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吐吐舌,将那把淬毒的短剑收好。
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唐蕴香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她只是本能的看向燕枫身后那个相貌平凡的女子——
大约是个习过武的随身侍女吧?她想。
“阮秋?她是什么人?”
当夜,唐蕴香坐在镜前,让侍女替她梳整一头黑亮长发。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她整个人一怔,遂开口询问。
“今天替准姑爷挡了那一剑的女子啊。”唐蕴香的心腹阿芷一面替她拆下发上缀饰,一面低声应道。
“是她……”脑海里浮起一张模模糊糊的圆脸蛋。
“她可不是普通人,听说从小和准姑爷一起长大的,准姑爷的饮食起居全由她打理,平时日轩里虽也有别的奴仆,但能住进日轩的,只有这位阮秋姑娘。”
阿芷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尽数托出。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唐蕴香秀眉微蹙道。
“有人说,”阿芷看看左右后,才靠向小姐耳边小声道:“准姑爷已经将她收进房了。”
唐蕴香一震,编贝似的齿不自觉的咬住红润的下唇,“这是说燕枫他大的还未娶进门,就已经收了小的?”
“小姐,你别气啊!”阿芷忙出言安抚,“你也知道准姑爷身子弱,这阮秋从小就在他身侧,会收她进房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又何必谈这门亲事!”唐蕴香是大户人家的娇贵脾气,受不得委|奇*_*书^_^网|屈。“明日我们便跟燕伯伯告别,回咱府里去。”
“哎,我的大小姐啊,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阿芷急劝道,“那阮秋虽被收进房,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至今仍是个婢女身份,小姐可是堂堂苍燕门未来的门主夫人,犯得着跟她计较?”
“你是说……”
“这人现在不可得罪,甚至得多加笼络,待小姐顺利进了门后,再——”阿芷伸出食指,轻轻朝颈间一划。
“能这么简单就解决她吗?”唐蕴香忧心道。
“小姐,阮秋的模样你也见着了,论外貌,小姐胜她何只十分;说才情,瞧她那模样,怕连琴棋书画四个字都不曾见过,准姑爷又不是睁眼瞎子,怎会看不出小姐的好?”
一番话说得唐蕴香脸泛红晕。
唐家在武林中虽不见得位执牛耳,但也是响当当的武学名家,她的祖父南浦老人更是当今武林盟主的授业恩师,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又生得如花美貌,早在及竽前,上门求亲的人就多得几乎踏破门槛,是她自己眼界高,家人又舍不下她,所以才至今尚未婚配。
前年燕伯伯与爷爷提起这门亲事时,她还满心不愿。
她唐蕴香是什么样的人物,犯得着什么人不嫁,偏跑去嫁给一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是爷爷要她至少到苍燕门一趟,除了亲眼看看燕枫是什么样的人物外,也给燕伯伯一个面子,若是不满意,这婚事便就此打消。
就怕你见了燕枫后,一颗心就挂在人家身上,收也收不回了。
你燕伯伯当年跟你一样,嘴里说不愿,一见了莫小惜,可就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了什么,紧缠着人家不放,硬要人家做他妻子。
燕枫生得跟莫小惜一个样,我看你啊,怕也是逃不过的。
爷爷的话犹在耳边,唐蕴香也还记得自己心里是如何的不以为然:她会喜欢上燕枫——一个貌若女子的病弱药罐子?爷爷恁也瞧低了她。
如今,如今……
她叹了。
燕枫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是的,他生得很美,但却不见脂粉气,身形是比其他男子要瘦弱些,但却不减其气势。
他不像强势狂霸的男子,却也不是懦弱无味的书生,他有股特殊的气质,就像是……
唐蕴香细想着。
是了,就像是可以做到“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的感觉。
嫁给这样的男子,她心甘情愿。
至于阮秋——
就照阿芷所说吧,先将她收作自己人,待她进了燕家门后,再好好整治她便是。
不过是个婢女,有啥好担心的。
在苍燕门待了几日,唐蕴香总算承认阮秋不是简单人物。
燕伯伯那日虽曾说过要燕枫好好尽地主之谊,可自那日后,唐蕴香再不曾见过燕枫。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好追在男人身后跑,只好叫阿芷到日轩去打探消息,看燕枫到底人在何处,她也好与他“巧遇”——
偏得到的答案是千篇一律的“这要问秋姐”。
心想做几味小点让燕枫尝尝,要人去问问燕枫爱吃什么,得到的答案仍是那句“这要问秋姐”。
不管差人去日轩问什么,得到的永远是同样的回答。
好像整个日轩都归阮秋管,好像所有与燕枫相关的一切都把持在阮秋手中似的,她真只是个奴仆吗?唐蕴香开始怀疑了。
“阿芷,”这日午后,唐蕴香呆坐在房中,见窗外烈阳形成一片灿灿金光,让她脑中灵光一闪,“拣几样上得了台面的手饰,再从箱里取几块缎子,拿那只檀木盒装着,咱们到日轩去。”
不愧是唐蕴香的心腹,阿芷手脚利落的收拾,再拿块巾子仔细将盒子包好,顺手又取了一包银子在手,跟在唐蕴香身后来到日轩。
不待小姐吩咐,阿芷见了人便先问道:“这位姐姐,打扰了,请问阮秋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秋姐自然是跟着少门主了;少门主在何处,秋姐便在何处。”这人回得也真妙。
阿芷也不生气,手里揣了十两银子,亲亲热热的握住那人。她细声道:“姐姐,我家小姐有事想找阮秋姑娘谈谈,烦你想想,哪儿较容易遇着她呢?”
