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空,有家难归,青壮年不是逃荒要饭就是躲避抓壮丁,整个庄子只剩下些孤寡老幼,白天提心吊胆,晚上闭门不出。
这一阵“嚓嚓”脚步声,将全庄人吓得关门闭户,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奇怪的是,这脚步声停下来后,接着便杳无声息了。他们哪晓碍,这次来的不是鬼子伪军,而是黄克诚率领的新四军第三师。
部队来到大东庄,黄克诚眼见天色已晚,便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
西北风吹起黄沙尘土,肆意飞舞,搞得战士们浑身是土。面对大东庄低矮的茅屋群,不少人小声唠叨开了:“今晚在哪里宿营呢?”
“天这么冷,风又这么大,不知怎么办呢?”
黄克诚脑子里早就琢磨这个问题了。部队已经行军整整一天了,除了吃点干粮连水都没能喝上,天寒风烈,应该让战士们好好歇一歇才是,黄克诚是一向十分关心战士们生活的。但是,部队初来乍到,老百姓让鬼子害苦了,闭门锁户,而且夜深了,深更半夜去敲老百姓的门,是否合适呢?
黄克诚自忖片刻,拿定主意:宁可挨饿受冻,也不能打扰老百姓,影响军民关系。
很快,一道命令下达各部队:进村后,一不准敲群众的门,二不准动群众的一草一木,三不准大声喧哗,各部队按班排在老百姓的房前屋后草堆旁,寻找避风处就地休息,天明后另行分配住地。
一声令下,部队悄无声响,进庄后散开了。
警卫员小陈可犯愁了:黄师长身体不好,他爱人唐棣华秘书还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首长和小孩子冻出毛病来怎么办?小陈一转身,正好看见有户人家亮着一丝微弱的灯光。他赶忙问黄克诚:“啊!师长,你看那户人家还没睡,我们是不是借个宿,给你和唐秘书住?”
说着,小陈用手一指。
黄克诚看了一眼,斩钉截铁他说道:“不行,不等到天亮,不等群众自己开门,决不能到群众家去。”
“小陈,”黄克诚叮嘱道,“找个避风处让他们母子住下,我和你去工作。”
小陈只好先把唐秘书和孩子安置在一个避风的草堆旁,拿出被子给小孩盖上。然后,小陈随同黄克诚,就着已经发红的手电光,开始在村前村后挨家挨户巡视各部队宿营情况。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一轮红霞进而映红天边。
老百姓从睡梦中醒来,打开门窗,不禁都愣住了:茅屋下、草堆旁,全是身穿灰布军装的士兵,你靠我,我靠你,睡意正酣,他们的衣服上、军帽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新四军来了!”老百姓终于回过味来。
“共产党的队伍打鬼子来了!”
乡亲们奔走相告,不约而同向战士们围去。
黄克诚已经集合起队伍,站在队前讲话。
“长官,你们怎么不到我们家去,在外面冻了一夜啊?”一个老汉颤声问道。
“没关系,战士们钢筋铁骨冻惯了。”黄克诚诙谐地说。“快、快!赶快到家里歇歇,烧口开水!”
老百姓一边说着,一边争先恐后,把战士们接进自己家中。有这样的老百姓,新四军怎么会在苏北扎不下根,打不败日本鬼子呢?黄克诚心中感慨万千。
在苏北,黄师长的感人故事,多得几天几夜说不完,苏北的乡亲们忘也忘不掉。
春暖花开的时候,在中央、华中局的统一部署下,苏北根据地开展了整风运动。
苏北根据地一直是新四军与日、伪、顽争夺的焦点,战事频繁,因而黄克诚经过与其他领导人商议,针对不同地区,采取了不同的进度,整风时间延长了近一年。
苏北整风,在区党委书记黄克诚的亲自领导下,正确贯彻执行了党中央的方针政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坚持和风细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以此来帮助广大干部提高政治思想觉悟,增强党性。黄克诚在整风过程中慎重、严谨、和风细雨,对此,刘震上将深有感触:黄克诚同志来淮海地委参加了一二十天的整风,进行具体指导,并带头作检查,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具有坚强的无产阶级党性,历史上多次因为坚持正确意见而受到错误的批判、打击,但始终保持刚直敢言、无私无畏的坚持真理的高尚风格。他胸怀坦荡,顾全大局,为了党的整体利益,不惜牺牲个人和局部的利益。他严于律己,平易近人,作风民主,知人善任,关心群众疾苦,热忱爱护干部。我们都愿意在他面前讲真心话。我校长时期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他的马克思主义党性修养和实事求是地处理作战、工作的方法,使我受到很深的教育。
在黄克诚同志的带动下,我在整风中自觉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对以往在军事指挥和执行政策方面的问题作了检查,在认识上有了提高。然而,华中局、新四军整风开始以后,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音。
华中局驻地。华中局的扩大会议,讨论整风问题。华中局代理书记饶漱石主持会议。
会议上,黄克诚“直言犯上”,当着所有与会同志的面,向饶漱石开了一炮!
