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惊骇无比。我吓得慌忙把头扭向一侧,紧紧闭住双眼,惶恐失措、身体颤栗的同时,眼泪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抖落。
猝然,他放开我,泪眼婆娑中见他退去一旁,我双手捂住脸压低嗓音伤心哭泣起来。他忽又近前抱住我,我的小声啜泣淹没在他怀中,“墨兰,在我怀里哭一场吧,至少让我觉得,我忍痛付出那么多,我不是一无所有。我小看了他,也高估了自己。”
片刻,他蹲下身,水雾在他眼中或去或留,“我不会欺负你,我也不舍得!”
我委屈无助地看着他,抽抽噎噎半天才说出话,“岳乐,他是个好皇帝,他重情重义,只要你真心待他,他定不会负你。他需要你助他一臂之力,你和济度他们不同,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别人不一样。”
“真的吗?你就这么懂他?”他的手指缓慢、柔和地拭去我滚落不休的泪珠子,“别哭了,看着烦心,我现在不想听你哭了。我想听你从前扑在我怀里的那种鬼哭狼嚎,这种小声小气的吝啬哭法听着不过瘾。”
扑哧一笑,我推开他,自己胡乱抹脸,有多狼狈,真是不敢想象。
孤寂挂在他脸上,“墨兰,看你全心全意为了他,如果我说我后悔把你从湖里捞回来,你会生气吗?”
无奈也铺满我的双眼,“不生气,从你第一次从马车里救下我,我就不是我,糊里糊涂走来这一遭,只希望到最后我能得个明白。岳乐,我的命就是你的,你随时予取予拿。”
“胡说,”他立即打断我,“不准说这种丧气话。后宫,女人们争宠进位的是非之地,受委屈自是难免,这个我无能为力,但若是他不顾一切把你争到手却不能珍惜到底,我会生气。”
他把桌上李延思准备的书推到我跟前,“本王这就离开,你专心学完这些,没准哪天皇上考你,你若一问三不知,他岂不是起疑?坐在那个位置上,有意无意疑心所有人再正常不过,你虽也是谨慎之人,但还是要更加小心,陪在他身边,真的很不容易。”
我的目光一直随着他,视线相接,彼此静静注目,蹙额一笑间,“玥柔在王府时,时常嚷嚷着爱吃玫瑰糕,每次都是她的额娘亲自给她做。”
我只知道玥柔喜欢玫瑰花,却不曾听她说过玫瑰糕,也难怪,都是她的亲额娘给做,谁也替代不了。“能不能请福晋做一些送进宫来,玥柔一定很高兴。”
“不!”他一口回绝,“如今你是她的额娘,自然是你亲自给她做,与其为难李延思,做玫瑰糕更适合你。”
晏晏笑意停留在他脸上,松弛从我内心缓缓飘出,会意在我脸上绽开笑容,熟悉的信任感依然潜藏在我们内心深处。
☆、第二十七章 鹊桥归路
“闲庭粉落春荫,海棠心。
星河鹊桥归渡,念真真。
单人骑,双行泪,几回寻?
