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蕴香点点头,心里正因他的反应而大乐。
谁叫他要等药汤冷了才喝,活该!
“你或许也知道,自从我父亲宣布此事后,暗杀我的事便层出不穷。”
她继续点头。
“为解决此事,我与封二叔想了个法子。”他将谎言与实话交织成毫无破绽的言语,“这人见到我与你的亲事已紧锣密鼓的展开,怕会被逼得狗急跳墙,这时若让阮秋待在我身边,或许会对计划有碍;再者也担心此人对你下手,所以才将阮秋调离,反让你在我身边。”
唐蕴香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道:“燕枫,”她不再叫他燕哥哥了。“你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吗?”他微微一笑,继续拿冷掉的药汤折磨自己。
“为什么我是饵?”她坚持的问。
“因为这人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我接掌门主之位,既然我爹说一切要等成亲后再说,那么干脆让我成不得亲不就结了。”他闲闲的解释。
“成不得亲?”
“没有新娘还成什么亲?”燕枫反问。
她明白了,“所以我其实是诱敌的饵?”
“唔,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他回得保留。
“为什么把这事告诉我?”他大可将她蒙在鼓里。
“你可以认为我还有点良心,不忍让你毫无准备的去面对可能来袭的暗杀者,不过最大的理由是,”他一顿,“我得打消你想嫁给我的念头。”
唐蕴香脸一红,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气愤。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娶你,这辈子,我只想要一个女人。”他看着碗里仅剩的小半碗汤药,话里透着不自觉的寂寞。
“我只要她……”
唐蕴香心一动,几乎希望那个让他痴心以待的人就是自己,不过她终究不是傻子,燕枫这个人不适合她,他并非她所能掌控。
自然而然的,她想起阮秋。
阮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居然能让燕枫这样的男人倾心,难道就真的因为她是个傻瓜?
不,不只如此,绝不只如此……
她是笨蛋。
窝在床榻间,阮秋不知第几次的这么责备自己。
她怎会以为不管世事如何变动,她与主子间是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她怎会以为就算主子成了亲,她与主子间仍旧会如同以往一样?
她这颗装满了豆渣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因为主子说了,没将事情理清前不能去见他,所以这几日来,她只敢偷偷的看看他。八年来,她不曾离开过他,如今才发现,当生活中没有他后,居然只剩下一片空白——
听得众人谈论起主子与唐家小姐的亲事,看唐家小姐陪伴在主子身旁,她才终于体会到:若主子成了亲,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不会再与从前一样了……
每天等着主子醒来的,不会是她;替主子梳发、穿衣的,不会是她;黏在主子身边,听他说有趣故事的,也不会是她;夜里做了恶梦偷偷哭泣时,也不会再有人将她拥在怀里……
主子再不会将心里的事说给她听,一旦他成亲后,就有个可以与他分享一切的女人,到那时,他还会需要她吗?
那她呢?
阮秋要没了燕枫,又该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呢?
于是她这才发现,燕枫就是她的一切;她并不很懂得自己对燕枫的心意,她只知道若将燕枫自她生命中抽离——
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一直不爱思考复杂的问题,甚至会本能的将问题丢到脑后,免得烦心,然而不能待在主子身边后,她突然多了好多好多时间,或许正因为如此,脑袋瓜才开始将那些个烦杂的东西一个个捡拾回来,重新去想——
想过往的一切,想主子曾对她说的话,想那天夜里,主子对她说的每字每句。
她并不是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可她至少懂得,主子在乎她、关心她,见她受伤会难过,所以为了主子,她得好好保护自己。
虽然这时才明白,似乎有些晚了……
脑海里浮起这几日唐家小姐与主子相伴而行的画面,他们两人都生得像仙人那么美,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幅画,让她连想鼓起勇气上前跟主子说句话,都怕亵渎了那份美好。
看主子与唐家小姐亲亲密密的样,好像身边有没有她都无所谓似的。
只要一想到此,心里就会泛起一股怪怪的酸涩感。
使力甩甩头,她试图将梗在胸口的讨厌情绪甩开。
这么愁云惨雾的,根本就不像她嘛!
