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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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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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关注政治,但刚刚失去了亲人和精神祖国,我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也就没有关心邓小平南巡。现在想一想,我还是觉得邓小平这个人很可敬,都已经快九十岁了,还那样关注国家的建设和发展,不辞辛苦地为改革鼓气。虽然我对他做过的某些事情不满意,但是我仍然认为他不失为一位可敬的人。

一九九二年的中国,正是“走市场经济道路,还是走计划经济道路”的转折关头。上半年还在激烈地争论,到了下半年以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为标志,中国开始了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当时,我担任了系学生会和分团委的宣传部长,因此也为十四大画了不少宣传画。中国搞了几十年计划经济,市场经济被当作资本主义的腐朽东西加以批判,主张市场经济的人往往横遭厄运,多年来人们对“市场经济”这四个字噤若寒蝉,不敢多提,对“什么是市场经济”都不熟悉。因此,在中国走向市场经济的早期,必然会出现种种看似荒唐的现象。

到了一九九二年下半年,受市场经济风潮的影响,全国各地都掀起了经商热潮。Z大学本来就是一个铜臭气十足的地方,顿时如鱼得水。那一段,老师们纷纷下海,学生们纷纷经商。大学校园里,也办起了“星期天市场”,一到星期天主校内唯一的一条干道两边都是来自校内外摆摊的。就连一向清静的图书馆里,也贴着诸如“买汽水到五楼找刘老师,买袜子请到地下室找王老师”之类的广告。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的肇始。

作为对什么都好奇的年轻人,我也不能免俗。于是我跑到汉口的武圣路文化市场,批发了一些画到各个寝室去卖。可是当时我太主观了,批发的画都是自己喜欢的风景画,那些球星歌星美人图一张也没进。结果货不对路,剩下好多没有卖出去。幸亏后来家里做起了走马灯,才把那些风景画当走马灯的灯转给用上了。以前太谷灯具厂做走马灯的灯转,都是人工画在纸上的,皱巴巴地很不好看,不透光,也特别怕下雨。我在批发画时,看到有那种双面封塑的风景画,心想这个东西用来做走马灯转肯定不错,于是写信告诉了我母亲。母亲听说以后,就来到武汉,买了不少那种画回去,果然非常适合。

除了卖画,我还打起招牌走上街头联系家教。以前我也做过几天家教,是别人联系好以后我去,成功了就给人家十块钱。现在,我自己也要当一回中介了。我这个人,比较在意门面工夫,又会画画。别的联系家教的人都是一张白纸上写俩字:家教,到闹市街头放在地上就行了。我则不同,专门找了一块三合板,用一根木棍一钉做成招牌,再用学生会宣传用的红色电光纸一蒙,上面用黄色广告色写几个美术字:Z大学,家教。我举着这个招牌走在闹市街头,非常醒目,生意自然非常的好。最多的一次,一个星期天就做成了十笔业务,二百块钱的营业额(「注」当时的规矩是:介绍成功以后,学生、家长每人各出十块钱给中介)。不过那天确实辛苦,冒着“秋老虎”的炽热的阳光,过了江以后从江汉路沿着中山大道走到武圣路,又从武圣路走到武汉商场,又从武汉商场走回江汉路,全靠两条腿,回到宿舍时脚脖子都肿了。当然也曾经有过不快:有一次在我中山公园门口摆摊时,来了一个“城管”,二话不说就要抢我的牌子。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当时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纷纷指责那个“城管”,说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人家穷学生过不去,结果那家伙灰溜溜地走了。我心里也有气,把摊子一收,从此不干了。

我们班的其他同学,也各有各的买卖。其中一个同学批发了整整一大箱子瓷器,在“星期天市场”摆了几次摊,没卖掉几件。“星期天市场”取消了以后,这位同学的瓷器就一直在床底下放着,后来送了一些给人,还剩下的都扔到楼下听响了。那时也有些空虚,他一个接一个往下扔瓷器时我们都围着看,听到下面“嘭”的一声,个个都很开心。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九、梦醒时分

考上大学以后,随着我在学校里诸事不顺,整日心情抑郁,我的脾气越来越坏。当时,我把这些统统归咎于女朋友身上。认为就是因为她在一九九一年我报志愿的时候,让我填了武汉这个破破烂烂的城市,这个根本就看不上眼的学校和这个根本就不喜欢的专业,才使得我在学校里这么不顺。再想想以前她对我的冷漠和伤害,心里更是有气。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些负疚:其实人多半是为自己考虑的,女友愿意跟我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女友要求我填报Z大学时也并没有强迫我,也说了如果你一定要填北京的学校也可以的话。是我自己愿意牺牲的,做出决定就不应当后悔。可我当时就是那么狭隘,敢做不敢当。