黄克诚说:“无论如何,让陈毅军长离开华中,是个很大的损失,这对华中整个工作,对敌斗争,都很不利!”“毛泽东和朱德同志在一起工作多年,彼此也有过不同意见和分歧,但他们却始终团结合作得很好。你刚来不久,就把陈毅同志挤走,实在不应该!”
黄克诚最后这一句话,十分尖锐地指向了华中局代理书记饶漱石。
饶漱石是于1941年4 月受派遣,来到新四军军部和华中局的。在刘少奇返回延安后,饶漱石代理华中局书记并兼任了新四军政治部主任。
饶漱石曾留过学,在法国办过报纸,理论水平比较高。但是,此人惯用理论压人,而且城府很深,性情孤僻,心胸狭窄。无论在工作还是日常生活中总是不苟言笑,威严之相,令人生畏。据传,在新四军里有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饶主任找谈话。饶漱石态度之严厉,可见一斑。
饶漱石来到新四军、华中局后,一直对陈毅心存芥蒂。所以,当中央电示新四军整风时,饶漱石竟然利用军部整风之机,编造了陈毅十大罪状,蓄意打击陈毅。
尤其令黄克诚愤慨的是,陈毅前脚刚走,饶漱石后脚即召开华中局扩大会议,宣布陈毅十大罪状,并告知大家陈毅调离军部回延安。
这次会议,使黄克诚对饶漱石的为人和工作作风极为不满。在抗战进入最为艰苦的时刻,像陈毅这样有雄才大略的人离开新四军,仅仅因为与他饶漱石意见相左,实在是不顾全大局!尤其是为了挤走陈毅,饶漱石竟精心罗织出了什么十大罪状!黄克诚闷了一肚子气,终于在这次会议上释放出来。
他仗义执言,当面指责了饶漱石。
然而,奇怪的是,饶漱石只是用两只大而凸的眼睛,瞪着黄克诚,居然没有反驳一句。
或许,饶漱石对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于直言犯上的黄克诚有所顾忌吧,所以,他心里虽很不舒服,终于没有表现出来。
一股恶风袭向浴血奋战的新四军、华中局。
中央情报部兼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一手主持的“抢救”运动也波及苏北。
新四军第三师驻地。寂静的夜空,群星闪烁。
美丽的夜晚并没有给黄克诚带来一点轻松。
华中局和军部专门召开会议,布置如何开展“抢救”运动。黄克诚当即在会上提出建议:不要搞“抢救”运动,应该接受中央苏区打“AB团”的历史教训,避免发生逼供信,伤害无辜,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但是,中央已经布置下来,华中局、军部不能不予执行,因而黄克诚的建议自然被否决,代之以“华中各区和各部队都要开展‘抢救’运动”的命令。
回到三师驻地,黄克诚心潮澎湃,一幕幕往事从脑海中闪过。他想起党内每次搞肃反,总是出现扩大化的偏差,以至留下多少沉痛的教训。中央苏区打“AB团”,有多少同志被冠以“AB团”分子的罪名而错杀?特别是由于滥捕错杀,搞得一些地方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严重损害了党和红军在群众中的威信,严重脱离了人民群众。回想自己那次在寻乌调查打“AB团”,群众基础本来很好的老根据地,竟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惊慌逃避!记得自己回到军团部,大声疾呼:我们不能再搞自相残杀的事情了,要不然,我们会变成孤家寡人!
眼下,新四军在苏北进入最为艰难的时期,日寇不断“扫荡”、“蚕食”,伪军认敌为友,助纣为虐,鱼肉百姓,国民党顽军趁火打劫,制造“磨擦”,苏北根据地军民生活发生了困难,甚至出现没盐吃的情况,要知道苏北地处海边产盐区呀,但是日本鬼子企图置新四军和抗日根据地于死地,因此控制产盐区,严禁把盐运往根据地。在这种大敌当前,广大军民浴血奋战,齐心协力反“扫荡”、反“蚕食”,准备战胜严重经济困难的关键时刻,开展什么“抢救”运动,搞不好会给革命事业带来不应有的损失!
