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山,故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太液、南海的泥土于此堆积,形成五座山峰,成大内“镇山”,称“万岁山”。
顺治十二年,皇上下令改万岁山为“景山”。
“皇贵妃额娘,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不是挺好吗?皇阿玛为何要该称‘景山’呢?”
玥柔眼波滴滴频回顾盼,我浅笑解答,“皇阿玛改‘景山’,含义有三:景有高、大之意,既为‘镇山’,当然要有巍峨气势,此为一;逢重阳节,皇阿玛会到此登高远眺,也会率领臣子或后宫诸位娘娘到此观景,此其二;大清坐镇中原,得来不易,皇阿玛心存敬畏,‘景’寓意景仰,此有三。”
本是乘轿带领玥柔与欣瑶同来,谁知玥柔叫停宫轿,非要步行前往景山东北隅的寿皇殿,今日就在寿皇殿设宴召见岳乐。据李延思回禀,安亲王偶感风寒,又旧伤复发,全身乏倦,且行走不便,只能府中静养。
自魏裔介上折弹劾大学士刘正宗,未及刘正宗上疏自陈,浙江道监察御史季振宜就呈上劾奏,指责刘正宗作威作福、招权纳贿,因卢慎言一案被流徙的董国祥也被明确指出就是刘正宗的私党,而刘正宗更多滥用职权荐用自己人任职升官、揽财收金的不端行为被检举出来,进一步把刘正宗推向坐以待毙。
掌管龙船的船长信心百倍高坐龙椅,手持顺风旗,掌舵顺风行,事情的发展似乎是稳操胜券,所以这些日子他虽是宵衣旰食,但却是精神矍铄。
皇上有派遣大臣前往王府探望岳乐,任在也领命送去补品,岳乐只是悄无声息养病,转眼二十来天过去,他才委托李延思回复,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他应召进宫赴宴。
二女娇娥美少女,红粉面对红粉面,玉酥肩共玉酥肩,两双皓腕挽复挽,看着两女儿在前并肩有说有笑,我脑海中便是这些美词儿飞花缭乱,多好的一双女儿。
正想着,女儿们停下,路旁一棵用铁链加锁缠住的槐树立刻吸引她们的注意,她们头次进来景山,也是头次看见这棵树,玥柔回身跑来,拉着我去到跟前,明亮的好奇不只是在她眼中闪烁,欣瑶同样兴趣甚浓。
伸出食指压住玥柔兴奋的小嘴,“切莫大声嚷嚷,使不得,皇上有旨,凡皇亲宗室路经此地皆下马步行,沉声默语,你这般喧哗,可是不行。”
待她们安静看完,往前走出一小段路,我才告诉她们这就是李自成率军攻入北京时,前明思宗朱由检自缢的老槐树。清军入关,为安抚归顺的前明官吏与百姓,故降罪于此老槐,上链带锁。
“额娘,我不喜欢这位明思宗皇帝,听皇三弟告诉我,他逼死自己的皇后,还砍杀自己的亲亲女儿,让人害怕,毛骨悚然。”忽然一个冷战袭身,她握紧我的手,“我们的皇阿玛多好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额娘,还是快走,突然觉得这棵老槐树阴森森的。”
安抚着玥柔,却瞥见漠漠轻愁飞上欣瑶眉间,问询而去,她缓缓道来,“孩儿回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听阿玛讲过,前明的太监阴险狡诈、祸国殃民,阿玛他就十分厌恶。只是今日得知老槐树一旁的海棠树,竟然是位名叫王承恩的太监相伴在侧,不免感叹污秽之众也能出一忠良之辈,实属难得。”
惊叹于欣瑶的见识,我点头同感,“额娘,请恕孩儿直言,过世的王爷阿玛不喜欢吴公公,对皇阿玛偏信吴公公颇有些微词,现今,吴公公被调开,不在皇阿玛跟前行走,孩儿心想,莫非皇阿玛也开始认同我王爷阿玛的看法,心里倒是暗喜。”
所幸近身陪侍的是承乾宫自己的宫婢,眼神示意欣瑶在外不可议论这些,谁知欣瑶似乎忆起过往便有些情怀难休,承泽亲王颇具才华,我能感觉出欣瑶对自己亲生父王的崇拜。
“额娘,我觉得任公公升任内监总管挺好的,仿佛觉得任公公实诚,若也是王承恩这种忠心为主的奴才伺候在皇阿玛身侧,那才叫好!”
