棠在我身后娇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像做皇帝的。”
“你也一点都不像是做歌姬的。”我可没有丢掉自己的语言技能,“如今我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寻常人见了我,早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若是女儿家,恐怕恨不得与我扯上关系,你却唯恐避之不及,该不会是以退为进之计?”
她很不讲究地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若是一般人这么说,我会一脚把他从窗户中踢下楼去,看在你的身份上,我就不动粗了。哦,我差点忘了,听说王上武艺超群,恐怕我也没这个本事。”
我不禁为之莞尔:“果然奇女子。我若是再年轻几岁,真不知要被你迷成什么样子。”
她微微掩起了嘴,却依然能倾倒众生。
我踱步来到临街的窗前,感受着从外吹拂而来的秋意,原本有些醉气的脑袋忽然跳出来了一些东西。
海棠……长安名伶?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有些阻挡不住,反复拍打着我的脑门。
这……该不会在逗我吧?
我霍然转身:“楚歌在哪里?”
海棠一脸茫然:“谁是楚歌?”
看起来……不是作伪啊……
又一阵凉风从背后吹来,我撸起了袖子,拎起了案几上的一支毛笔:“借小棠姑娘的玉笔,我写几个破字。”
她没有反对,我重重在墨砚中一蘸,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挥而就。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秋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中华二年秋九月初五,马超醉后狂涂,赠予天下第一名伶海棠姑娘。”
我从腰带里摸出了天驱大将军的将印,朝纸上盖下,而后轻轻吹了口气,自觉这是我有生以来写得最好的一幅书法作品:“我生来命苦,没怎么读过书,这一笔破字实在见不得人,小棠姑娘若是看不上,就在我走之后扔到垃圾桶里去吧,不过别当着我的面,好吧?”
海棠细细读了一遍,嫣然笑道:“早在长安时,便听闻王上文才之名,小棠也常会唱奏几首,只是近两年却听说王上封了笔墨,不再作词,不料今天能得了王上亲笔所写的词曲,实是有些意外,多谢啦。”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向我一福,而后就喜滋滋地将这首我默写出来千古绝唱收了起来,“只是这天下第一名伶,似乎有些太过,不过……随便了。”她毫无谦逊之色地耸了耸肩。
“你行走江湖,若是遇到些困难,不妨拿我这封亲笔之物去找各地府衙,或许会有所帮助。”我收起了印信,重新裹起了袍袖,朝她微微点头,“很高兴能见到小棠姑娘的绝世姿容,这便告辞了。”
她露出了讶然之色:“王上这就要走?”
我笑了笑:“妻儿在等我,我岂能在其他女子房中久坐?”
她轻轻咬着下唇,低声道:“海棠恭送王上。”
我挥了挥手:“再见。”
就在我刚刚推开房门之后,迎面就遇到了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
“臣都察院内朝司周煜,斗胆劾请王上,”他一见到我便立刻纳头拜倒在地,“王上私宴军中将领,既无上下尊卑之分,更无节制,两三百人皆酩酊大醉,吕布、文聘等将因此而耽误军务,王上更夜宿于……歌姬之处,绝非明君圣主之为!”
我翻了个白眼:“我这就退位让给祢衡,回去!”
周煜“哐”地一声撞得地板发出闷响,却仍是高声道:“王上此言失之轻浮!臣只是尽忠职守,王上若是不喜,不节制自身,严守为君之礼法,恐将误国!”
我摇了摇头,俯身将他扶起,叹道:“卿是忠臣,是我错了!今后再不任性妄为!”
“王上知错能改,臣心甚慰!”他又是一拜,这才直起身来。
我怎么觉得他年纪不过三十,说的话却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才能说出的一样?
18 夜宿于酒楼之后
“你说你叫周煜?”我打量了两眼,再三确认道,“不是表字公瑾的那个周瑜?”
“臣是汝南人,表字耀川,是‘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的那个煜字。”他虽然额头都有些红肿,但回答时依然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只是我压根没听过他说的这句话。
我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没有直接结束对话:“现在是内朝司的司长?”
“代行司长之事。”他解释道。
我微一点头,又问:“若按新朝律法,本王宴请军中将士,并且夜宿酒楼,该当何罪?”
他为之一怔,却摇头道:“新朝并无相关律法。”
“我还以为我犯了死罪……”我嘿地一笑。
周煜接着道:“臣便督请大法院拟定一部核定君主及相关人等的专门律法。”
我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同意了:“你们真想整死我?”
“臣不敢!”他缩了缩肩膀,“臣只是依了祢院长的嘱咐和教诲。”
“祢衡说了什么?”我眯了眯眼睛,头一次觉得骤然让祢衡做了都察院长有些作茧自缚。
“祢院长来都察院的第一天,便对所有人说,王上设置都察院,不仅仅是为了替王上都察百官、采闻民情,也是为百官规劝王上,为万民监督君主。”他缓缓而道,“祢院长还说,王上设立都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