独向夕暮残晖染丘茵。”
这是在太医院与岳乐见面,他离开时留给我的,他自己填词,他亲笔书写,字里行间的孤凉情怀,我怎会无动于衷,不是小儿女那种情起情怯的动人情怀,却是慢慢撕开结痂伤口鲜血缓缓渗出的那种凄迷伤痛。
“墨兰,喜欢那块墨吗?”当他认真问我时,即便我心里清楚,皇上对那块墨的热爱远胜于我,但我还是诚恳地点点头,因为这块墨深藏他的情意。
“想我扬鞭策马奋争到今日的地位,期待有懂自己的人一同把酒言欢,岂料这地位浮名虚意、空洞无实。夜阑更深,独守又一宵灯花瘦尽,天明晨曦,蜡烛烧尽,惆怅却烧不尽。墨兰,我放不下你,铅泪浸染诗篇,文字蕴藉苦涩,奈何时间如何飞流,意似痴,心如醉。”
好几天过去,我都把自己关在书屋,一句又一句读着,一字又一字写着“海棠心”,往事历历在目,我是呆在宫里太久,还是刚进宫,我已分不清楚,视线迷离,心里的分隔线也在变得模糊。
趴在无数张“海棠心”上,我是拥泪入梦,抑或含泪梦醒,反复如此,他,还是他,看不清楚。
又是一场凄清残碎的梦,抹去眼角残留的泪花,注意到身上多出一件披风,回头看去,欣瑶就坐在身后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绣着手里的丝帕。
见我醒来,她放下手中针线,“额娘您醒啦。”
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恬淡自然,“孩儿本是来唤额娘做玫瑰糕的,敲门,额娘不应声,孩儿放心不下,这才进屋,不想额娘竟然睡着了。”
柔声细语,“额娘尽管放心,孩儿一直守在这里,不曾有别人进来。孩儿留在宫里的日子不多了,就想时刻陪在额娘身边,守着额娘。”
跃跃欲试,“额娘不是说,突发妙想,做出的玫瑰糕肯定更好吃,您倒是什么时候才肯给孩儿露一手呀,就现在,好不好?”
我尚有些昏沉,但还是点头应允,她起身,娇丽奕奕,“孩儿这就去做准备,额娘稍微整理,就请快快过来。”
火苗燃起,付之一炬,页页“海棠心”,无论是他写的还是我抄的,无论是鹊桥还是丘茵,都化成灰烬,我终是渡不过鹊桥,我也无法与他并肩坐看沉夕,他只能落寞独行,我只能黯然神伤。
***
虽别出新意,可也是和欣瑶实验了好几次,才做得我们都交相颔首的玫瑰糕。
这份惊喜放到玥柔跟前,玥柔乌溜溜的大眼灵动飞扬,滑嫩纤手迫不及待就拿起玫瑰糕往嘴里塞,等着她评语两句,她却忙不迭吃完一块接着塞进第二块。
皇上快意催促脚步,进来承乾宫,还没发话,注意到玥柔满嘴鼓囊,连请安都说不清楚,走到玥柔身旁,伸出手往玥柔手里的点心碟子快速拿过一块。
玥柔咽下糕点,欢欣笑语,“皇贵妃额娘,怎么您也会做这个,真是太好吃啦,我爱得不得了。只是,奇怪?”
这一转折倒叫我有些迟疑,就连刚要送入口品尝的皇上也停住。
“怎么啦?还是不如王府的额娘做得好?我这也是才学没几天,再给你改进,下次争取更好。”
玥柔摇摇头,笑靥如花,“不是,皇贵妃额娘做得更好吃,花香馥郁,唇齿留香,美不胜收。”
皇上来时本就乐在心头,此时更是喜笑翔回,“玥柔,听听你这些赞誉之词,都从哪儿学来的,堂兄本就擅长汉文,如今再跟在皇贵妃身边,日后我们的玥柔肯定是一代才女。”
玥柔娇笑着拉住我的手,“额娘快给我讲讲,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我在王府里吃的就是不一样。”
原本加入玫瑰糕的干玫瑰花瓣我没有直接加入,反而事先把它做成玫瑰糖,等到玫瑰花发酵香气愈发渗出,芬芳薰浓,我才加入做成玫瑰糕,看来我的想法果然没错,玫瑰糕散发的花香更加醇厚馥郁。
玥柔抱住我,又使出她的撒娇本领,“额娘如何就能想到这些,您可真是我的好额娘。”
我温柔地抚着玥柔的头发,“你既如此喜爱玫瑰花,日后就在自己的园子里种上一大片,既可赏花,又可闻香,还可尝鲜,多好呀!”
玥柔激动难耐,“好呀,好呀,光是想想就美得让人想唱歌!”
