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里头的字字句句皆是她的肺腑之言,句句镂心。
“那是你……”
蜀弓堇震愕不已,吐不出反驳的话。
他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从没想过在生死边缘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二十一世纪的他这样,在现在的他也一样,他所追逐的,看在她的眼里仿佛有点愚不可及,但那却是他生存三十多年的理念。
没道理因为她一席妇人之见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当她一字一句地描绘着情景,他的脑海中便跟着拓印出画面……
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静,还有相公在旁,倘若还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
多么无能的想法,但是他却感到一丝丝心动。
“禀报太守,益州刘召拜见!还带着鲁督军的书信。”
特使洪亮的声音突地把他拉回现实,强把他镂在脑海中淡淡的浅影给抹杀掉,他随即回过神来。
“呈上来。”
他冷绝地睇着特使。
特使诚惶诚恐地递上书信,随即退到门旁;蜀弓堇双目如炬地瞪视着鲁子敬遣人带来的书信,疑虑丛生。
“怎么了?”
小乔轻声地问。
蜀弓堇睨了她一眼,随即对着在一旁等候的特使道:“先请刘召到正轩厅等候,我随即便到。”
“是!”
领命而去的特使毫不迟疑地离开。
蜀弓堇敛下冷郁的眸,任思绪沉潜。
怪了,白帝城边界怎会有人懂得如何运用火药?这门技术在这时代里尚未开发完全,可以像他这般控制火药量的人必是不多。除了同在这个朝代的倥茗,他不作第二人想,但从子敬所回报的消息得知,那个以火药击退曹军的男人,竟是刘军里的凤雏……
更令人意外的是,朵颜居然和那个男人极为亲密。看来他的计划势必要有些变化,否则肯定圆不了他的梦。
不过,子敬这家伙,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居然送凤雏回刘军营,甚至连朵颜也一并送去。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计划吗?看这模样,想必他定是蓄意捣乱他的计划!
捉到刘军麾下的谋士,不把他带来江陵,居然还好心地送回刘军营。
可恶,他到底是哪一个阵营的人?
简直快要把他给气死了!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亟欲拉拢利用的刘召脱在已在大厅等候,他势必要与他好生沟通才行。
眼前的地到底要怎么利用他,才能够借由他的力量完成他的霸业?
啧,竞无端冒出个凤雏先生,打散了他天衣无缝的计划!
“相公?”
小乔睇着他阴冷的表情,不禁轻扯着他的袖角。
他回过神来瞅着她,直不知道要拿她如何是好……倘若是以前的她,他倒还知道如何对付,但是……
“你先回房吧,今儿个我定会准时回房。”
女人总是需要敷衍一下的,是不?但不知为何,心虚的感觉直萦绕在他的心底。
“看来你必定是近日自称为南郡太守的周公瑾?”刘召笑得嚣张狂佞,瞧他点了点头,不禁笑得更狂。“果真是人称周郎的美男子,教我这莽夫见到你都快要失了心神了……”
蜀弓堇轻挑起眉,勾起笑意把心里的怒意掩饰得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的话,他会要了他的命。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忍受他人放肆地嘲笑他的面容!
啧,一走进正轩厅,便见到他粗鲁地坐在座上,一副痴肥做慢的模样,直令他作呕;不过,蠢一点也好,较好让他利用,也比较好差遣,此外……就连死的时候也会舒服一点。
“阁下必定是镇守益州的刘召大将军了,是不?”废话!不过语多显得礼多。
“正是。”
刘召笑得有点古怪,突地站起身傲视着他。“真不知道周太守要本将到此所为何事?正所渭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要本将移驾到这儿来,自然得要给本将一个交代,是不?”
他非常的靠近蜀弓堇,却见蜀弓堇非常自然地闪过他不正经的靠近,仿佛对于闪躲这般行径已经习以为常了,
“将军可知令妹正前往刘军营?”他僵在脸上的笑快要让他自律神经失调了。
“那又如何?”
一提到妹妹朵颜,他实在难以摆出好脸色。
蜀弓堇察言观色,倏地确定他对刘朵颜果真没有好感,随即笑道:
“在下有一妙计。不知道将军是否有兴趣一听。”
“妙计?”
“素闻守在益州边界白帝城的是当今益州太守的么女刘朵颜,冷面罗刹之名响震天下,想必将军的光芒必是被她所掩,倘若将她除去,又有谁挡得了将军璀璨夺目的丰采?”他说得极为巧言令色,表情生动、撼动力十足。
“你的意思是说……”
刘召倏地挑起眉,审视着眼前面若天仙、心若恶鬼般的男人。
“她身旁的男人是刘玄德麾下的谋士凤雏.如今又随着风雏回刘军营,意味着她已打算舍益州而就刘军营,此人留之何用?”他对自个儿唆使人心的功力还挺有自信的。“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一个女人再怎么干练,也比不过男人,更何况是将军这般骁勇善战之才?”
