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不叫就不叫吧,随你的意思。小昭,你们带她去后堂休息,我还有一些事情要稍微处理。”
小昭乖巧地点了点头,看了随我一同进厅的众人一眼后,领着海棠进了后堂。
“苍斐,”我向早已脸色大变的韩靖示意就坐,“你可看出了我的身份?”
他没敢坐下,只弓着身子颤声道:“王上恕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你既不知道,那又何罪之有?”我随意挥了道真气,推着他在客席上就坐,又向他身后的女子点头,“这位姑娘,相比就是你曾经提过的沈嫣了?”
“小女子沈嫣,拜见王上。”沈嫣慌忙向我一礼,看得出来,她对礼法的熟悉程度远比韩靖要深得多。
“听苍斐说,你是汉阳都尉的女儿,为何会随他游历中原?”我饶有兴趣地问道,“毕竟是个女儿家,难道不怕危险?”
沈嫣立刻就红了眼眶:“先父……在多年前就已故去,小女子无所依靠,只有求助两位同乡。”
“抱歉,”我略有尴尬地叹了一声,“本王不该问及此事。”
我摇了摇头,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韩靖眼瞳之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苍斐,”我笑了笑,“本王之前说过,待救了她们之后,便举荐你入朝为官。本王绝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不知……这两日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低头道:“多谢王上错爱,只是草民……不敢承受。”
我并不意外,毕竟那天他的态度就已经相当坚决,只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韩靖低着头颅,却始终没有吭声。
“你又不会说谎,便实话实说罢,”我出声道,“即使你要对我破口大骂,责骂我是不忠不孝之狗贼,我也不会追究。”
韩靖自坐席上长身站起,先对我深深一揖,而后道:“草民先拜谢王上礼遇之恩。王上对草民有救命之恩,原本就不应相瞒。草民韩靖,出身于金城允吾,从父单名……一个‘约’字。”
“金城……韩约?”我忽然打了个哆嗦,一脸微笑顿时僵硬,“你是说……韩遂?”韩遂就叫韩约,他虽然早已经被杀多年,但这个名字却始终刻印在我记忆的深处。
“是。”韩靖的脸色平静了许多,他又指了指沈嫣,“他的父亲沈侯,本是汉阳都尉,死于令尊的攻击之中。”
沈侯……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但在凉州所杀的几员主将,确实没有这个人物啊……
“那是哪一年?”我不得不问上一句。
“中平四年。”
我在心中迅速地计算了一下,中平四年……就是187年,我十一岁,还在服丧期间。
韩靖缓缓道:“那一年,凉州刺史耿鄙发兵讨伐叔父,令尊与叔父相约共同抗敌,汉阳太守傅燮与都尉沈侯则响应了耿鄙的号令,但不敌金城、武威的军队,傅燮与沈侯同时战死……”
我想起来,确实有这件事情,当时老马迫于韩遂的强大武力,承认了韩遂在西凉的霸主地位,甚至背着我抛弃了杀妻之恨,与其结盟并共同纵兵劫掠,与凉州刺史耿鄙和汉阳太守傅燮的那场大混战就是韩马联军的代表作。
不过跟我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你等一下,”我这时才注意到,“你既然是韩遂的侄子,那为什么又和她在一起?”
