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和那拉氏一起告辞,谁知太后发话让她先走,同时摒退随侍宫女,我的心开始七上八下,每次就我与太后两人单独相处,我就知道太后又要训示于我,我已格外谨慎,难道出了什么纰漏我不知道?还是皇上又跑来找太后提无理要求?
我小心看着太后,太后的脸上风平浪静,莫非汹涌暗藏?“墨兰,哀家看你这肚子不小,可你这人怎么反倒清瘦了。想着孩子,多吃些,你自己也有心思,想法子给自己弄些有胃口的吃吃。”
我恭敬地点点头,这个训示我接受。
“福临对你宠冠后宫,难得你自己还懂分寸,好事接二连三传来,算算日子,过不了三四月,你们三个可都要临产,儿孙满堂、枝叶扶疏,哀家心里着实欣慰。”
这倒是,皇上尽职尽责,认真履行自己的“义务”。
“福临与你兴趣相投,言谈甚欢,岚珍不懂这些,福临也不愿到翊坤宫走动,我再强求也是枉然。”
太后眼中现出的深切让我顿觉雾里探花。
“皇后终归是皇后,该是她的责任她义不容辞,可她自小就被伺候惯了,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确实吃力。自你晋升皇贵妃后,福临就命你帮着打理后宫事务,说实话,哀家觉得你做得很好,看看,她闲得圆了,你有了身孕反倒瘦了一圈。福临信任你,哀家也信任你,可也要信任皇后,多给她历练的机会,她才是后宫之主,她劳累那才是理所当然,你说是不是?”
哑巴吃黄连我是有苦说不出,皇上的用心我明白,他不喜欢皇后,所以恨不得架空皇后全权交给我,有什么事情他总是嘱咐我去办,身处其中左右为难的我,只好凡事先向皇后请示,皇后的答复永远都是“皇上着你去办,你就去办。”拖着沉重的身体奔波在后宫各院处理事务,事情完毕论功请赏皇后记头功,因为我必须以她的名义完成,如果事情处理有偏差,我一力承担罪责,皇上不好发作于我,只得作罢。
此外,不管在乾清宫还是承乾宫,我都尽量陪着皇上批阅奏折,端茶问候。就这样,太后还是觉得不妥,我也想专心养胎,可夹在皇上、太后、皇后这种复杂的夹缝中,我除了劳心劳力做事我还能怎么办?她们都是发号施令的主子,而我则是办事奔忙的奴才,谁的心情我都要顾忌,如何还有心思为自己弄点开胃的?又何曾能踏踏实实休养?
“太后训示的是,墨兰记住了,该是皇后的职责墨兰不会冒犯,请太后相信墨兰。”
“哀家知道你辛苦,可有什么办法呢?福临他眼里只有你,有所得就要有所出,你占尽他的恩宠,这些辛劳和委屈在所难免,别人盼都盼不来,要懂得珍惜,对不对?”
我点点头,嘴角扯出的笑不用说也是苦涩和辛酸居多,唯一的丝丝喜悦就是肚子里的小生命。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吧,再苦再累也会好好护着,或许是孩子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再难再屈也会替他分担,也不枉他不顾一切、任性而为的疼惜。
正说着索玛姑姑进来禀报,安郡王的福晋纳喇氏带着女儿玥柔格格前来觐见。我本想请退,太后示意我坐下,不知为何这一落座仿佛椅子上撒了一把钉子扎得我心神紊乱。
福晋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毕恭毕敬走进来,向我们请安后,太后赐座,母女俩坐在我对面。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后,我的双眼就没离开过她,虽说福晋容貌清秀,可孩子的眉眼活脱脱都是来自岳乐,特别是她衣服上绣的朵朵海棠更是映衬着她犹如海棠仙子般纯美、雅丽。
玥柔很乖巧,身体靠着福晋安静坐着。太后问她问题,年龄虽小,可也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回答。索玛姑姑给她端来点心,太后和索玛姑姑一再劝她吃点,她看向福晋,见福晋点头,她才选了一块小心吃着,一手拿点心,另一只手在嘴下方接好,生怕点心渣子落到地上。
呆望玥柔的我方才的如坐针毡渐渐变得水静无波,注意力完全投注到玥柔身上,仿佛整个房间里只是我和玥柔。直到玥柔停下吃点心,一脸不解看着我,再注意到福晋也是一脸诧异看向我,索玛姑姑来到我身后连喊两声皇贵妃,我快速整理呆滞,原来屋里不只是我和玥柔。
太后语音略带不快,“皇贵妃,哀家问你为何一直盯着玥柔,你怎么魂不守舍?”