跳下床榻,阮秋随手抓了件衣服往身上套。她决定了,先去找主子说清楚吧,无论如何,她还是想陪在主子身边,她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直到他不需要她为止。
入夜了,日轩里仅有燕枫的房里还微微透着火光,阮秋连烛火也不曾带。这条路她不知走过了几遍,就算要她闭着眼,她也能分毫不差的走到。
愈靠近目的地,阮秋的步伐便放得愈轻,甚至连呼吸也细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绕过了几个暗桩,见灯火愈明,心里便愈喜。
就要能见到主子了。
这么一想,嘴角便克制不住的扬起,直到她突然想到另个可能性,才止住差点溜出口的笑声。
或许,或许唐小姐正在主子房内……
想到从前自己总是一天到晚跟着主子,唐小姐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比她更有资格黏着他。若是唐家小姐在主子房内,那她——
轻咬住下唇,她的行动变得更缓、更小心。她还是先探探的好,免得打扰了什么。
脑里才浮起这么个想法,喉里不知怎地又泛起酸。
悄悄摸向门边,细微的谈话声轻轻透了出来。
是师父。
认出与主子交谈的熟悉嗓音,她松口气,正要出声,封至尧与燕枫的谈话内容却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反而屏气凝神,仔细的听就下去。
“还是让阿秋回来吧?”封至尧考虑再三后道。
“不。”燕枫回得像毫无转圈余地。
阮秋心一紧。
“那人怕再撑不了几日,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封至尧的声音里透着忧虑。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燕枫微微笑道。
封至尧一叹,“我愈来愈怀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枫儿,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燕枫的笑声轻轻的响起,“二叔,我会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揪出那个在门中藏了八年的叛徒罢了。”
八年?阮秋一惊,想起主子曾对她说过的,关于八年前那件事的始末。莫非当年的主使者就在苍燕门中?
“这人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是封至尧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继承苍燕门,”燕枫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便是挡了他路的头号大石。”
“名正言顺?”
“八年来,‘他’一直有机会除掉我,但‘他’的手段往往止于威吓,似乎希望我爹能知难而退,不再执意要我继任门主之位。”燕枫仔细分析,“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又是谁才会采取这样的作法?这么一想,我心里便慢慢浮起某个人的轮廓。我一直没说出‘他’是谁,一方面是‘他’的威胁并不那么大,二方面是……唔,”他一顿,微一沉吟后才道:“时机尚未成熟。”
“你早知道他是谁?”封至尧掩不住话中的惊讶。
燕枫一笑,“我原来的计划本不是如此,若非‘他’愈见认真——”微一沉吟,“总之,他计划改变,我不得不随着他变。”
“从父亲坚决要我继任苍燕门开始,我心里就有个计划——”他透露道,“一个将此人推上苍燕门主之位的计划。”
“什么!”封至尧失声惊呼。
“二叔!”燕枫低叹,“这人并非不适合,比起我来,‘他,更能担当重任,要不是‘他’……”
“他做了什么?”封至尧皱紧眉头思索,然后眉结一解,“难道是假阿秋那件事?”
阮秋双眼大睁,心猛地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枫毫无笑意的笑了,“玩到阿秋身上就太过份了,我要真的将那碗药汤喝下,阿秋这一世不就毁了?背着通敌叛门的罪名暂且不说,以她的性子,怎堪承受自己与我的死扯上那样的关系?在她心里,定会认为是她害死了我……”
“真不知要说他蠢还是狠,”封至尧道,“先将阿秋约出门,再找个假阿秋进门来下毒,这事成功便罢,万一失败,不就将自己的身份都给揭出来了吗?”
“这里有个陷阱——”
阿秋没将接下来的话听进去,她沉于自己的思绪中。这几日曾约她出门的,除了陆芳就是燕青阳……
脑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那日赴完燕青阳的约后,到主子房里时,师父曾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会吧?一天来两个假货?
接着是主子看着药汤的奇妙表情……
原来是他……
“……我知道拖不得了。”
阮秋强压下心里的感觉,继续竖起耳朵听。
“若我是‘他’,就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燕枫平静说道,“那天在酒影湖畔独乐居发生之事,亦早在我意料中……不,或许该说是我故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枫儿,”这就太过份了!“你这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厂
“二叔,”燕枫安抚道,“这是唯一能逼出那人的方法。”
“二叔该知道苍燕门各分舵频频出事;或阴奉阳违,或暗地里搞鬼,其实这些人与那人是同一款心思反对我接掌苍燕门。”
“为什么反对?”燕枫嘴角一扬,“不就是因为我不会武吗?”
“我原是想趁这个机会放出假象,让门人以为我并非不能习武,只是深藏不露罢了,偏千算万算,就少算了一个不听话的阮秋,还有那个跑来凑热闹的铁笛子。”燕枫苦笑道。
封至尧早知道燕枫不简单,却不知他脑袋里的想法更是迂回曲折到让人看不清,虽然这计划太过大胆,但的确有用。
门里自这事件后便在私下里谈论,说燕枫其实身怀绝技,居然能逼退铁笛子那样的高手,于是那些反对燕枫的声浪就渐渐小了。
“我不曾习武本就是那人唯一能依恃的,如今连这点都被否认,那人就再也没煽动众人的借口,除了主动下手外,怕再也没别的招数了。”燕枫道。
“既然如此,更该让阿秋回来。”
“不,”燕枫摇头,“她会坏事。”
“阮秋?”