因而,黄克诚一直觉得,“抢救”运动不应该搞。但是,上级已经布置下来,碍于组织原则,又不能不执行。
这一夜,黄克诚想了许多事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几天过后,三师及苏北区的“抢救”运动开始了。
一批干部被抽调出来,在师部办起了训练班。然后,三师在第七旅进行实地考察,及时掌握动向。好几天过去了,黄克诚觉得有些不对头。
那几个被“抢救者”,在软逼之下就有点表现不正常了,后来再被抓捕审讯,更是有失常态,乱供一气,简直不着边际。黄克诚一看这种情况,急忙下令:第七旅停止“抢救”,将被“抢救”的人统统释放,并且搞好善后工作!
在第七旅搞“抢救”试点,是黄克诚苦思良久作出的决定,目的在于谨慎稳妥,先小范围试行,观其成效,再作打算,以免收拾不了局面。
如今一见这种情况,黄克诚就明白,在思想教育中,大搞肃反这类事,就会出现扩大化偏差,这种老毛病一下子是改变不了的。于是,他认定:搞“抢救”运动这种做法根本行不通。心里有了底,黄克诚果断作出抉择,立即通知第三师各部队以及苏北地区各地委,一律不开展“抢救”运动!黄克诚特别重申,如果发现可疑情况,可按照正常工作程序,交给主管部门解决处理。在整风过程中,各部队及各地委只搞正面教育,和风细雨,不准进行逼供、诱供。这样,黄克诚为革命事业着想,顶住压力,在苏北整风过程中,没有搞“抢救”运动。
苏北军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党中央证明,黄克诚没有开展“抢救”运动是经过实事求是考虑之后作出的正确决断。
华中局驻地。
各区党委和新四军各部队负责人前来汇报整风、审干和“抢救”运动的情况。
会议期间,黄克诚恰巧与曾希圣住在一起。
曾希圣与黄克诚是老相识了。当年,他们两人在衡阳读书时就是同学,后来又同入国民党广州政治讲习班。在中央苏区时,他们一个在红三军团,一个在中革军委工作,如今,曾希圣是新四军第七师政治委员,又和黄克诚共同战斗了。他们彼此熟识,一见面无话不谈。
这次,黄克诚发觉曾希圣有点不对头,情绪低落,闷闷不乐,也不太爱说话了。
黄克诚敏锐觉察出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黄克诚待人宽厚体贴,何况曾希圣是同窗故旧、亲密战友,因而,黄克诚就向他询问出了什么事情。
曾希圣只是拼命抽烟,不肯说。
后来,在黄克诚刨根问底,再三追问之下,曾希圣才向老朋友说了实话。
原来,他爱人在“抢救”运动中,被指认为特务!“什么?!”黄克诚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忍不住大声说道,“这不可能!决不可能。她们这批从上海卫校参军的女兵,都是些单纯的学生,怎么可能是特务?这不是胡闹吗?”“人证、供词都有,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曾希圣闷声道。“什么人供出来的?”黄克诚又问。
“二师政治部工作的一个女干部供出来的!”
黄克诚仔细一向,才知道那个女干部和曾希圣的爱人是同学,在“抢救”
运动中,那个女干部不仅供认自己是特务,还供出了曾希圣的爱人也是特务。
黄克诚听完曾希圣的陈述,觉得事出蹊跷,这事情不大靠得住。
他这个人,爱管闲事,古道心肠,遇见不平之事,更爱拔刀相助。
于是,黄克诚找到第二师政委谭震林,将二师政治部那个女干部找了过来,自己亲自同她谈话,了解实情。
黄克诚一见那个女干部,很年轻,像个单纯的女学生,内心更加坚信其中有问题。
黄克诚问那个女干部:“你是如何加入特务组织的?”那个女干部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大讲一通。
“你都搞了哪些特务活动?”黄克诚又问。
她又讲了一大堆,神乎其神的。
黄克诚听得直叫玄,这么小的年轻人,竟然讲出那么一大套让人眩晕的特务活动来,难以置信。
黄克诚最后问她:“你讲的这些是不是真话?”“千真万确。”她一口应承下来。
黄克诚不慌不忙,耐心做起了她的思想工作,以期打消她的顾虑。
最后,黄克诚见她心有所动,便说:“向党组织要讲实话,不能有半点虚假,否则,既对革命事业不利,又害了自己和别的同志……”
看着黄克诚和蔼可亲的面孔,那个女干部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向黄克诚说了实话:“刚才讲的那些话,全是编造的。”“为什么要讲那些假话呢?”黄克诚和蔼地问。“起初搞‘抢救’时,我讲的是真话,可是人家不相信,反而对我进行‘抢救’,开大会小会,进行斗争、逼供,我被整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瞎说一气,问什么就说什么,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一来,我反而受了表扬、优待,还受到欢迎……所以,我就索性乱编乱说起来。“那个女同志一边哭,一边说。黄克诚听完这一切,真是哭笑不得。
他赶紧将情况告诉了二师政委谭震林。他感慨地说:“这种‘抢救’法真是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