竟然如此失态,不过是个孩子,我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还在太后和福晋跟前如此落魄。我勉强笑道:“太后,墨兰见格格年龄虽小但规矩从容,格格衣服上的海棠花甚是好看,这花称着格格娇俏的容颜更是养眼,墨兰羡慕福晋能有这般的好女儿。”
福晋欢喜地回禀道:“谢皇贵妃夸奖,这衣服也是前些日子才做好的。春天时王府里的海棠花开得旺盛,玥柔在花下玩耍,正巧王爷回来看见,不知怎的就叮嘱妾身给孩子做一身绣着海棠花的新衣服,妾身绣得不好,皇贵妃过奖了。”
“绣得很好,栩栩如生,福晋过谦了。”我羡慕地看着玥柔衣服上朵朵绽放的花朵,这些年我努力学习刺绣,可这进步始终赶不上读书习字来得快。
“皇贵妃,”听到太后叫我,我赶紧回头看向她,同时暗自责备自己,太后恐怕早就不动声色把我的失态尽收眼底,“哀家和福晋有话要说,你带玥柔到花园里玩玩。”
我站起身把手伸向玥柔,没曾想玥柔不领情,“皇贵妃圆鼓鼓的肚子尚且需要人搀扶,玥柔自己走即可。”
福晋在一旁着急地站起,数落她莽撞无礼,太后笑了,我则愣住,这小丫头倒也心直口快。
一踏进花园,玥柔的小孩天性完全暴露,自顾自跑到我们前面,东看看、西看看,问问这、问问那,典型的十万个为什么。但凡我知道的,我都努力一一解答,可有些问题实在让我汗颜。路过咸若馆,我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她就问:“咸若馆,为何如此取名,难道里面装着很多盐,很咸吗?”走到临溪亭畔的水池边上,她就问:“这些鱼五颜六色,王府的鱼也不曾见到这么多种,这是宫里头自己染的吗?如何给它们上色?”
菱香拿来鱼食,我和玥柔缓缓投入池中,鱼儿争先恐后拥过来,好不热闹,逗得玥柔哈哈直笑。
“玥柔,宫里头好玩吗?”
她撒完手中鱼食,想说点什么,可又立刻咽回去,小脸蛋透出一些为难,我鼓励道:“不打紧,说说看,只要是真话我都爱听。”
就听她小声嘟哝:“玥柔下次不来了,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四处跑动,还是在家里舒坦。”
“格格,你这会儿不就跑来跑去、嘻嘻哈哈,还不自在呀!”菱香在一旁打趣她。
玥柔瞪一眼菱香,认真地对我说道:“我知道皇贵妃是费扬古的姐姐,费扬古说她的姐姐最好,他说得对,皇贵妃你很和气。”
都说童言无忌,和孩子在一起最真实,被她逗笑的我也认真回答:“玥柔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宫里头规矩太多,挺闷,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她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们做不了英雄,我阿玛才是英雄,阿玛说费扬古日后也是英雄,我听阿玛的。”
听她一再提起费扬古,我有些惊讶,“玥柔,你是在哪儿见到费扬古的?”
“阿玛有时候会带费扬古到王府来,前几日过来,在院里射箭,射了五支箭,全中红心,好厉害,我们还一起玩投壶,我和阿玛都喜欢费扬古。”
听她提起费扬古,不由对她又亲近几分,越发喜爱她。看来岳乐确实很重视费扬古,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夕阳下跪求岳乐照顾费扬古的情景,随即我便从发髻开始摸索起来,自从有了身孕,首饰就被打入冷宫,堂堂皇贵妃,身上竟然连个名贵的物件都没有,偏偏现在需要派上用场,我竟然摸不出什么来。
总算有一样从来不离身,手腕上的珠链,岳乐送给我的珊瑚珠链,这些年一直陪着我。莫非这就是天意吗?我滑下珠链,它静静躺在我的手心,红艳夺目的光泽依旧耀眼。我拉过玥柔的手,想要套进她的手腕,她赶紧躲开,我抓住她的手,滑进她的手腕,还好是活扣,往里扣扣,倒也不容易脱出来,她雪白的皮肤与这红润润的珠子真是珠联璧合,好看极了。
想必她自己也很喜欢,呆呆看着珠链。“玥柔,虽是第一次见你,我却很喜欢你,这是我最珍爱的珠链,送与你极好,你才是它最适合的主人。”
她看上去有些犹豫,“额娘、阿玛会骂我的。”
我把她拥入我的怀中,眼角有些湿润,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心里怪怪的,冲动送出珠链,难道我后悔了吗?不舍得?“玥柔,你就说我坚持送给你,他们不会骂你的,可是你要好好爱惜,行吗?不然,我会伤心的。”
她伏在我怀里点点头,“其实我挺喜欢这窜红珠子,我记住了,一定会好好爱惜。”
福晋过来接玥柔时,人小鬼大的玥柔居然拉过衣袖把珠链掩了进去,还趁机给我使了使眼色,我不动声色看着她的一连窜小动作。
这次玥柔主动牵着我的手与我说说笑笑,大家一行刚出永康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跳入我的眼眸,玥柔放开我的手跑过去抱住他大声喊道:“阿玛!阿玛!”