所以,我对女友也是越来越冷漠。一九九二年高考前夕,女友来信询问我她报什么学校好。我一看来信就两眼冒火,忍不住骂道:他妈的,去年为了迁就你,害得我考了这么一所破学校,今年轮到你报考了,却来问我报什么学校?这不分明是“问客杀鸡”吗?气愤中,我回了一封信,冷冷地说:你自由选择。其实女友不是不想来Z大学,而是连续两年高考落榜的她实在是输怕了。恰好我上大学那一年,Z大学在山西的录取分数线奇高,比本科录取线高出三十分。女友一看,高处不胜寒,心里害怕。虽然我也清楚这些,但我觉得她的犹豫实在太自私了。心想我可以无私地为你牺牲,你为什么不可以为我牺牲一次?

女友接到我的冷冰冰的复信以后,也还是没有主意,又跑到我们家问我母亲。我母亲这个人通情达理,跟她说,孩子,无论如何,你今年都要考上;你觉得哪里有把握,你就报哪里,不要因为小亚害了自己。小亚那里,我自然会去说。我的母亲在我女友补习的那一年,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母亲饭做的好吃,经常在干完活以后,在中午、晚上做些好饭好菜送到学校里给她补充营养。有了母亲这一席话,女友就填报了把握相对比较大的山西财经学院,并且考上了。

那年我又背了一门工业会计不及格放暑假回来,女友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我,天天到我们家来解释,哭着说她已经输怕了,实在不敢再想太远。我心里有气,根本就不理她。后来我提出要分手,也被她哭着拒绝了。其实那时女友对我还是挺好的,每天都来找我,几乎是百依百顺,但我就是不能原谅她。开学返校以后,女友几乎每三天一封信,而我却总是不愿意回信。到了学校以后,看见在学校里出双入对的鸳鸯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就这样在不快和冷淡中我度过了大学二年级上半学期。到了大学二年级放寒假时,我腰上的伤复发那次更加加深了我对女友的恶感。当时我只是蹲下去擦皮鞋,结果一站起来旧伤就痛了,疼得我半个多月不能站起来。那时我躺在床上,心里对女友不住的骂:正是因为你,我才会去辍学、打工、受伤。此时我已经完全被新仇旧恨所控制,见到她时已经全然没有了温情,只有指责、抱怨、愤怒和不满,女友总是逆来顺受。当时我就有一种想法:我们迟早是要分手的。

正在这时,女友又做错了一件事:一天家里来看我时,跟我闲谈中提起我大学毕业分配的事,她说,毕业分配最好是回到山西省,这样两人可以分在一起。女友当时还挺想跟我在一块,但她所就读山西财经学院不甚有名,分配的选择余地不大,只好让我弃高就低了。其实,要是两个人感情真的很好,这事也就没什么不正常。但我已经被愤怒所控制,因此这句话听着特别刺耳。当时我正因为腰痛躺在床上,一听到这话就忍着腰痛站了起来,痛骂了她一顿,反问她: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力,有什么脸面要求我做到这些?接着我又历数了她的种种不是,狠狠羞辱了她一番。女友听了我的话,委屈地哭了很长时间,我也没有劝她,随她去哭,后来赶她走。女友走时,我母亲出来送,结果女友突然在大门前给我母亲跪下,哭着恳求我母亲劝劝我原谅她以前的错误。我站在一边,不仅丝毫未受到感动,反而觉得可笑。

到了一九九三年上半年,女友仍然不断给我来信,起初频率大约是一个星期一封,每一封少的要写六、七张纸,多的写十三、四页。我看到她的信,心里稍稍解了点气,但依旧懒得回信。期间我还在“五·一”前后回了一次山西,到山西财经学院找了她一次。

一九九三年暑假我放假回家,因为要路过太原市转车,就想到山西财经学院去看看女友,顺便跟她一起回家。到了山西财经学院她宿舍一看,没找到人,心想可能回家了,于是在学校大门口等公共汽车到火车站。正在等车时,我看到对面一辆公共汽车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女友,另一个是个男学生,他们手拉着手。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人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做了一次克格勃,不动声色地尾随他们进了女友的宿舍。当我推开门时,看到那男生躺在女友床上,女友正坐在床边。见到我来了,女友先是错愕,平静下来后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学同学,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一分钟以后,女友就让那个男学生走了。那个男生走了以后,女友又对我说,那人只是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没有什么。我也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在撒谎,但当时我冷笑着,也并没有戳穿她。

