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今晚宿在乾清宫,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颔首低眉,叮嘱他务必爱惜身子,切勿忙碌深夜。他说他要先送我回承乾宫,怕我受了气乱跑一通又迷了路,找不回承乾宫的路,他定要亲眼见我踏进承乾宫,才能放心。
莞尔轻笑,他就会满嘴歪理。
脚步停住,凝望夜空,繁星闪烁,“皇上,流萤怎就全都偷跑飞入上空,这下子只能远看梦幻憧憬,有翅膀就是好,就连那无边夜空也可落脚,再法力无边也只能对其鞭长莫及。”
“云黯黯,路迢迢,即便是朕也无能为力把夜空流萤捕捉回来,不过,”他飞快在我脸颊亲啄一口,语气畅扬,“朕不羡慕,朕先下手为强,已得熠熠美莹,也应下那句‘日日在一起,生生相团聚。’”
忽地把我圈住,“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吗?打一字,猜不出,朕就在这里痒痒你。”
就算是漆夜,可也有灯笼光亮点明在场的奴才们,再不济,满天半明半昧的星星也会偷笑,还有身上的龙袍,即便衣裳颜色转暗,可腾跃的龙形依然张牙舞爪,他却丝毫顾不上这些体面,欢颜任性起来。
拿起他的手,我的指尖在他手掌心化作毛毛虫,轻描淡写,未及痒我,我便先发制人,果真他要缩手,我拿紧却又慢条斯理写下“日”字,他不再抱我,抓住我写字的手,“你使坏,用嘴应答。”
“妾妃这才写出日日在一起,皇上不愿意与妾妃生生相团聚吗?”我顽皮反问,他忍住,应答“朕自然愿意。”
我接着更加故意缓慢触弄他的掌心,“日”字之下添上“生”字,谜底“星”组合而成,他痒痒难耐,“朕的爱妃了不得,快撒手。”
我得意松开手,岂料他左右一看,此时我们正停在御花园千秋亭附近,下令不准任何人跟进,当即把我拉进千秋亭,狠狠痒了我一回,我越是求饶,他则愈发变本加厉,不敢肆意放声大笑,却又不可抑止频频低笑,这一个难受劲,直至我笑得都喘不上气,这才容我靠在他怀里平稳气息。
“皇上,前朝的大臣们很难为吗?”
“难,也不难,”他捏捏我的下巴,“都是朕使习惯了的臂膀,彼此间已培养出默契,有些事情不必朕开口,一个眼神他们就能领会,朕觉得省心,可人无完人,他们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朕可以容忍,只要不是违法乱纪。”
“除刘正宗,朕舍不得,下了很大的决心,岂料魏裔介老谋深算,朕岂会再相信这样的人,皇额娘的话虽然狠戾,但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同时卸除左膀右臂,”沉叹,“朕总归是念及这些年的君臣情谊。”
“然,势在必行,已容不得朕再三犹豫,朕很快就会下旨给出批示,在这之前,朕需要快马加鞭斟酌出称职的官员补上空缺,朕已下令吏部复查那些因建言而落罪的官员,曾遭排挤、打压的受冤官员,朕会平反,让他们官复原职。朕在前朝的态度还是坚持礼贤下士、知错能改,希望大家看到的是励精图治、赏罚分明的皇帝,而不是嗜血冷酷的关外虎狼。”
紧挨他而坐的我顺势把头倚靠他肩,刚才一番笑闹,此刻他满腹率真,从他的倾诉中,我察觉他已经知道如何处理,只是情非得已,他心绪不宁,“没想到,几个月时间,朕的近前统统换了新人,新的内监总管任在,接下来会是新的大学士,新的左督察御史,朕上朝听政也将面对不少新面孔,朕肯定一时适应不过来。”
一级一级考试层层筛选进入殿试的学子自然是才学卓越,但皇上甄选官员,向来重视人品,秉承的原则就是廉洁、诚实、正直,完全符合要求被任命在御前行走还不能高枕无忧,最重要的还是要懂得与皇上磨合,才干用在办事,言谈举止有度,谦虚谨慎低调,君臣心意通达,彼此默契暗合,此为伴君之道,方称得上皇上真正需要的良才。
“皇上,班师回朝的郡王、贝勒们,真的很危险吗?”