前日,任在已经被皇上正式任命为内监总管,如果刘正宗下狱,吴良辅的风雨难挨就该到来,谁知皇上打算升小碌子为御前首领竟遭到任在劝阻,直言小碌子尚需磨练,倒是吴良辅伺候皇上多年,何不让他重回皇上跟前。
吴良辅没有被调回来,小碌子的升职梦虽没有实现,可小碌子在皇上跟前的行责已经俨如御前首领,看似任在一再帮助吴良辅,可吴良辅就是离皇上越来越远。
“姐姐不要说这些,甭管王承恩忠不忠心,都已是埋入黄土之人,怎能提出来比喻在皇阿玛跟前,不吉利,不要再说这些,我觉得发冷。”
听从玥柔的话,欣瑶不再出言妄论,姐妹俩彼此心心相通,我一片欣慰之情,正想与她们聊些别的,却见小碌子匆匆忙忙跑来,近到跟前,他已是满头大汗,足见定是一路紧跑。
刚想开口,看向两位格格,硬是咽了咽口水,请我知会两位格格稍远一些,才敢禀报。
孩子们退开后,虽喘息急促,可小碌子还是忙不迭道明,“皇贵妃快去寿皇殿,安亲王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气恼成怒,可安亲王还是句句顶撞。安亲王向来谦和稳沉,今儿个头一遭见他如此冒犯,任公公站在殿门前心急如焚,可不得皇上允许又不敢进去劝一劝,这才遣奴才跑来,就盼着您赶快到,看看您劝劝,两位是不是就好说一些,可别出什么大事呀!”
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带着孩子们前去,我嘱咐绿荞陪着她们前去观德殿山下游玩,那里豢养成群的鹿鹤,这边马上招呼来宫轿,催急快走,直奔寿皇殿。
☆、第二十九章 寿皇风云,龙虎交锋
寿皇门前下轿,我疾步跨上八级台阶,从侧门进入,避开正中御道,快行旁道,三步并作两步紧穿正院,火速冲往寿皇殿。寿皇殿前,正中依然是御路,雕刻二龙戏珠,左右各有十二级台阶,上完最后一级台阶,实在是连跑带走太过急切,一踏进周围绕以汉白玉石护栏的殿前月台,我就一手扶住护栏连喘大气,一手捂住胸腔里头上蹿下跳的心房。
虽四下可见侍卫警戒,但殿门前除任在一人候着,整个月台没有其他人。见我来,他迅捷跑过几步近到我跟前,焦眉苦脸,俯首低语,“皇贵妃,您可来了,奴才从未见过这样的安亲王,惹急皇上不说,怒火更是冲至与皇上势均力敌,皇上若是降罪下来,安亲王可就要吃大苦头,这可如何是好?”
听听他的话都是为岳乐担心,向来四平八稳的他何曾如此紧张过,可惜,不是为了皇上。
“今早皇上听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听完我的发问,任在呆住,随后支支吾吾,“皇贵妃,您,不能问?”
“大学士刘正宗可否回奏?”
