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就是那种最最自然的,毫不掩饰的声音。
一旦兴起某个念头,似乎就很难压制下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说话,并且得到他的声音。恰好这个时候学校里一部分人为了学习外语,开始使用随身听或复读机,一个可以录下声音,一个可以四十秒反复播放,贺崇愚再次得到了启示。
她从已经是高中生的表姐那里借了小采访机,答应好她一个礼拜后归还。塞进磁带后,她开始想问题并模拟表演。
“对不起,可以借一下你的笔记看吗?”
不好,他肯定会觉得她是故意为难,因为有目共睹,他从来不记笔记。
“对不起,我有一道题不会做,能借你的作业看看吗?”
这样也不行,干吗别的那么多尖子生不问,偏来问他?
贺崇愚设想了几个问题,都被自己在下一秒钟否决掉,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妥,她一边背单词,一边不时地幻想第二天可能发生的情景,连妈妈推门进来都浑然不觉。
“你们快开校运会了吧?我们学校都开过了。”
妈妈是另一所学校的老师,贺崇愚忽然想了起来。
对了,可以要他报名参加校运会运动项目。
贺崇愚乐得蹦起来,把妈妈吓了好大一跳。
“这丫头,是怎么了?”
“没什么,要开校运会了,我高兴,嘿嘿。”
贺崇愚亲亲妈妈,第二天跑到体育组去借了报名表来,挨着个来问同学。
“你报个什么吧,长跑好不好?”
她一个个地问下来,不时偷瞟两眼角落里的他,他没什么反应,依然埋头看自己的书。
终于把这一组的人都问光了,只剩下了他。她走到他的桌子前,拿着报名表忐忑不安小说下载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地站定,手伸到裙子口袋里按下录音键,然后试探地问了句:“打扰一下……”
他顿了两秒,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什么表情。
“你可以在校运会上报几个项目吗?”
他的目光落到她拿着的报名表上,于是无言地伸出手,要那张报名表看。
原以为他会说“可以”,或者“那,我试试吧”之类的话的贺崇愚,只好赶紧递过表格,心里有那么一丝失望。
他拿了一支笔,在手指间熟练地转着,笔尖和笔头不时敲击着桌子,发出“嘣嘣”的闷响声音,最后,他捏着笔,在“铅球”上画了一个勾,写上一个名字,然后就还给了她。
自始至终,他还是紧抿着嘴巴,一句话都没说。
她慢慢地拿回表格,看着他低下去的头和后颈窝,浅浅的发根,忽然有很多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家里,她反复地放着那四十秒的录音,除了她的两句“打扰一下”,“你可以在校运会上报几个项目吗?”就是那单调的,重复的“嘣嘣”的闷响,仿佛这就是他的语言,与人交流的惟一方式。
他为什么连话都不愿意说一句,哪怕是一个单字的发音……她做了这么多,看了他这么久,不要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连一个字,一个发音都听不到。
眼泪流下来,咸咸的,凉凉的,没等落到地面,她又一次承接了所有的委屈。
擦掉腮上的眼泪,她取掉耳机,算了,至少有这“嘣嘣”的声……就当这是他说的话吧,也许,这比真的听他说话要好得多,她可不想听见课堂上那样的公鸭嗓子啊。
第三年、流年
题记:
贺崇愚又笑了,是非常会心的那种笑。她回过头去继续看小说,身后十分安静,好像没有人存在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回过头,看到他果然睡着了,呼吸十分均匀,手臂弯曲挡在脸上,遮住眼睛,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翘在那条上面,十分嬉皮的睡姿。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在他们俩共处的画面里,总是有阳光。细腻的阳光,轻轻柔柔地吻着这个少年和总是凝望他的少女,小心地收敛起强烈得足以灼伤人皮肤的热度。
贺崇愚把书轻轻地盖在他的脸上,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悄悄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脚。
曾经有一个上午,十五岁的她是那么专注地蹲在十五岁的他的身边,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观察过他……
到了第三年,他们又面临着一次升学。联考之后,学生会向学校发起了一个提案,邀请一些家长来和学生们一同参加联谊会,算是紧张之余的放松。学校同意之后,列出了惟一的一个条件——由学校方面来决定家长代表的人选。