门外传来的女声让房里的人一惊,封至尧急急窜出房去,正好来得及看到远方一抹淡紫背影。
“该死!”他气极道,“亏我对她毫不藏私,这死丫头居然爬到我头上,拿我教的东西对付我!”
“二叔,”燕枫亦赶出来,“真是阿秋?”
“是她。”回答的是站在一旁的唐蕴香,“我看那身形很熟,喊了一声,她曾回头看了我一眼,所以我确定是她。”
“她怎会——”燕枫低声自语,“糟!”他突地语气一转,脸上掩不住焦急神色。
“怎么——”
封至尧开口欲问,嘴一张,脑里亦想起傻徒弟的性子,忍不住跟着叹声糟。
“她一定找青阳去了,”封至尧喃喃道,“凭她怎斗得过青阳!”
“若她真寻到燕青阳,那也罢了,我怕的是——”
燕枫不禁担心。
不,她会坏事。
主子的话好像还响在耳边,阮秋吸吸发红的鼻子,揉揉有些泛水的眼,不服的噘起嘴。
她才不会坏事,不过是个燕青阳,待她抓了到主子面前请功去!
人在檐上飞跃,几个起落,阮秋已来到燕青阳所住的郁居。
她眨眨眼,见整个郁居暗成一片,仅剩一间房还亮着灯,虽不知里头住的是不是燕青阳,总也得碰碰运气,于是人一起,轻轻巧巧落在檐上,俯下身子伸手就待揭起石瓦——
“来者是客,就请进来稍叙如何?”
女子的声音沉稳的自房内传来,阮秋一僵,再仔细辨清那声音。是了,是燕夫人——青阳的娘亲。
干脆的自屋顶跃下,她推门而入,双手抱拳道:“燕夫人。”
“阮秋?”绝不会不识燕枫身旁的红人,燕凤英掩不住讶异道:“你怎会在这时间到这?”她的眼几不可觉的一冷,“是燕枫他——”
“不,”阮秋手直摆着,“跟主子无关,我原是想找燕青阳,怎么知道却扰了夫人安歇。”
“青阳?他怎么了?”凤英站起身,缓步行到桌旁倒了杯茶水,转过身,她一面将茶水递给阮秋,一面忧心道:“他是不是又做了些什么?我知道哥哥和枫儿都不喜欢他,但他终究是我的儿,我那可怜没有父亲庇护的儿……”说着,眼角几乎泛起泪光。
“燕夫人。”阮秋慌忙上前扶她在椅上坐下,随后亦落坐于她身侧。她一面转着手中的杯子,一面考虑着要说出多少。
或许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她对为人母的女子总是怀着特殊心思,好像这些人身上都叠了点娘亲的影子,于是总是本能的施子呵护与体贴。
对燕凤英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她不想伤害燕夫人,但或许由她出面会有较好的结果,或许她能劝回青阳,如此,她与燕青阳便不需交手——
她实在不愿当着燕夫人的面捉走青阳。
“燕夫人,”打定主意,阮秋轻啜口茶后,才道:“你大约也知道门里近半年乱得很,各地分舵似乎也蠢蠢欲动——”
“我知道,”凤英打断她,“虽然我几乎不管事,但起码也位居金石阁主,闲言闲语自是不会听少的。”
苍燕门金石阁——论地位,只排在门主之下;论实权,那是什么都没有。
金石阁管的是文书,隶属金石阁下者,不是年纪老迈,便是鳏寡孤独无以维生,便托在金石阁下做点不费力的闲差,借此在苍燕门中生存下去。
“既然如此,夫人应该早就猜着,这些事件乃是由身藏其后的人主使,而这人便是——”阮秋一顿,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随后像豁出去似的一口将茶水喝尽,咚的一声放下瓷杯,她毅然道:“这人是燕青阳!”
“青阳?”燕凤英一惊,“不,不是青阳,不可能是青阳……”她像无法承受似的摇着头。
“夫人,”阮秋极力安抚道,“青阳虽是犯了错事,但悔之不晚,若他诚心悔改,相信门主会原谅他的。”
原本一心想找燕青阳算帐的阮秋,见凤英伤心的样,心又软了。
“阿秋,你果然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燕凤英伸手拍拍她,“但有些时候似乎少了点防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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