任在愣住,虽为难,可还是点点头。他摇摇头,长吁短叹,我不再问询,喘息稍微平稳,我朝殿门走去。
刚靠近殿门,就听得殿内传来皇上的嚣嚷,“岳乐,别以为朕不会收拾你,朕是皇上,把你圈禁宗人府,不过就是朕的一声令下。”
理直气壮的声音来自岳乐,“岳乐虽是亲王,可也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认为奴才有罪,皇上尽可治罪,有罪无罪,不都是皇上一句话吗?只是大清江山来之不易,岳乐恳请皇上爱惜祖宗基业,三思而后行,轻重缓急请仔细斟酌,意气用事,到时咽不下苦果,悔之晚矣。”
“你放肆!就冲你这大不敬的态度,还不是有罪吗?朕如何就儿戏祖宗基业,朕昼作夜思,殚精毕力,何曾有过懈怠,朕的作为对得起天地。苦果,你们一个个扔给朕的苦果还不够多吗?朕咽下的苦果还少吗?”皇上吼咤。
“皇上,身为君王,有些苦果不得已也要大口咽下,但有些苦果明明可以避免,为何自找?”岳乐丝毫不退让。
“你······”气盛高喊,却因愤怒塞满喉咙,一个字喷出就没了下文。
岳乐全然不管,不及皇上喘息接话,自己便语气轩昂连发枪烟炮雨,“多尼下月就会率军回京,济度从来就没有远离朝政,不过是等待时机,您整合过的宗亲并非如您所想一个个清心寡欲,心里燃着不忿的焰火,虎视眈眈,随时攫取。”
“小题大作,他们都在朕的控制之下,他们动不了朕一根汗毛。”皇上这次信心百倍,口气绝然。
“是吗?”岳乐冷笑,对君上的尊崇此刻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前朝的臣子大多历经三朝,奸猾狡诈大有人在,您为何就是不能淡然自处?您为何就是不愿暗中制衡?您犯不上现在就清算刘正宗,您也清不干净,看见了吧,刘正宗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大殿之上也丝毫无视您的君威,出言挑衅,您的苦心经营如您所愿了吗?您就不该挑唆他们站出来互斗,到头来,身负才学、真心效忠我大清的官员会因为您的激烈退缩观望,甚至不愿卷入争斗风波辞官归隐,而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们就会趁机扩大事端,排除异己,壮大自己的党派,最后一派独大,刀就会架在您脖子上,前明的党争皇上您再清楚不过,难道皇上要重蹈覆辙?”
“岳乐,”皇上咆哮,“你竟敢把朕比作前朝昏君,朕杀了你!”
岳乐慷慨激昂,“忠言逆耳利于行,岳乐一心为我大清,皇上自行明鉴,至于如何治罪岳乐,请皇上明示。”
岳乐话落,尾音回旋大殿,渐渐消退平息,本该轮到皇上雷霆万钧的还击我没有听到,却是寂静无声取代,可越是肃静,就越是觉得剑拔弩张。
我双手紧紧护住胸口,心拖着疼痛无法规律跳动,我的呼吸也无法顺畅,如果皇上当即下令把岳乐圈禁宗人府,我肯定会上不过气倒在地上。
“出去,朕不想看见你,”一声怒啸,“马上给朕滚出去。”
“请皇上思虑再三,揣时度力,岳乐告退。”岳乐的情绪听起来还是肃烈煞急。
岳乐自行打开大门,大步跨出,面对面,怔对怔,他眼眸中的怒色犹存,不过是定睛一眨眼,他扬长而去。
未立刻进殿,我返身回去,岳乐从任在身旁走过,竟仿佛任在不存在径直而去,可任在依旧是毕恭毕敬的姿态。赶快请任在追上岳乐,引岳乐前往观德殿山下见玥柔她们,我一会儿恳请皇上移驾过去,任在领命,立刻往前追去。
双脚犹如踩进淤泥,窒碍难行,一步一步挪回殿门前,没有马上进去。方才一听说他和岳乐争执,我的心七上八下,这几乎就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恨不得自己立刻出现,尽量缓和,既然岳乐敢于争辩,那就说明他是诚心以待。
等我站在这儿亲耳听着皇上的咆哮、岳乐的争谏,我突然觉得这又岂非是唇舌所能劝解,皆是朝堂政务,我如何能站在他们跟前侃侃而谈,这时的我,只剩下害怕,我害怕皇上因怒治罪岳乐,我也害怕岳乐怀怨背弃皇上,他们俩若是决裂,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刻,万籁静声,我悄然等候,等他出声传唤任在,还是等我鼓足勇气主动进去。重重顾虑随着时间流走更添迟疑,我断然抛开杂念,入殿,缓步行进。
大吃一惊,他竟是没有端坐正殿高椅,而是放倒自己躺在冰凉坚硬的大殿地板上,赶紧去到跟前跪倒他身旁,“皇上请起身,请别这样躺着。”
轻烟般的泪痕从他眼尾直通耳廓,虽不再形成新泪,可他居然淌过泪,为岳乐吗?如果是,那他对岳乐的信赖和情感超出我的想像。本是认同岳乐,也想着试图劝他采纳岳乐的见解,现在,我决定闭口,他心里一定很难受,我不能自我臆断再伤及他的自尊。
“皇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您快些起来,这样躺在地上会生病,要不要妾妃去吩咐奴才们过来帮忙?”