联考的试卷正在紧张的批阅中,每个人都很关心自己的名次,于是这段时间频繁出入阅卷室,帮助老师审批试卷的学生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每回午自修一结束回到教室里,总是被打听消息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幸运的是贺崇愚也是被围的人之一,之所以说她幸运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成绩单,糟糕透顶,自从三年级以来她的总分就没有进入过前十名,除了一些单科得到比较前的名次。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大概对她很不满意,但是一直压抑。直到她爆出一个大冷门——把数学考成刚刚及格的分数,老师终于忍不住了。
她知道一场谈话无可避免,但是不清楚用什么形式。老师应该看出她心不在焉,也明白任何形式的谈话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联谊会的前一天,学校已经和所有被邀请的家长通过电话,确定了出席名单。每个班里都有两到三名学生的父亲或者母亲被邀,自然那些学生就成为荣誉的焦点。
班主任也有所动作,她为家长们准备了一份礼物。
自修课上,她给每个人发下一张白纸,“现在我们做个画图的游戏。”她说,大家都很兴奋,因为打从幼稚园出来就没怎么玩过画图,说不定水平都降低到幼稚园以下去了,还不如婴幼儿。“用我教你们的函数坐标画这样一副画。”班主任在黑板上一边示范着,一边解说。
“横坐标代表你们入学三年以来联考的次数,以一厘米为单位。半年考两次,三年十二次。”
学生们画了十二个单位的横坐标。
“而纵坐标代表你们每回联考的名次,我们有三十六人,以两毫米为一个单位。”
学生们画了七十二个小格。
贺崇愚已经知道了她要干什么,停下笔盯着桌面发呆,班主任的话仍响在她的耳边:“现在我来按照学号报出你们每个人、每回联考总分的名次,你们记下来后,将点标在相应的坐标上。”
她开始报第一个,某某,16、25、21、17……
贺崇愚虽然低着头,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周围每个人的表情,他们兴奋而紧张,手里的笔沉甸甸的,却飞快地记录着,然后迫不及待地在那个机械的坐标轴上寻找自己三年来的位置。有人沮丧有人乐不可支,班主任很快报到了她的名次:“贺崇愚,”她的声音顿了顿,而贺崇愚知道她在往这边看,“12、21、34、24、42……”
她的笔条件反射地记录,她都有些愤怒地看着它们。
她还听见周围的人惊讶地瞪着眼睛。
“然后你们可以把这些点连起来,看看你们的走势是进步,还是退步,抑或原地不动。画完以后交给我。”班主任说完,就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室,贺崇愚旁边的一个家伙开始忙不迭地“复制”自己的那张表,以留下一份存根。
“嘿,我的是个等边三角形!多么巧!”一个家伙兴奋地叫道。
“你怎么说也算是进步了啊,看看我的,尾巴朝下栽,哎!”一个家伙安慰另一个家伙。
忽然有人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汉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前十名的人才能继续留在这里念高中,一切都完了……”
她捂着耳朵,还是盯着桌面。她还没有把那些点连起来,但是她知道它们必然是一条下垂的曲线。
“让我看看你的。”一个家伙拿走她桌上的纸,“搞什么呀还没连,我帮你连起来。”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刷”地一下夺了回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用脚踩住。
那个家伙嗤笑一声,转身又去拿别人的。
“全部交给我!”班长拉开嗓子吼道。
……
放学以后她朝足球场走去,靠着球框坐在黄昏的太阳光里,也不知道是在缅怀着什么逝去的东西——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什么,不是吗。她打开书包,拿出那份《月亮宝石》,细细地翻看着。已经很久没有重温过的东西,再看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每个字好像都在嘲笑她,这不过是个连童话都算不上的东西而已。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都在控诉着那个世界的黑暗,而你的文字又能说明什么?