在日轩当差的,全是由整个苍燕门中细细挑就,若是为了钱财就能出卖主子,恐怕是进不了日轩的。
这女子巧劲一施,十两银子又回到阿芷手中。她看了等在一旁的唐蕴香一眼,低声道:“你们到心居看看吧,少门主看夫人去了,秋姐大约也在那的。”
说完也不等别人反应,径自收拾了东西离去。
唐蕴香与阿芷对看一眼,不懂此人为何先前不说,后来却又透露了讯息。
“我看大约是明白小姐是未来少夫人,所以才……”阿芷喃喃道。
“阿芷!”唐蕴香羞红了脸,“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少在这胡说。”
“是、是、是。”阿芷虚应了三声,换个口气又道:“小姐,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到心居去?”
“当然去,好不容易知道他的行踪。”唐蕴香轻咬下唇:
“他?是他还是她啊?”阿芷出言调笑。
“当……当然是阮秋。”唐蕴香说得有点心虚。
“小姐,你脸红了呢!”阿芷噗哧笑道。
“我……”唐蕴香本能的抬手覆住双颊,“你……你别胡说,谁脸红了?!”说着,佯作不在意的径自往前行,“走吧,咱们到心居。”
见小姐脸皮薄,阿芷亦不敢再说些什么。要是让小姐恼羞成怒,那可就有她受的了。
心居位于日轩前,是燕道悔与其妻莫小惜的居所,整个院落完全照莫小惜喜好打照,呈现的是清丽婉约之感。
走进心居,远远唐蕴香便见到前方亭子里有两个状似亲昵的女子,一个是阮秋,一个是苍燕门副座之女——陆芳。
陆芳亦见到了唐蕴香。嘿,等了她几日,今天总算送上门来,不枉她特别交代日轩中人,若是见了唐蕴香,尽可将阮秋的行踪说与她知。
唐蕴香不可能不在乎阮秋的存在,只是不知她寻上门来,是想送甜头,还是想给苦头尝?
“唐小姐。”陆芳率先招呼。
“陆小姐,”不知如何称呼阮秋,唐蕴香迟疑了半晌,才直呼其名:“阮秋。”
“唐小姐,你叫我阿秋就好啦!”阮秋热情道。这人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呢。这么一想,心里对她就添了三分熟稔。
“阿秋,”唐蕴香从善如流,她主动握住阿秋的手道:“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妹子呢!”
“妹子?不、不、不,”阿秋抽回自己的手,双手直摇着,“不是妹子,我的年纪比唐小姐还长。”
“莫不成是要我称你姐姐?”凤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唐蕴香强自按捺。
“不、不、不,”阿秋仍旧是那三声,“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
她哪有那种资格!对她来说,唐小姐就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怎会是什么姐姐妹妹?
“是了,”唐蕴香低声道,“我怎有资格与你攀亲带故,你可是燕哥哥面前的红人呢!”
“不、不、不,”阿秋闻言,不禁惶恐,“不是这样的。”一向不善言辞的她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回头看向一旁闷笑的陆芳,她像找到救星似的急道:“芳小姐,你帮帮我——”
“咳!”勉强止住笑意,陆芳持平道:“唐小姐,你误会了,阿秋不是那个意思,她这人不会说话——”
“是、是、是,”阮秋头急点,“我不会说话。”
“她的意思是,唐小姐也该论个先来后到,还没到那一步,称个什么姐妹?”陆芳微微笑道。
“啥?”被这句话吓得猛回头,阿秋扶住险些扭伤的颈子,结结巴巴道:“芳小姐,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啊!”陆芳摆出一副再无辜不过的模样。
“我……我不懂。”阿秋的脑袋直得很,那些隐晦、语带暗示的话,她没一句搞得清,偏主子和陆芳都爱来这套,话里绕来拐去的,每每将她简简单单的脑子搞得浑沌不堪。
“够了。”看够面前两人白脸黑脸的蠢游戏,唐蕴香深吸口气后,勉强带笑道:“是我的错,秋姐说的没错,还没到那一步呢,我论个什么姐妹!等到了那一步后,再论不迟。”
一句秋姐把阮秋没几两重的胆子吓得更是不见踪影,她强自镇定道:“唐小姐,你别这么叫我,我担当不起。”
“是呀,”陆芳接着道,“话别说得太满,也不知那一步到不到得了呢!”