“继续。”
他在考虑了。
“倘若除去她,相信益州太守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到时候征战立功,手握重权,几乎已将半个天下攫在手中了,他日再征曹军,将军的未来不可同日而语。”信了他的人是白痴。
“可我这么做,我爹若是……”爹向来极仰重朵颜,倘若他……
“不,此事有在下承担。”他随即补上一一言。“这就是在下的计划。”
“计划?说来听听。”
蜀弓堇笑得深沉,心底讥笑着他的痴愚。不过还真是感谢他的痴愚,才能让他把他的性子掌握得如此透彻,简单地就看透了他。
看透?这感觉不就像极了小乔看透他……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她,真是!
不想她了,不能再想她了,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成败就看这一次,怎能让她在这当头扰乱他的心神呢?
可是,心底满满的都是她……
第六章
“你总算是回来了!”
斜倚在罗汉椅上的蜀弓堇睇着一路冲进正轩厅的鲁子敬,噙在心底的恨意更深了。很好,他现在总算发觉鲁子敬长得像谁了,不就是像极了他身旁的秘书助理?那个窝里反的家伙,每次总是背着他帮倥茗的忙。
他现在是愈来愈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了,一定是如此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前世今生的话,那不是太悲惨了?
在二十一世纪的他检查出不健康的身体已是一桩悲惨之事,想不到在这个时代里,他一样拥有一副不健康的身体,而且算算时间,他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能在这个期限内所做的事真的有限……
“发生什么事了?”
聪颖如他,随即看穿了蜀弓堇不形于色的怒意。
“要问你啊,怎么会问我?”蜀弓堇哂笑着,妖诡的魅眸一瞬也不瞬地瞪视着他,仿若是一尾灵蛇正瞪视着等待已久的食物。“我才想问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居然蠢到给我捅这种无法弥补的楼子!”
没把他掐死是因为他身体欠安,也是因为他近来修身养性做得太好,还不太想要杀生。
“我捅了无法弥补的楼子?”他有点不解地睇着他。
“是谁要你把凤雏送回刘军营的?”蜀弓堇突地拍下椅边的小矮几,怒目瞠视。“你甚至还好心地一路护送他回公安,连带的也把刘璋的么女刘朵颜一并送过去……”不把他气死,他很不甘心,是不?
他明明知道他想要拢络刘璋的势力,遂联婚必定是最佳的选择,如今他居然不替他把朵颜带回来,甚至还把她推到凤雏身边。
还好之前已经把一天份的血给吐光了,要不然想必他还要再吐上一口。
“我不认为我的作法有错。”鲁子敬垂下眼,丝毫不以为意。
“你——”如果不是因为他疲惫得站不起身,他一定会快意地赏给他一拳。
“好、好一个胳臂往外弯的家伙!”
“公瑾,要拉拢刘璋并不是非要联婚不可,我不是已邀清刘召到江陵作客了吗?他不也是个现成的门路?为何非要舍本逐未?”鲁子敬无奈地叹了一声。“凤雏和朵颜是一对,而凤雏算来是卧龙的兄长,我没有道理非要拆散他们这对鸳鸯,更无意和卧龙先生为敌。”
蜀弓堇阴鸷地抬起一对闪烁冷光的寒目,轻勾起迷人的唇角。“好,真是非常好,说我舍本逐末,你倒是如孟子般‘人病舍其田而云人之田’,荒芜了自己的田地,倒是尽心尽力地去铲别人田里的杂草,你真是教我惊赞!”
带笑的口吻却吐露着恼怒的字句,怒气仿佛自牙缝中被挤压出来般的碎裂暴震,沉郁阴冷的寒目炯炯、灼灼逼人。
“我只是无意再见战事频起罢了,况且我……”
“子敬,没有人说要再起战事,只是有些战事是不得不起的。”蜀弓堇突地站起身,颀长的身躯倚在他的身旁。“我只是想要在这片战乱之地上头盖座乐园,而你却宁可帮助卧龙也不愿意帮助我?”
要他怎能不怒?
明明是同一阵线的人,为何他却不愿意成为他的参谋?