岳乐严肃地低声喝她不可大喊大叫,玥柔反倒不以为然,“阿玛,皇贵妃不会怪我的。”
他走过来神闲气定向我请安,我也回礼向他问安,说不出的滋味涌上来,以前都是我毕恭毕敬给他请安,如今见他向我问候,内心总觉哭笑不得、五味杂陈。
我稳定心神,和蔼地对玥柔说道:“玥柔,想必你阿玛在此等候你们一同回去,我就不再相送,下次进宫,过来承乾宫找我玩,好吗?”
玥柔愉快地点点头,跑过去拽着额娘的衣袖,突然她又转身跑来,示意我弯下身子,她凑到我耳边悄悄说道:“谢谢皇贵妃送我礼物,下次进宫我也给你带礼物。”说完,笑嘻嘻跑回去拉住她额娘的手。
他们一家三口向我行礼告别,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玥柔不时回头冲我笑笑,我也微笑回应她。待他们走远完全从我眼中消失,我才扶着菱香慢慢走回承乾宫。
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语,心绪无由地混乱,习惯性摸向手腕,空荡荡的,是呀,珠链已经送给玥柔,当然空了。依依不舍?眷恋难休?空荡荡的手腕仿佛也让内心空出地方,不由在心里默默自语,“岳乐,我的心里还能有你吗?如今怕是不敢有你、不能有你也不准有你。”
☆、第八章 一珠两命(上)
皇上不在宫里,晚上我都是早早就上床休息,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喜欢舞枪弄棒,不是打拳就是踢腿,活跃得很,而且白日黑夜不分,有时睡到半夜,猛然一脚踢醒我,害得我睡意全消,只得爬起来看书,直到困意再次袭来方又入睡,看着我总在睡觉,可精神却不尽人意。
入夜,困倦轻易而来,躺在床上,菱香正准备熄灭烛火退出去,此时,寝殿外传来说话声,菱香赶快出去制止。
不一会儿,菱香回来向我禀告道:“主子,景阳宫那拉氏的宫女在外求见。”
我只好坐起身来,强打精神听菱香讲述。顺妃是景阳宫主位,前几日发现耳饰上的一颗东珠不见了,找遍自己的寝殿也没瞧见,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对景阳宫上下大肆搜查,这偏偏就在那拉氏的宫女巧杏的箱子里发现了被仔细包好的东珠。顺妃大发雷霆,指责巧杏胆大包天偷取东珠,巧杏却苦苦辩解自己手里的东珠绝非偷窃,可却说不清楚从何而来。
顺妃认定巧杏偷窃倒也无可非议,东珠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拥有,不同级别的东珠就能看出后宫妃妾们的地位和身份。皇后耳饰上镶嵌的是一等东珠,皇贵妃的是二等东珠,正妃的是三等东珠,那拉氏不过是庶妃,所以根据东珠的大小、级别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巧杏的辩解显然站不住脚。
见巧杏不承认偷窃,顺妃气急败坏叫来太监,把巧杏绑住,拿上东珠,一并送到皇后宫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拉氏惶恐不安,巧杏是她的随侍宫女,她自然是难辞其咎,她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一筹莫展,只好遣宫女过来向我禀告,希望我能出面。
“到如今可想起主子的好了,主子挨罚挨打时,大家谁不是看热闹、看笑话,主子对她们嘘寒问暖,一个个倒是理所当然受着,可有谁真心心疼主子的劳累。她有了身孕不方便,难道主子身子就方便?主子虽贵为皇贵妃,何曾像她们安逸享乐,整日里忙来忙去,谁又主动站出来帮把手,依奴婢看,主子睡下吧,她自己的奴婢自己不管好,自己看着办吧!”
菱香这丫头肚子里到底装着多少气,让她这么牢骚满腹,又让她这么幸灾乐祸。
我叹口气,“菱香,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我这皇贵妃本该盛气凌人、作威作福才是,可我却一副窝囊相,挤在夹缝中左右看脸色,害得你也跟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的好主子呀,就是让你骑在虎背上,你也【‘文】拿不【‘人】出盛气【‘书】凌人的【‘屋】架势,只有受委屈的份儿,奴婢的委屈和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法比。奴婢只是气她们,皇上不亲近蒙古主子,蒙古主子们生气我也就不说什么,可其她主子还有什么可埋怨的,这不都一个个有了身孕,还想怎么着?”
“菱香,从前在家时,先生曾经说过,‘争先的径路窄,退后一步自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如今想来,此话却是意味深长,先生经历许多是非,教我如此箴言,我该仔细体会。无论大家怎么想,怎么说,我记住皇上的好,记住太后的宽容也就够了。”
“哎呀,奴婢真是无话可说,听听你念的这些,难怪皇上总喜欢和你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念来念去,到了深夜都还意犹未尽。”
皇上,唉,不就是他让我做这个皇贵妃吗?还要我帮着皇后处理后宫的事务。
我下床,“既然那拉氏有求于我,我就走一趟翊坤宫,看看皇后打算怎么处理?”
菱香无奈拿来衣服,一一穿好后,我摸摸肚子,笑语道:“宝贝,额娘还有事要忙,你可要乖乖的,不许给额娘添乱,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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