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上对《心经》中“苦集灭道”的讲解,我一遍又一遍的参悟,怎么这人世间竟有这许多苦,从呱呱落地,到曲终人散,竟要经历如此之多,难怪皇上时常与高僧谈禅论佛,这些道理他心里都明白,可还是难修清明。
欲要消尽身苦、心苦,得心如止水、静若明潭,除非彻彻底底无欲无求,他是皇上,我是后宫中一妃子,无情无怨,如何求达?
绿荞给我送进热茶,帮我收拾笔墨,又把抄好的心经码放齐整一叠,察觉到她几次投来目光,欲言又止,放下茶碗,命她有话直言。
“皇贵妃,咱隔壁的永和宫派人过来禀报喜讯,穆克图氏小主怀了身孕,说是腊月左右便是产期,皇太后怕是又得一皇孙或是一皇孙女。”
不知从哪儿伸来无形的手揪了一把我的心肝,复进一口茶水,冲散疼痛,神色自若,“这可是喜事,不知太后有什么指示,按理说,这身份也该晋升,本宫提前准备一下,到时也好安排。”
“皇贵妃倒是清心寡欲,后宫该打理的您一样不落,抄佛经您也照抄不误,可奴婢们都为主子您不值。”绿荞声气越说越小,话完整个脑袋也耷拉下。
悦色给她,苦色藏在心底,菱香最近似乎很忙,明明过不了几日,禁令才解除,这宫里的事情竟让她忙得连我都见不上她几次,正好向绿荞打听打听。
菱香这些日子可是忙活,特别这些天听小碌子差遣的吴喜还常常过来找菱香,就连钮依凡的奴婢铃儿也偶尔过来进她屋里说上一会儿话。方才永和宫过来禀报喜讯,她却拦下永和宫的人,笑颜谎称我身体不适正休息,她一定会转告给我,请穆克图氏小主好生养着,近在咫尺,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接着她就进库房,打包适合孕妇的补品,立刻就让翠艾马上送去永和宫。
她担任承乾宫的掌事,兢兢业业,我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她这个忙碌法,可不像是关禁闭的人。小碌子那晚说浑话,她还寻死,这满嘴血泡的人对她这个姐姐却是认真,不仅没生出嫌隙,反倒来往更加紧密?
交待绿荞留下收拾,我踱步往菱香屋里去,她独住一间小屋,门敞开,正收整屋子的她嘴里哼着小曲,欢快劲儿丝毫不亚于屋外的明媚天,站在门口,我的不解随着她的小调起起伏伏。
瞧见我,把我迎进屋坐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乐滋滋,“主子抄完经书了吗?绿荞禀告永和宫的喜讯了吧?您放心,咱宫里的事儿奴婢张罗着,主子您就踏踏实实养着,院里的梨花可是开得欢快,等皇上过来,拉着皇上品品茶,赏赏花,这日子顺顺当当美着呢!”
她是存心卖关子招我,我亲自登门,可不就要问一问,承乾宫里的事情我不费心,可承乾宫外的人我不敢掉以轻心。
“主子莫急,奴婢不会瞒您任何事儿,时机成熟,奴婢通通告诉您。”
眉尖蹙合,警告她不许胡来,她反倒嘻嘻哈哈,“主子放心,奴婢哪儿敢做下坏事,如何能污了主子的名声。”
她目光转向外面,声色干冷,“皇贵妃就是皇贵妃,虽位分仅次皇后,可后宫如何安排,那就是皇贵妃您说了算。皇太后与皇上血浓于水,太后袒护娘家,自是不可动摇。只是别人就该安分守己,咱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人,但人善被人欺,咱也容不得别人造次生事伤害咱们。”
连连眨眨眼,瞧个仔细,是菱香,没错,可感觉不对,怎么觉得她换了颗七窍玲珑心,主意多得像蜂窝,也像个巾帼斗士,大胆豪气,只是不知她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总之,她也活得倍儿有精神头。
***
单衣小立,推窗望外,碧空蓝水,正值梨花嫁春风,蔓枝飞雪,清芳香袖,鬓丝拂醉,冉冉梨云四载,凝痕是何处?