“墨兰,”气噎,声哑,“别走,在这儿陪着朕。地上凉冰冰的很舒服,朕想静一静。”
不得已,只好由他,可眼见他毫不怜惜自己的身体,我便扶起他的头靠在我跪着的双腿上,他还是轻闭双眼,只是这份依靠让他的心情渐渐沉淀,方才吼叫的暗哑嗓音稍作休息也弛缓下来。
“早朝才被刘正宗气得怒火中烧,没想到堂兄居然也是这副模样,堂兄向来在朕跟前都是和善良言,与朕和衷共济,他这个样子,放佛就像是在朕面前肆无忌惮、冷嘲热讽的济度。”
今日早朝,大学士刘正宗呈上回奏,并在大庭广众之下,极尽巧舌如簧之能,不仅把魏裔介、季振宜指出的贪贿、欺君、群党、护己、乱政等等不端行为推得一干二净,还反之控诉魏裔介等为官缺失,对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是有板有眼论道有些事情皇上早已知晓,他不过是奉谕行事,本该是俯首认罪、束手就擒的局面,面对刘正宗的振振有词,皇上落得措手不及,颜面有失,虽义愤填膺,可毕竟当着众臣,他还是强压怒火,接下回奏,声称自会严查虚实,详核是非。
“说真的,刘正宗确实身负才学,朕非常欣赏他,朕也一度心软,如果他能虚心认错,改过自新,从此全心效力国事,朕考虑过宽恕他。谁知他今日的表现再次让朕失望透顶,素来自负,胸襟又狭小,朕多次耳提面命,还是刚愎自用,一再辜负朕的期许。”
他原先还只是头部靠在我腿上,又接着把肩往上挪,我腿上所承受的重量添负,本就酸麻的腿更加吃紧。
“济度的熊骇样见多了朕早已无所谓,墨兰,堂兄发起火来还真挺吓人,朕使劲嚷叫,可他威猛气势照样不减,朕只觉自己早已掉落下风。”
真是雄赳赳的孩子气,岳乐在他心里的分量我不自禁又暗自加上一个秤砣。
我记得方才的争执中,岳乐提到信郡王多尼,他是豫亲王多铎长子,顺治六年袭豫亲王爵,顺治八年改封信亲王,顺治九年降级为信郡王,顺治十五年被任命为安远靖寇大将军领兵出征,与平西王吴三桂、征南将军固山额真赵布泰共取云南。
云南已入大清版图,多尼回京不就该论功请赏?可我听岳乐的口气分明不是庆贺的激动,特别是还接着就提到济度。话说济度负责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时,多尼也是其中的议政王,多尼与济度关系亲密。去年兵谏,多尼身在千里之外的云南,如果留在京城,谁说不是追随济度的左膀右臂呢?如今多尼手里可是实打实握有重兵,且是随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将士,他带兵回京,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