“危险,”他搂紧我,“他们离京这两年,朕已控制在京满八旗的兵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最好在他们获悉京城八旗现状之前,规整他们手中的部队,这是上上策。倘若心存不轨,他们不会交出兵权,必然奋力一战,而京城失去兵权又不愿俯首的宗亲们一定会响应,如此相互一拍即合,会再次与朕争夺兵权。”
幽幽感慨撕不开密实黑幕的笼罩,“朕希冀朕统治下的大清国根深叶茂、各民同济升平,然而此时前朝大臣因为党争不作为,朕还尚未整治好,若再失去兵权,这理想只会被这四面八方前扑后涌且又捉摸不定的罡风吹得无影无踪,到时宗人府的大牢就是朕长居之处,一杯毒酒也算是他们对朕的赏赐,谁让朕这些年早成了宗亲们眼中离经叛道、背弃祖宗家法的逆子。”
“皇上,妾妃有一疑问。”我站起身,一本正经直抒己见,“班师回朝的大军是凯旋之师,即便潜藏危险,可也都只是揣测,无凭无据,可若仅仅因为防患未然,不去奖赏胜利,反而操戈相向,怎么想都觉伤害浴血奋战得胜回朝的将士,怕是不妥。”
他挺身坐直,“墨兰,你说得非常对,这也就是最近朕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前朝而不太关注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朕不是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而是朕岂能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昏君。收拢兵权一直是朕的想法,可若不是他们兵谏在前,朕也没机会没理由夺过来。济度的野心有没有平息,朕目前看不出任何迹象,多尼他们有没有想法,也得不出明确的结论,朕岂非数虚空为敌?”
“皇上,”既然太后和岳乐都提及济度以及班师回朝的军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妾妃定会仔细照顾好隆禧,过继的事情缓一缓,先向太后退一步,太后向来留意宗亲,听听太后的想法会有裨益。”
“不,朕明日就会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宫里还好,宫外却要众所周知,你的皇贵妃身份,还有你一向的宽厚仁心,都是很好的安抚,这能助朕收拢、培植亲信,不给利,不撒播期望,何来效忠?”
一时反应不过,他站起身,俯语我耳旁,“朕虽拿不准他们的心思,可朕也不会毫无准备,接下来朕会做些部署,防微杜渐,朕自有考虑。”
“墨兰,听过‘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吗?回去找找,读读看,到时你会明白朕的用意。”
这算是他给我布置的功课吗?
“妾妃遵命,回去一定努力学习,等待皇上检查。”
盈盈福身,水目莹莹,眼瞅着他的眉尖暗藏浓得化不开的深愁,可他现在的解答并非一筹莫展,不要太后,不要岳乐,他真的可以孤军奋战?我满腹疑团,却也不能扫他自信,转身遥视夜空,可爱的星星们正冲着我霎眼,不由就冒出个笑话,“妾妃忽有疑问,盼皇上解答。”
“逢年过节,烟火直冲云霄,唯独不见射伤星星,为何?”
他坦然作答,“哪有冲上云天的烟火,离星星还远着呢?”忍不住伏进他怀里闷头直笑,笑言不可以常理回答。
他须臾思索,“莫非朕是星星,他们是烟火,再猖狂也永远不得近朕?墨兰,你可真是会安慰朕。”
三两句就跳回他的国务,怎不焦虑?我载笑载言,不谈政事,只说趣味,提示他萤火虫带着小灯笼飞来飞去。
他恍然大悟,“好呀,墨兰,你今晚吃了豹子胆,两次戏弄朕。”他的手滑向我痒痒处,一边教训我,一边解答,“星星会‘闪’,可你闪不掉,你这可是自找的。”
如何挣脱得开,被他拿住,怎生躲闪,只有笑喘,接连不断,“皇上应该高兴才是,繁星闪烁,说明明日里又是一个晴朗天,皇上凡事都能顺利而为,这可是好兆头,饶了妾妃吧!”
放手也不该如此神速,好歹也等人站稳,哪能说放就放,来不及立身,我立刻跌倒坐在地上,他过来扶起我,“傻瓜,还与朕提这个,朕近来最讨厌晴昊无云,朕恨不得天天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那才是皆大欢喜。”
原来今年又是旱灾层出叠见,皇上只道天意惩罚,他一再引罪,深刻悔悟,反省过失。他自认未能委任大臣,有负上天重托,故上天布下天灾以示惩戒,大臣们党争导致前朝混乱,如何处理,他非常谨慎,生怕自己取舍有误,惹怒上天,再生祸端,伤及百姓。
为表示自己真诚的认错态度,他还派遣内大臣遏必隆、索尼、苏克萨哈、大学士卫周祚等会同刑部清理刑狱,避免冤抑。
不只如此,他还下令礼部安排准备,打算亲自祭告圜丘,恳祈甘霖,以解农事,拯救灾区黎民之苦。
天灾人祸,接踵而来,重重堆压在他身上,如果说人祸有因,可天灾又岂是他的过错?他呀,连这个都要揽罪在身,自责不已,难怪他那么累不堪负!
指尖犹如清风拂柳滑向他的眉尖,依依情怀,恋恋相偎,这愁绪如何能驱逐干净?
“墨兰,”逐柳轻喊,他的手掌掩向我的脸颊,拇指抚弄,招惹杏眼桃腮,羞羞答答,却又贴脸靠紧他的掌心,温暖相随。
他的手指捏住我的耳垂,起初只是温和揉摩,突然就是捏紧生疼,我扶住他的手,请求他放手,他不放,只是略减用力,暗夜配合他的暗恼,暗劲配合他的暗气,“朕能伤害他,他却不会伤害朕,皇额娘说这话什么意思?朕何曾伤害过他?”
他说的是岳乐,我不自禁就撤回手,不再碰他,他快速抓住我的手,“既然耳垂已经无恙,为何还是空空如也?”