菱香身影急匆匆闯入我眼中而去,很快闪入承乾宫大门入口影壁处,不一会儿,回来就往库房,随即抱上一个食盒,隐进影壁,出了承乾宫。今天是她解禁第一天,她活跃得就像是鱼塘里的鱼儿忙不迭往外蹿跳。
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那熟悉的青葱玉手,主人依旧如此安静。“欣瑶,怎么不和妹妹到院子里玩玩闹闹,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额娘怎么看着,你眼含愁思欲说还休,只不过眼前可是阳春,额娘不许你叹凉秋。”
“额——娘——”娇声恬恬,“玥柔妹妹早去了慈宁宫,约好了皇二弟、皇三弟,妹妹生得花容,却性如男孩,又懂诗吟赋,可应下那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精辟,玥柔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你呢?”扬笑落目淡扫她,“百花蜷缩严寒,一朵却先发,独立妍姿,独放清雅,独占风情,独递幽香,欣瑶,于额娘看来,你就是这一枝素艳,独领风骚,待月来,待冬来,待人来,你便愈发崭新含露,娇媚动人,他会懂你,更会疼你,你这样的孩子,只会惹人爱惜。”
羞晕绯红脸蛋,又是娇声柔柔,“额娘——”想要逃走,被我拿住,一开始的惧婚已渐渐在她心底变淡,她一半幻梦憧憬一半现实心忧。
本想继续逗她,也想与她说笑,菱香却进来禀告,永和宫穆克图氏求见。
自皇上顺治十年废后,为选立新皇后进行首次选秀,结果大张旗鼓之后,无非就是充实后宫,而皇上真正的目的却落得镜花水月,他从此再不提八旗选秀。
上三旗因为直属皇上,之后会从这三旗中选出适龄、出挑的姑娘送进宫,穆克图氏曼筠,去年入宫,出自上三旗之镶黄旗,阿玛是皇上的二等侍卫。
刚进十六岁的曼筠,圆润脸庞,稚气未脱,别看站在我身旁的欣瑶年纪小于她,可欣瑶修长、静婉的姿态却放佛略胜青涩的她。
得我赐座,菱香就急忙往我跟前呈上东西,为曼筠打抱不平,“主子,您瞧瞧,难怪小主她有委屈,钟粹宫钮妃娘娘今儿个差铃儿给小主送来一盒红枣,宫中姐妹互相体贴,这本是好事,可是您瞧瞧,偏就故意撒上一层沙土,好好的红枣灰头土脸,您说气不气人?”
曼筠不住点头,珠泪眼中闪动,一边拿出手帕按按眼角,一边倾述委屈,“皇贵妃,您可要为我做主,进宫前,阿玛一再叮嘱,老老实实,切莫生事,故入宫来,我都是规规矩矩,平日里就呆在永和宫。年后有机会见得皇上,往乾清宫侍寝,除此我也都是谨守永和宫,这位钮妃姐姐不喜欢我,可以什么都不送,却为何这样羞辱人?”