皇上糕点下肚,兴致勾起,率先鼓掌欢迎玥柔欢歌一曲,玥柔欢快高涨,“皇阿玛,前些日子御花园的海棠花可是灿烂绚丽,每每经过,孩儿都停驻欣赏,同时也想起王府花园中的海棠,都是如此妍美动人,也不自禁就唱起那首歌,孩儿现在就给皇阿玛、皇贵妃额娘还有姐姐唱唱。”
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她清亮嗓音响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海棠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海棠依旧笑春风。”
熟悉的韵调回旋在我耳边,就连这海棠更换桃花都一模一样,我从未教过她这首歌,我的心飞入飘飘洒洒的海棠花瓣,摇摇曳曳。
皇上沉思,忽一拍大腿,“朕说呢,这音律,这修改的歌词,怎就那么耳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歌声停下,玥柔活泼动感的双眸迅速眨了眨眼,“皇阿玛,应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是阿玛教我的。”
“什么?谁教你的?朕有吗?”皇上一脸困惑。
“妹妹,瞧你把这玫瑰糕都吃到了衣襟上,姐姐给弄弄。”欣瑶去到她身边,一边轻轻拂开看不清楚的糕点碎末,一边信然说道:“还是妹妹记性好,额娘同时教与我们,姐姐怎么就记不住,更别说唱得这么好。”
欣瑶牵起玥柔一同去到皇上身边,“恳请皇阿玛也教一遍,孩儿仔细跟学,然后听听孩儿唱得如何?都是皇阿玛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孩儿就是笨一些,不如妹妹,可也要算上孩儿。”
皇上连连摆手,“找你们皇贵妃额娘学去,朕只是听过,却唱不出来。”
欢喜再次洋溢,“欣瑶,不许说自己笨,你们姐妹俩聪慧灵敏,朕可是庆幸得了你们这样的好女儿。”
玥柔神情有些恍惚,听凭姐姐表达,“妹妹,姐姐带你再拿些玫瑰糕吃去,额娘与我做的可不多,想多吃可就没了。”
这下子玥柔精神大振,着急匆忙行礼告退,主动拉拽欣瑶往小厨房而去。
两女儿退下后,方才玥柔的直白把尴尬散落在我脸上,以至于皇上聚精会神看着我,我还是没有察觉。
“墨兰,想什么呢?是不是回想起那时御花园海棠花下的情景,那时的你如同海棠仙子下凡,轻盈歌声,曼妙身姿,娇美容颜,朕的心深陷进去就再也没捞出来。”
苦苦涩涩、酸酸甜甜的滋味混融一起在身体里蔓延开去,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飘然而过,“皇上满面春风,就连说话也是春潮荡漾。”
哈哈笑声裹挟舒畅,他把我拉到暖阁座榻,拥我同坐,“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慧眼,有你这样的贤妻维系后宫,朕在前朝能不顺当吗?”
“那就好,官员们恪尽职守,皇上也可少些劳累。”面上是清流微笑,内心却是焦虑暗藏。
“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今日递上折子,参劾大学士刘正宗阴险奸诈,勾结大学士成克巩危国乱政,列数诸多不端行为,牵涉官员众多,且所参劾的情节关系重大,朕已下令刘正宗、成克巩回奏详说,朕等着看他们要如何狡辩自己的垢行。”
魏裔介最后还是递上劾奏,响应皇上的心意,开始清算刘正宗,没想到就连大学士成克巩也在其中,清算范围一开始就是大面积扩张,魏裔介不只是孺子可教,且是撒大网捕群鱼的高手。
“都是数一数二的朝中重臣,且涉案下级官员不少,皇上可是要费心,请保重身体。”不淡不浓的关怀,其实已是汹涌澎湃。
“魏裔介这只老狐狸,明明心知肚明,就知道装聋作哑,若不是昨日朕当众斥责刘正宗言谈强词夺理,处事不合正理,气量狭小,行为偏激,今日他会上折参劾?一夜之间,他就罗列出刘正宗诸多不轨,任职这些年为何一言不发,朕跟前这些个大臣,一个个都狡猾奸诈,朕能不焦心吗?”