他问住我的心虚,我无言以答,可这时候我不想纠缠这种让我苦恼的问题,我果断拉过他的手放到我心口,“皇上,我回答不出,真的很伤神,但我很明确地知道我这腔子里跳动的心早已一心一意为您,就这么简单地只想着为您,还不够吗?”
他愣住,压紧我心房的他的手轻微颤动,他的鼻息长吸一气,他的情绪在哽噎的声调中散乱,“朕···”
“墨兰,朕···”我无法清楚捕捉到他吞吞吐吐的表达,但我的双唇却是清清楚楚感受到他改成别的方式展开迅速侵袭,赤裸裸毫无保留表达他霸道任性的拥有,还有他热如火、灼又烫的燥烈。
调和自己的吁吁气息,任由自己的手指漫无目的那样轻那样柔抚摸着他的额,他的眉,停在他的鼻尖,他的呼吸在我的指尖下敛住,我莞尔嫣笑,滑落他的人中,又似点非点落在他唇上,慢慢移向下颌,飘然离开,他要抓住,却没逮上,留给他迷乱、痴恋。
抱紧他,感受他心房的悸动。轻唤他,牵引他晕惑的眼神。熨贴他,触及他干涩的双唇。我的舌尖缓行慢步他的唇面,滋润滑腻他的唇纹,如此随意却又如此随愿。抚平涩燥,甜蜜发酵,香气丰满,醇美浓郁,回味悠长,沉醉,我无法后退,执著,他不愿放手。
***
不过三两日,七皇子隆禧将过继承乾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宫沸腾热议,阿哥所的平静被打破,女主子们三三两两出现在阿哥所,自出生来备受冷眼的七皇子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各式各样的婴孩礼品也都络绎不绝送往阿哥所。
“主子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皇上对主子真是体贴入微,这下子,奴婢这颗心总算是踏实下来。”菱香双手搭放胸前,大气一呼,脸上绽放得意之花。
我不以为然,反平添隐忧,隆禧还有几天才满月,刚来到这世上虽日子冷清,可一天天平安无恙成长,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现皇上别有用心放出消息,还扬言隆禧入住承乾宫后的百日宴定要热闹操办,此外,隆禧的亲外公钮穆海由正三品护军参领破格提升至从一品都统,负责驻京镶白旗的相关事宜。听到这个消息,我总算明白,皇上这是要借助我收养隆禧,培植钮家,把驻京镶白旗握紧。
或许是兵谏时皇上看到了钮家父子的战斗力,说不定他心里早有盘算,如果钮伊凡还活着,相信皇上也不会计较于她,荣升正妃不过是时间关系,只可惜生孩子这一鬼门关她没有闯过去,就此错过她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名利。
皇上的恩荣并济自然能收拢钮家的效忠,有助皇上放手调兵遣将,难怪要如此大张旗鼓表示对隆禧的关爱。
“这就是命,钮妃娘娘处心积虑,争是争到,可无福消受,还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主子,奴婢说得可对。”
菱香这几日就是漂浮在后宫的热议上欢快打滚,我丝毫提不起兴致与她同乐,我每天去慈宁宫请安都见不上太后,翊坤宫问安皇后,她总是淡色寡言,偶尔碰上惠妃,听她几句冷嘲热讽,我反倒乐意接受。笑语奉承,难分真假,可最近私底下却有一股阴风在散播我仗势夺子,甚至更有伊凡之死没准就与我脱不开干系,所以惠妃听来这些肆无忌惮挖苦我时,我更加警觉笑脸背后的阴鸷。
提出那些风言风语,我警告菱香不要忘形在外,同时也不免数落她那阵子不该向我隐瞒伊凡胎位不正的事情。
“主子埋怨我心里才好受些,奴婢受着无所谓,您心善,您能忍,或许这也是为何皇上总要爱护您。钮妃娘娘的问题不在胎位不正,这种情况太医和产婆见惯不怪,早有扭转方法,是钮妃娘娘自己不配合,使性子。流言也就是那些说三道四心里才得点舒坦的人胡乱编排,主子别放在心上扰乱自己。”
缓口气,她近前稍微放低声音,“退一万步讲,即便钮妃娘娘去得可疑,那也和主子您八竿子打不着,她唯一做对的就是把七皇子托付给您,总算在最后她明白过来谁对她实心真意。”
菱香这口头安慰倒是利落,但“可疑”这两字不也附和着外头的那些蜚短流长?最近太多事情纷纷扰扰,我只是被动地在忙碌中低头做事,没有多余空闲去思考,确切地说,不可开交的我甚至连蛛丝马迹都不曾留意,何谈“可疑”?
我握住菱香的手腕,把她直接拉过来靠着我,严肃地坦言我的境况,“菱香,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别看皇上疼惜我,可我正站在悬崖边上,你懂吗?”
她收起得意,惊愕地注视我,“打理后宫,离不开太后的支持,可现在因为皇上另有打算,太后对我的态度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太后若是有心,我稍有差池,就能找到借口把我圈禁承乾宫。而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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