曼筠入宫以来倒是安份,她性格纯朴,是个简单、憨厚的姑娘,她怀上孩子,是她的福气。只是钮依凡这举动未免大胆,自己尚有罚在身,又生产在即,怎就如此稳不住自己,偏要和曼筠过不去。
脑子里还想着依凡的行为,菱香却开始向曼筠强调我在宫中无可动摇的地位,夸大后宫中隐藏的暗礁潜流,曼筠一会儿是满脸钦慕频频点头,一会儿是满脸担忧连连摇头。
欣瑶俯下身子,凑近我耳边,“额娘,菱香今儿个演戏太过做作,等会儿额娘好好审她。”
浅笑溜出,我低头敛回,这孩子就是敏锐,打断菱香的口若悬河,我缓慢而语,“曼筠妹妹,你现在怀孕头三月,不可小视,情绪波动,劳累疲乏,都会身体不适,到时胎儿稳定,你再多走动,目前就安守永和宫。若是无聊,就过来承乾宫,一墙之隔,只要你愿意,本宫欢迎你随时来。钮妃的作为本宫自会处理,也会给你交待,你就安心养胎。”
拉住欣瑶的手,给她使个眼色,欣瑶莲步移向曼筠,主动牵起曼筠,邀请她到后院坐坐,曼筠喜笑上扬,她俩虽辈分有别,可年龄差不上几岁,转眼便能有话,而我,听乖女儿的话,审审菱香。
☆、第二十一章 激将于人,反被拿将
无需摆出冷若冰霜狠厉严饬,菱香淡定自然,和盘托出。
如何与铃儿多了来往?
铃儿是钮依凡的贴身奴婢,很多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菱香授意翠艾不时接触,可亲问候,小礼相送,目的就是关注依凡的动向。经过之前的事,菱香对依凡警觉性十足,而依凡对铃儿的态度时好时坏,随心情而定,不用多长时间,受了委屈,铃儿便会找翠艾诉苦,有时也奔向菱香,这正中菱香下怀。
如何与小碌子来往愈发密切?
那时小碌子的玩笑话导致自己掌嘴,菱香寻死以证清白,可皇上却记住了那句“皇贵妃就缺一个皇子,否则总归是风雨飘摇。”后来皇上唤来小碌子,质问他何出此言,小碌子自是不敢再提,但却是委婉复读所谓的“听说”,都是三阿哥如何命好,太后如何喜爱,皇后如何得了个孝顺的皇子。
意想不到,皇上不仅没有责怪小碌子多嘴,反令小碌子暗中考察除三阿哥以外的各位皇子,小碌子赶紧就把消息给菱香递来,两人不仅没有隔阂,相互合作更加紧密。
为何铃儿往永和宫送枣,菱香就能紧接着去永和宫把穆克图氏带过来找我做主?
原来铃儿送完枣后,内心十分忐忑,红枣上的沙土就是钮依凡命她撒上的,穆克图氏若是胆小,忍气吞声也就罢,若是事情闹开,她提前告知菱香,只盼着到时菱香知会我一声,她也是主子有命,被逼无奈。
菱香满口答应,铃儿感激离去,菱香立刻就把我宫里分来的贡枣打包,若无其事便以我的名义登门送去,穆克图氏正急煞气头,自己进宫不长,不知如何是好。圆溜溜、红灿灿的饱满贡枣往那灰头土脸的枣旁一搁,穆克图氏犹如找到依靠,菱香立刻扮演除暴安良的女侠,顺势就把穆克图氏引过来求我做主。
菱香无所隐瞒,只是我还寻觅不出依凡何来这么大的怨气撒向曼筠,菱香得意,小碌子昨儿个在御花园有意表演一出,今日依凡就回击这出,可见相互发生了积极效应。
太后严令头上顶着,依凡每日去御花园的时间有限,再者有了和铃儿的多番接触,在菱香的告知下,小碌子就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给合适的对象脱口预先设定的说辞。
出钟粹宫,入御花园,过集卉亭、万春亭,花木繁景,鸟鸣莺啼,曲径春光往北通至浮碧亭,依凡御花园歇脚的老地点。
小碌子带着吴喜提前停脚浮碧亭,坐下背对小路上正缓缓过来的依凡,明明女人的旗鞋“哒哒”踩在路面,可两人就是谈得兴致高涨,全然不顾。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却哈哈大笑压过声响,得意忘形。
吴喜:“碌哥,您说钟粹宫、永和宫两位主子,谁能生得皇子?”
小碌子:“笑话,我是公公,不是产婆。不过钟粹宫的,很快就能见分晓,永和宫,还有的等。”
吴喜:“钟粹宫若是生下皇子,会不会升至正妃?后宫里,这满人主子只有皇贵妃是一宫正主,会不会再添位满人正主?”