不帮他便罢,居然还帮着外人。难道他会不懂一旦让朵颜进入刘军营之后,刘军若不是和益州结为联盟,便是翻脸为仇敌。而这二选一的机率,到底是哪一种会偏重,这事儿大伙儿都明白,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认为你变了,或许之前的你是真的想要弭平战乱,但是现在的你却反倒是绞尽脑汁地引发战事,甚至为了你私人的恩怨,而和卧龙先生针锋相对。你说,我猜的对不对?”鲁子敬轻吟着。他是不愿把话说得太明,但是有些时候不说清楚,只会让事情陷入凝滞不动的情况。
“那又如何?”蜀弓堇桀惊地挑起眉。
就算真是如此又如何?这个世界他要怎么玩便怎么玩,谁能够约束他?横竖军权是握在他的手中,谁能与他相对?
“我一直不懂你和卧龙先生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以往你对他已具敌意,现下已不只是敌意,甚至是想置他于死地。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不可?卧龙先生可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倘若就此殒灭,那岂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杀了那个碍眼的男人,是因为他的谋略在我之上?”暴戾地吼了一声,尽管胸口郁闷,凝滞着一口淤气。他仍是一把揪住他的襟口。
每个人都是这样论定他和倥茗的吗?
这一场战役并非他挑起的,是他们逼得他不得不用某种方式来证明他和倥茗之间,只有一个人适合当所谓的百年奇才,只有一个人才是这个时代的霸主。
乱世之中,只会出现一个霸主,霸主只有一个!
“公瑾,那是不同的,那是……”鲁子敬急着解释,却……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冷冷的口吻吐露着暧昧不明的语意。
他绝对不会让所谓既生瑜、何生亮的憾恨发生!
“你要去哪里?”
小乔搭着一件靛青色的长袄,急跟在蜀弓堇的身后。
“游车河。”他闷闷地道。
“嗄?”那是什么东西?
蜀弓堇突地转过身来,敛眼瞅着她,对她只感到无来由的光火。缠着他做什么?他又不是她心里眷恋情深的周公瑾!
“外头天冷,你回房待着。”别再逼他了,这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了。
“那你要到哪里去呢?”她瞅着他分外森寒的眼眸,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见过刘召之后,整个人变这么多?难道……
“搭船渡江观景。”他说得轻描淡写。
“你要去公安?”
她轻挑起眉,澄澈的水眸子却不敢睇向他,怕是一张眼便会在他的眼中见到她最怕的事情。
“你——”她会读心术不成?
“你想要去公安带回朵颜,想要纳她为妾?”她突地抬眼,泫然欲哭的悲楚布满她纤丽的粉脸。真是如此……
他还没说出口,她便已经看透他了。
这事在几年前便发生过,当时没成就这桩恶梦,是因为当时的世局比今儿个还乱,而今世局稳了,也莫怪他又动起这念头来。只是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再纳妾的……
“随你怎么想,回房去,我要走了。”仿似全身赤裸地站在她面前似的,他压根儿隐藏不住自个儿的心事,这感觉是头一次有,然而一点都不好受,甚至是很难受。
“我要跟你一块去。”她跟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不带她去呢?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知道的吗?她既是他的人,心自然是向着他的,就算他真要纳妾,她又能如何?带她去,她也不会傻得要同他哭闹,她不过是想要多一些独占他的时间,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回去。”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伤她,可若是不伤她的话,她似乎永远不会知道受伤的感觉有多痛;现在让她痛一点,哪天等他魂飞魄散时,她该会较适应一些。换句话说,让她恨他,或许在他死去时,她就不会心痛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非要放着她一个人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他就不舍。倘若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话,他还犯不着这么挂心.可在这西元三世纪里,要他怎么放得下她一个人?
或许他该改变自己的作法,至少在他死去之前改变这个乱世。可若是如此的话,他又要如何与倥茗一决高下?
不成,在霸业与亲情之间,他永远只能选择一样。
“不,你的气色看来很差,让我在船上伺候你。”关于这一点,她是绝对不让步的。“横竖我是不会坏你好事的,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能做的只是在你身旁候着你罢了。”
否则她又能如何?
站在江岸边,蜀弓堇突地停步,侧首睇着她。
“倘若我真要纳妾,你也不会介意?”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可她却硬要假装不在乎。
为什么?八成是这个年代的八股思想影响太深了。倘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倘若是心澄的话,定是二话不说,先闹得他天翻地覆,再闹回娘家去,烦得他终日无心办公。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女人,不同的心结,却是一样的爱慕。看着小乔,他似乎愈来愈抓得住心澄的想法,还有她欲盖弥彰的掩饰;或许是以往不曾平心静气地欣赏过心澄,或许是以往不曾这般闲情逸致过,或许他根本不曾关心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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