韩靖看了看身后的沈嫣,摇头道:“这是我和她的事情。后来叔父被杀,我们家虽然与他来往不多,但也被官府追查,一家老小只剩我一人逃得性命……”
我不禁默然:沈侯之死,好歹可以说是沙场无情刀枪无眼,但诛杀韩家满门确实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和借口。
“我想说……这与我本来没什么关系,”我微微叹了口气,“但我毕竟姓马,马腾也已经归天,你们二人要找我报仇……我也只能认了。”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这是上一代的事情,与王上何干?何况王上此次救了我二人的性命,小人绝不会再提复仇云云。”
“难得韩兄弟看得开、放得下。”我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人,“再考虑一下为我效力的事情?”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摇头:“王上恕罪。”
我看了看他。
他说:“……毕竟是满门的惨事……小人还是放不下……”
我长长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退下。
若是换了我,我也绝不会在灭族仇人的后代家里奉献生命。
64 巡游天下州郡县
吴郡的行动,让我损失了近一百名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也有数十名北方士兵因为无法适应江南的水土而患上了程度不同的痢疾,其中有数人甚至暴毙于半路;另外还有数目不少的将士在两次乘船渡江时因为极度晕船而口吐白沫陷入了短暂的休克。
总体来说,相比我所出动的总兵力,将士的伤亡数目超过五分之一,这个比例并不算小。
我也通过乘船切实感受到了江南与中原地区的巨大差别。
于是,在广陵城又逗留了几日后,我在甘宁和孙策的护送下掉头向北行进。
我给刘协时间,未必就不是给自己时间。
在向下邳行进的路途上,我与甘宁进行了多次的探讨,进而初步达成了将来平定扬州的构想。
平定扬州,必然是徐州、荆州、豫州三路分别从东北、西方、西北三个方向并进,扬州的水路纵横交错,中原的骑兵将不再是主力部队。
我需要的是一支能够作战的水军与更加强大的步军。
豫州没有大江大湖,便继续操练步骑;徐州东临大海,与扬州隔江相望,荆州则是三江交汇之地,都有必要发展水军。
组建水军,在我的印象中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打造大小舰船,配备各类装备,选拔合适士兵,再进行长期训练后才能形成战斗力。
但曾经做过水贼的甘宁却告诉我其实很简单。
他以自己丰富的经验告诉我:这个时代没有我口中的数十丈长、三四层高、能搭乘千人的巨型战船,我前几天刚刚做过的那种容纳百余人的快艇才是水战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种船体积不大,用料自然不多,科技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打造起来相当容易,荆州、徐州,还有再往北一些的青州,会造船的船匠和渔民何止十万。
甘宁甚至笑着拍了拍胸脯,自称他就是一名造船的小行家,当年甚至敢一个人乘着快船快意恩仇。
我没当真,却又对这三个大州的官员和将领权衡了一番。
徐州方面,刺史甘宁近些年的战功已经有目共睹,下面几个郡守中,既有孙策、曹仁两员足以冲锋陷阵的大将,也有郭贡、李昱、吕范这些能够保证后勤的干吏,北面还有青州刺史太史慈率领着韩当、苏则、华歆、孙静随时可以支援,这套阵容恐怕足够独当一面了。
豫州方面,刺史孙坚作为新中国稍有的壮年派将领,可以说是最令人放心的了,何况他早早就将一家妻小安置到了洛阳,在忠诚方面的最后一丝疑问似乎已经可以抹去。不过他手下五个郡,三个都在旧有的青州将领手中:黄盖、朱治与吴景,另外两个人则是王邑和庞淯,若只看将领能力的话,并不会比徐州方面逊色多少。
至于荆州方面,刺史张机虽然是我最早的部属,但他最为人所知的,依然是一身天下闻名的医术和医德,军事绝非他所长。而几位郡守中,也只有黄祖和程普算得上是大将,新任江夏太守张昭也可以算是干吏,其余几个则比大众脸还大众脸,在历史上甚至没有任何戏份。
一时间我产生了一种将孙坚与张机调换位置的冲动,或者将太史慈调至荆州。但我一想到太史慈毕竟是出身山东的大汉,历史上到了江南后没过几年就早早病死,便放弃了后一种念头。
但甘宁又对我说了一句:“王上何必烦恼,若是荆州武力稍弱,不妨到时遣数员重将出镇,甚至……王上御驾亲征,亦未尝不可。”
我微微一怔,而后抚掌而叹。
荆州的官员最终还是没有调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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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邳城里,郭嘉的从兄郭贡热情而恭敬地再一次欢迎了我。
但我并没有在徐州刺史的治所多做停留,第二天便继续北上,经东海、琅琊进入了青州的地界。
我这次出巡本就以游玩为主,身边只带了侍从与护卫,起居郎也不过梁聪一人而已,因而每到一地,虽然都要接见郡守与县令,却很少去专门考核地方政绩。
因而我很轻松,他们也同样轻松:只要尽心尽力准备当地的特色饮食就算合格了。
待得我浩浩荡荡进入青州刺史的治所临菑城后,已经是八月二十三。
青州刺史太史慈以下的州内官吏、齐郡太守苏则以下的郡内官吏早早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在城外站了两排。
“恭迎王上!”以太史慈为首,官员们齐齐向我躬身行礼,“王上万岁!”
再次看到太史慈,我很是开心,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子义,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了,近来可好?”
太史慈连忙又拱手答道:“蒙王上挂念,慈一切都好。王上巡查天下郡县,兵士已是疲惫,还请入城后稍事休息。”
齐郡太守苏则道:“太史刺史与臣等知道王上怜惜民力,故而今日迎接,未曾驱使百姓,来迎者只有一部分州郡员吏,请王上体谅。”
我笑道:“如今正是秋收,你若是敢妄动百姓,耽误了青州的收成,即使本王不追究,你们也过不了祢正平那一关吧?”