我先于女友回了家,女友也仍和从前一样来找我,好象没有被我发现一样。只是这一次放假,两人之间的感觉更加疏远了。有一次,女友也对我历数了我好多不是,还对我说:小亚,你快点长大吧,别总象个孩子;我需要你坚实的肩膀,你不能总是让我心里没底。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反感,但那时我已经逐渐适应学校的生活了,心情开朗了一些,所以控制住了情绪,在暑假期间也始终没和她摊牌。我开学走时女友又来送我,在火车站临上车时,我给她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我等你的悔过书。”等火车开动时,我看见女友又跟着火车跑了一段跟我挥手,眼神似乎跟往常不同。当时也没有多想,后来才领悟到这是在跟我们之间的情感永别。

回到学校以后,我等了两个礼拜后不耐烦了,就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写了一封大约四十多页的绝交信,回顾了我们长达五年零六个月的感情史,告诉她已经没有交往下去的可能。当时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一边写一边哭。那封信写得十分尖刻,充满了嘲讽和指责。我觉得那样的信,是没人能够回得了的。果然,她没有回信。

后来我们还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一九九四年春节。见面时那女孩哭着说,她把一生最纯洁的感情给了我,是我误解了她,问我有没有和好的可能。听着听着,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几乎动了心。第二次见面则是在一九九五年的春节,已经都相当平静了。我参加工作以后,还收到过她的一封来信,信中表达了她对自己的分配前景的忧虑,我没有回信。就这样,我们失去了联系。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们也各自有了家庭,也很少想起这些事情了。现在再回想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有一些错误。女友的错误,在于缺乏为爱情而牺牲的勇气。而我的错误,则在于为爱情作出一些牺牲之后,把这种牺牲当作资本苛求她。我那时心胸狭隘,确实不够一个男子汉,总是陷在以前痛苦的回忆里,又因为大学里成绩不好而心情烦躁,不能原谅她以前年幼而给我造成的那些伤害;总是以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她,斥责她,折磨她,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创伤。为了这些,我现在反而感到有些愧疚。

唉,不说了,毕竟那时我们都很年轻……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十、惨淡经营

一九九二年春节卖花灯生意的失败,没有让我的母亲退缩与气馁。她从第一次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到处请教老师傅,把花色品种增加到了十个。为了增加产量、节约成本,父母二人没有雇佣别人,自己每天劳作十五、六个小时,也从不休星期天。糊花灯时,经常满手粘的都是胶水,也没时间做饭,二人就天天弄点青菜,下点挂面或者方便面吃。当时,父亲已经五十七岁了,每天趴在电焊机上这么长时间,导致肩周活动不便,我放假回家时,看到父亲在院子里那棵白杨树上钉了一个螺丝刀,肩膀疼的时候,就在上面蹭一蹭。后来,我参加工作的头一年回家,就给父亲买了一个按摩棒,父亲后来说那个按摩棒挺好用的。

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我父亲所在的铁Z局开始走进半死不活的困境。八十年代中后期,伴随着百万大裁军,十几个铁道兵师转业为铁路工程局。这些工程局大都是由年富力强的转业兵组成,技术过硬,战斗力强,离退休人员少。此时我国已转向市场经济,企业要参与竞争自己找活干,铁Z局和人家一比,哪样也不占优势,在竞争中渐渐败下阵来。

除此之外,由于铁Z局建局时间长,很多老职工退休以后,都是其子弟“接班”参加工作。铁Z局是大单位,“铁老大”,在计划经济年代中享有比一般国有企业高得多的地位,故有不少工人子弟从小就养成一种优越感,也不好好念书,就等着父辈退休自己顶班。上了班以后,新一辈很少有老工人那么肯吃苦耐劳的,缺乏责任心,干活时拈轻怕重、互相推委,马马虎虎、敷衍了事,故工作中重大事故接连不断。九十年代初,铁Z局一些人在徐州附近野蛮施工,推土机一下子铲断了华东地区通信总电缆,造成整个华东地区包括上海通讯中断好几个小时;在上海浦东码头施工时,打桩机翻倒,造成一场特大伤亡事故。这两个大事故,在当年全都成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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