小碌子:“瞧你说的,永和宫的小主别看进宫时间不长,可镶黄旗是皇上自个儿的,满打满的自己人,若生下皇子,提到正位也不是不可能。”
吴喜:“碌哥,若是两位都产下皇子,谁能占得优势?”
小碌子:“永和宫。”
吴喜:“哥,您说这话都不带犹豫,您这是得了什么消息?钟粹宫这位已是庶妃,永和宫虽说是镶黄旗满人,家里也不是吃素的,可毕竟年少,怎么想,都还是钟粹宫占先,哥,要不要赌一把?”
小碌子:“好弟弟,你若是想孝敬我,就直接来,明知哥哥我在御前伺候,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数,岂会凭空猜想。”
停顿,清清嗓子,小碌子:“钟粹宫这位如今可是戴罪之身,想要翻身,谈何容易。就算生下皇子,也是庶妃,自己早就把自己的路拆了,怨不得别人。三宫六院,皇上偏爱哪一宫,这不是明摆着吗?皇贵妃本就是客气宽厚的主子,永和宫就在承乾宫隔壁,平时多些走动,姐姐妹妹和睦共处,时不时还能遇见皇上,都是满人主子,可境遇已是不同,年龄不是问题,谁先入宫不是问题,你说是不是?”
吴喜接连点头,满嘴佩服,小碌子拍拍他的肩,“兄弟,在宫里混,要是连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可是不好活。现今四位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及皇上对荣亲王所爱的十分之一,皇上对皇贵妃的疼爱,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想要母以子贵,先要子以母贵,后宫的女人多了,能生皇子的女主子有的是,关键谁生的那才是重点,看不清这些,就只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精彩的谈话随着依凡一声气喊,“你们这些搬弄口舌的奴才,我这就去皇上、太后跟前告你们,打烂你们的嘴。”
吴喜下跪请罪,小碌子却只是俯身,“钮妃娘娘恕罪,奴才奉皇上命办完事回来在此歇歇脚,若是娘娘累了,请进来歇息,奴才们这就退下,不打扰娘娘。”
弯着腰,却是抬头看向依凡,小碌子笑脸提醒,“钮妃娘娘,您能出来闲逛的时间可不多,还是早些回宫,过了时辰,怕是皇太后会怪罪下来,您说呢?”
依凡脸色黯沉,却不好发作于小碌子,气愤转身离去。
***
看了又看菱香,想了又想小碌子,这两人的行为算不算沆瀣一气?
“菱香,依凡就要生产,不要去招惹她。”依凡沉不住气,明眼人轻易就看得出,小碌子故意刺激依凡,合着就是等她生事,拿她罪加一等。
“主子,奴婢本就不想瞒您,再者,主子心思细腻,怎会猜不到奴婢要做什么?钮妃娘娘太过分,自恃怀有身孕就敢胡来,这已是待罪,还敢造次,欺凌穆克图氏小主,正好依此加重对钮妃娘娘的惩处,来日就算生下皇子,也休想再抬头,穆克图氏小主一方面感激主子,另一方面也必定引以为戒,更加小心服贴,一石二鸟,是不是这个道理?”
思路非常清晰,两位怀有身孕的女主子都被压制住,为维护我菱香可谓是谋略有成。
“菱香,着人去钟粹宫把钮妃请来,本宫有话说与她。”不想见依凡,却不得不见。
得意在菱香嘴角偷笑,“主子就该这样,硬起心肠来修理她,别说是好话,就是好脸都别给她。”
得意在菱香脚下迈开,我忽又叫住已行至院中的菱香,“菱香,回来,于我更衣,我亲自去钟粹宫见她,她身子不方便。”
失望爬进菱香眼眸唉声叹气,“我的好主子,您可是皇贵妃,她可是犯了错的人,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