魏裔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再静观默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皇上沉不住气直接把刘正宗点到明处,三下五除二不过一宿的功夫就递上折子,满篇尽数刘正宗罪证,要不是早有准备,何来如此神速?反之可见,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参劾刘正宗,一旦动手,他可是卯足劲包罗全全。
“刘大学士是皇上向来青睐的重臣,这一回被参劾,还真是替皇上惋惜,实在不该辜负皇上的重托,皇上可不要因此太过伤心,身子要紧呀!”
明明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容,他还故作痛心疾首的姿态,“可不是,朕一读完魏裔介的折子,朕心痛不已,刘正宗实在有负朕望。”
☆、第二十八章 巍巍景山,幽幽帝魂
皇上一步步施压魏裔介,如今得偿所愿,接下来他肯定要顺水推舟处置刘正宗,清理相关臣下,恐怕连宫里的吴良辅也难逃,任在稳稳当当坐上内监总管指日可待。岳乐虽没有明确给我答案,任在暗通岳乐不会有假,于此想来岳乐对于皇上的动向按说应该是了如指掌。
然而,岳乐还是没能劝阻皇上,“眼看皇上又要殚精竭力,好生让妾妃挂怀,还是请皇上挑几位贤臣多多相助,为皇上分忧。”
本是湛湛有神的双目扫过一层懊恼,“从昨儿个起,堂兄脸色就不太好,今日本想与他商议魏裔介的奏折,可他一脸灰颓,好似病痛缠体,退朝后,急匆匆就回去休息了。朕已经派李延思前往安亲王府问诊,希望他能早日恢复。朕现在身边可信的臣子实在太少,堂兄这时候病倒,可真不是时候呀!”
岳乐病了,怕也多是心病,不知李延思有没有治愈心病的灵丹妙药。事态的发展有利皇上的执着,但岳乐的冷静分析头头是道,只可惜皇上不愿听岳乐的,岳乐又能如何?
转头,目光往外而去,不语,院落中梨树枝满眼的皑皑白雪清香早已归去,浓绿的春色染透树叶,孟夏携带清清浅浅的热气而来。
“墨兰,说着说着怎么就没了声气?”皇上手指勾回我的脸,与他相视,“说到堂兄,想着方才又唱又跳的玥柔,你别说,朕越看就越觉玥柔像极了堂兄,真不愧是亲生父女。”
趣笑于他,“皇上,玥柔可是女孩家,安王堂堂男子,不过是眉目间的感觉,玥柔花容月貌,还是像福晋多些。”
“不,堂兄虽是男子,可相貌英俊,玥柔不像福晋,朕多看几眼玥柔,脑子里就能浮出堂兄的样子。”
打住他的比较,“皇上明明是挂念安王,才会生出这些想法,安王修养几天,相信就会康复。”
思路一转,“皇上,妾妃想何不等安王身体好些,让玥柔见上一面安王,玥柔这鬼精灵的好孩子,没准就能逗笑安王,没准安王就能快些恢复,重回朝殿与皇上议事。”
“好主意,”皇上抚掌笑赞,“墨兰,就由你来安排,朕会让李延思过来向你禀报堂兄的身体状况。寻个合适的日子,我们坐在一起,说说笑,逗逗乐,听玥柔唱唱歌,这下子,堂兄可不就能快些回到朕身旁,朕正是需要他呢!”
***
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下令在北京大规模营建城池、宫殿、园林,紫禁城正北根据“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说法,认为北边“玄武”的位置当有山,故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太液、南海的泥土于此堆积,形成五座山峰,成大内“镇山”,称“万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