是啊……她想自己也许会像那个女孩,用一根根小小的火柴,一个个小小的方块字,去实现心中的希望,去描绘心底的思念。人们都同情她,可是她,终究还是幸福的吧。
她打开书包把小说放入,然后起身向校门外走去。
联谊会过去后,在挂满了装饰物的教室里,学生们继续经历新的模拟考试。但是同时另一件事情也刻不容缓,各大学校周围文具店里所卖的毕业纪念簿开始大批量地进货,仍然导致供不应求。就算再怎么苛刻的学校,再怎么紧张的生活也好,三年过去了,需要留下一个纪念总是无可厚非的吧。
就算不是为了纪念青春,纪念回忆总可以吧。
一天第三节课下了的时候,任课老师刚刚走出教室,班主任忽然走了进来,大声地说:“所有的人都不要出去,坐下来,把书包放在桌子上面。”
大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老师很严肃的样子,都乖乖地通通坐好。
班主任说:“现在学习紧张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搞什么签名留念,上课的老师反映说,一下课本子满天飞,上课都收不回来,影响听课情绪不说,你们还要不要毕业?”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贺崇愚旁边那个机灵的女生,偷偷地拿出一卷透明胶带,轻轻地撕了几条,把纪念簿贴到了桌子底下。
班主任继续说:“要留纪念,毕业以后我专门抽一天时间让你们写,到我家里去写,我请客吃饭。现在忙,忙什么,以后都不要见面啦?我现在报名字,报到名字的人把书包拿上来给我检查,我看到底有多少人在搞这个东西——太不像话了。”
机灵女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坐好。
贺崇愚刚抬起头,就对上班主任的目光。
“贺崇愚,把你的书包拿上来。”
班主任淡淡地说。
她愣了愣,不敢相信第一个中招的居然会是自己。
她确实没有那种纪念册,因为她不知道谁值得她记住和想念。值得她记住的人,连话都不肯说,何况是写上自己的星座,爱好,偶像,生日,血型,赠言……
可是书包里有那篇小说……她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来来来,不要磨蹭,快点儿拿上来。”班主任用指关节敲着讲台桌面催促着说。
她把书包交了上去,班主任慢条斯理地从大口袋翻到小口袋,她站在一边,低着头等待结果。
班主任翻到了那本文件夹,随便翻看了下,见是不属于应该出现在学校学习范围内的东西,但也不是她目标中的留言纪念册,犹豫了一下还是塞了回去,对其他睁大眼睛的学生宣布说:“确实没有发现,好了,下一个。”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她也松了一口气。
拎起书包,她往回走,无意中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没有低头,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外,遮住额头的刘海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她头一次发现,他的下颌是那么尖细,鼻梁是那么挺直。从讲台到座位那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她走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直到第二个被检查过的人越过她的肩膀,她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在她坐下来的时候,那熟悉的“得得得”的转笔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竖尖耳朵听着,觉得这样单调的声音又何尝不是他一种安慰人的方式。
但是她没有想到那本小说又一次牵惹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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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收拾书包的她被一个同学叫去办公室。忐忑不安地走到流金楼,她一边想着会发生的事,一边推开门。使她惊讶的是她的妈妈也在,而且坐在班主任老师的对面。
她坐下后,目光无意中扫到放在她面前的那个文件夹,封面是非常熟悉的棕色。今天忘记收拾书包了,她下意识地摸向身侧,可是空空如也的腰上提醒她,书包在教室里面。班主任平静地看着她,指着那本东西说:“这个是什么时候写的?”
“是……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她分明没有说谎,但是班主任和妈妈都不相信,“小学?”
班主任拿过去看,先用质疑的口吻说:“这怎么可能是小学写的?”然后又用坚定的口吻说,“绝对不可能。”
妈妈也说:“如果是你小学写的,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小学的时候哪有空写这个,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她只好不说话,心里默默地想着,是不是大人一旦发觉无法掌握自己的小孩,就会产生这样惊慌的反应?
“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你怎么还有空分心出来写这样的东西?”班主任说,“就算是你小学时写的好了,那时候就对男女之事那么清楚啦,里面有些地方我看得都有一点儿害臊。”
她不相信,班主任是有孩子的,这样的女人,不正是旺盛地制造着爱情的年龄吗?
班主任继续对她妈妈说:“贺崇愚是个很害羞的女孩,总是不怎么讲话,恐怕就是消失一个礼拜,班里可能都没人会注意到。”
妈妈说:“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平时一个人在书房里,我们都以为她在看书做功课……”
“现在十四五岁的女孩,是一个青春期,会特别叛逆,什么早恋啦,胡思乱想啦,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啦,做父母的要特别注意观察她们的举动。”
“她一直很乖,我们也没有往那些方面想,不过最近我也发现她有很多心事,不跟我们说……”
走出办公室后,她没有和妈妈一起回家,坚持说还要打扫卫生。妈妈没说什么就先走了,她一个人则在足球场一直坐到六点半。
隔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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