太史慈与苏则都是微微笑了起来。
“哦?”我看到太史慈身后两名有些熟悉的面孔,一人身材魁梧,一人则相对瘦弱,不禁朝他们点了点头,“若本王没有记错,应当是段建与宫赫吧?”
两人又惊又喜地连声应是。
毕竟是随我去过辽东的旅长级的将领,而且还参加过第一次公开选拔比赛,我虽然睡了很久,但还是有些印象。
“待会你俩都要来陪坐。”我吩咐了一句,与太史慈、苏则进了临菑城门。
毕竟是齐鲁旧地,数百年的古都,临菑城的规模及繁华程度确实不是下邳可以比拟的,尽管在十余年前的黄巾之乱中,临菑乃至整个青州都是重灾区,不仅农业、工业、商业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人口更是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但只要有人有田有粮,只不过过了三五年时间,青州的元气便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恢复,到处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看到城中景象,我却在想,若是当年与孙坚撕破脸皮后激战一场,这座历史名城、齐国古都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进了刺史府邸,我不禁笑道:“子义,我只是暂住几日,你不用在刺史府如此装扮吧?让我以为谁要大婚呐?”我指了指高墙上下的婚庆用品和满屋满院的喜庆气氛。
“回王上……”太史慈解释道,“慈……的大婚之日,就在二十五日……”
我张了张嘴,遂即恍然,又不胜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成家,令堂恐怕要急白头了吧?”
“都是托王上的福。”他很诚恳地看着我说道。
我摆了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低头:“若非慈追随王上,天下如何能够在短短三年内便得以平定?若非王上信赖,慈岂能以一介罪吏之身为新朝治理一州军政?若非天下平定,事业有成,慈岂有心思接来家母,考虑自己的私事?”
他说得如此有理有据,我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伟大。
于是我笑了笑:“两天后,我为你备一份薄礼,你可不要嫌弃。”
他慌忙躬身推辞:“王上能出席属下的婚事,慈已是惶恐,岂敢再收礼物?王上折煞太史慈了!”
“就算是这两天叨扰你的辛苦费,”我笑道,“若在推辞,便是看不上我的薄礼,我只好掉头出城北上冀州去了。”
太史慈露出了开心的苦笑:“王上可不要吓我……”
65 太史子义大婚时
若是在四年前,我还不是君王时,太史慈会很开心地拉着我,在自己家里登堂升帐,邀请我入内院见一见他的母亲;我也会很开心地对老夫人拜行大礼,并自认为子侄。
可是,如今我已是君王,太史慈已是臣将。
我虽然提出了想要看望老夫人的建议,但老夫人也只是在儿子的搀扶下,进入主厅里向我行礼。
“老妇拜见王上。”太史慈今年三十三岁,他的母亲却还没到五十,一头略显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朴素得有些寒酸的衣服依然干净合身,身体虽然瘦小,却还没有临老时那种僵硬。
我岂会端坐在主座之上坦然自若?
当即一步跨出,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太史慈的母亲:“马超岂敢受此大礼,老夫人快快请起!”
“王上乃一国之君,老妇不过一介草民,行礼本是应当。”老太太读书不多,也说不出什么高深的礼仪大道,只执拗地低头行完了这一礼。
我和太史慈一左一右将她扶着,在我的带引下往主座坐去。
“王上……”太史慈低声唤道,“此举不妥……”
老太太也反应了过来,坚持不再往前走去。
我只好作罢,扶着她在下首坐下,转身对老太太一拜到底:“子义与本王,虽名为君臣,实乃兄弟,子义年岁长我数岁,我以兄事之。马超年幼丧母,老夫人便是我的大娘,请受马超一拜!”
“这可如何使得……”老夫人是真心有些惊慌失措,挣扎着就要起来,“子义,快!”
厅中青州及齐郡的高官们无不面露惊讶之色。
太史慈微一沉默,轻轻阻止了母亲的动作,自己则面向我一拜到地:“慈……拜谢王上厚恩。”
我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转身做到了他们母子对面的客席上,将偌大的主座空了出来,这才开始了今天的宴席。
“我这两个月自洛阳东行,一路上走马观花,巡走了司隶、兖州、豫州、徐州、青州五州,”我朝对面的人说道,“我去年昏迷了八个多月,此事朝廷虽然不敢公开,但子义与苏太守应当知道。”
太史慈和苏则都是点头,其余官吏则不同程度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