“你——”
唐蕴香牙一咬,左手已经探向剑柄,是阿芷拉住她,亮亮手上红巾包着的木盒,顺道摇摇头,要主子冷静。
“秋姐,”阿芷上前亲热唤道,“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以后还请秋姐在枫爷面前替我家小姐多美言几句。”
“啊?”阮秋一愣,看着递到她眼前来的方盒,她本能的摇头,“我不能收。”
无功不受禄,她怎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
“是嘛,”陆芳像嫌玩得不够,又在旁边插嘴,“这样一点小玩意儿,阿秋怎看得上眼!我大师哥随手一送就是鹅蛋大的夜明珠,阿秋,快拿出来让这两个不长眼的瞧瞧。”她撺掇道。
“芳小姐——”她哪来鹅蛋大的夜明珠?
阿秋的无辜看在唐蕴香眼里全成了做作的示威,她再忍不住的出声喝道:“阮秋,你别欺人太甚!”
“我——”她何时欺人了?
“是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一旁的陆芳闲闲的回。
“怎么了?”场里的气氛绷得像随时就要断裂,低沉的男声选在此时插入。
“师哥。”方才还洋洋得意的陆芳,如今像见着了猫的老鼠,小声招呼一声便躲到阿秋身后。
“燕哥哥——”唐蕴香见到心里悬着的人儿,眼委屈的一红,声音也渗进了泪意。
“爷。”本来一脸茫然的阮秋一看到主子,啥事都丢到脑后,她呵呵笑着跑到主子身后,那模样像极了呆呆的小笨狗。
“又惹事啦?”燕枫抬手就赏她个爆栗。
“没呀,”两手捂着可怜的脑袋瓜,阮秋一面抚着头,一面急急分辩道:“我也搞不清出了什么事。”
好像不过就是大家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搞的,场里就燃起火气来了。
“笨死了!”燕枫又赏她一记。
“我本来就笨嘛!”阿秋捂着头喃喃。
“还在唠叨些什么?”嘴里这么说,燕枫望着她的眼却掺着些许怜惜。
“好了,好了,小心把我的笨瓜小徒弟敲成了傻子。”封王尧出声道。
重量级人物出现,在场众人少不得见礼一番。封至尧一一回礼后,看看场中情形,便先寻个借口离开。
年轻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封至尧走后,亭内有刹那的静默,燕枫那双狭长的眼先往陆芳那一扫,看她抖着避开他视线,心里便知九成是她惹的祸,轻咳了咳后,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芳,你说。”
“我?我说?”陆芳一震,“我……我不知道啦,是阮秋和唐小姐……”她愈说愈小声。
你这调皮鬼又惹祸了?燕枫以眼神示意道。
人家可是为了保护你的亲亲阿秋……陆芳亦以眼神反驳。
“燕哥哥,”唐蕴香怯怯道,“这事是我错,是我打算送个见面礼给秋姐,因为礼备得不好,所以秋姐看不上眼。”
“唐小姐——”陆芳眼一瞪,开口就要替阮秋说话。
“陆芳。”
燕枫一唤,陆芳忙闭上嘴。有千年妖狐在此,她这跳梁小丑还是闪边凉快去。
“唐家妹子,”薄唇微扬,燕枫先作个揖,“家教不严,让你见怪了。”
“不,是妹子的错……”
见两个人推来让去的多礼样,阮秋忍不住笑出声。
“阿秋……”燕枫一叹。
“啊?”阮秋搞不清状况的眨眨眼。
“阿秋,跟唐小姐道歉。”看着那完全处在状况之外的阮秋,燕枫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不用了……”嘴里只意思的谦了谦,她的用意原本就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折辱阮秋。
“喔,”阿秋没啥脾气的应了一声,便对着唐家小姐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对不起。”她大声道。
瞧她那模样,陆芳克制不住的喷笑。
唐蕴香则是气得脸发红。
“蠢蛋!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啊?”燕枫又举手敲她头。
“不知道。”阮秋老实应道。
反正主子要她道歉她就道歉喽。
“真是对不住,”见唐蕴香气得快吐血的样,燕枫忙道,“是我的错,唐家妹子请多包涵。”
“不,”总算不忘摆出闺阁千金的豁达大度,唐蕴香回个礼道:“全是误会,秋姐既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那算来便是我错了。”原先是充满自制的语调,说到后来,再也掩不住其中的咬牙切齿。
“难得小妹在此遇到燕哥,或许燕哥愿意带小妹在燕回庄中一游?”换个语气,唐蕴香娇滴滴道。
摇摇头,燕枫不客气的回头揪住阮秋后领,“这小笨蛋竟敢得罪门中贵客,我得带她回去好好教训一番,万不能让她再惹唐家妹子生气。燕回庄陆芳比我还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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