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声离开队伍了。但他的心仍在和大家一起跳动。
还在漂泊的征途和苦痛的病榻上,王树声就开始潜心总结得失。他回顾了鄂西北的详细征战经历,仔细回想,细细琢磨,不断反省。辗转北上,回解放区的途中,路过荆门,他特意找到地下党组织,叮嘱他们要顽强开展工作,与留下的部队保持联系,想方设法掩护被打散或因伤病掉队的同志,保存好实力。
到上海时,他仍不忘故友旧兵,特派专人回荆、当、远,帮助建立秘密交通,联络并接送失散人员。经费不足了,王树声毫不犹豫,献上自己微薄的津贴。
到山西晋城休养。可对王树声来说,这哪里在进行什么休养,他更加深刻地反省、批评自己,拖着病体,写出了厚厚的反省报告。
报告里,王树声没有提及自己做出的巨大努力,他只是一再批评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未能完成党交付的任务,对不起革命,对不起战士们。而且他再三表示。
“我未能完成创建鄂西北根据地的任务,甚至没能够与部队的战士们一起斗争到底……我多么希望党组织再给我一个考验的机会,让我重新将功补过啊……”
如此忠诚的战士,如此诚实的同志!党组织对王树声同志所做出的牺牲和贡献,都牢记在心。党组织一直凭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判断和评价每一位同志。党组织认为:王树声同志不愧是党的忠诚战士,不愧为人民的英雄!
第十三章追野马射天狼雪尽马蹄轻时光如梭。已是1947年秋,大雁回头时。
王树声带一身病痛,由鄂西北回山西晋城治病、休养。
身休,心难休。王树声无时无刻关心着党和人民,关心着革命斗争,一逢时机,王树声就向组织申请参战,组织当然相信他的热情,也仍然相信他的指挥、领导才能。但越是这样的好同志,组织越是加倍爱惜。从泼陂河被困,到中原突围,再苦斗鄂西北,这近两年的连续坚强战斗,使王树声几乎身心交瘁。
这时,全国战场急转直下。秋天,金色的收获季节,也是我军向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战略大反攻的时候。
面对这样欢欣鼓舞的局势,王树声心中很受触动,他无法安心躺在床上,听任为革命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白白从身边滑过。尤其当他听说刘邓大军即将南下,再也无法按捺住了。
老战友们常来看望王树声,他们与他共事多年,当然知道王树声的所思所想。他们常常劝王树声:“树声啊,你为革命作的贡献够大的了,现在你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休养。”
“树声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攒够本钱怎么去存款,收利息呢?”每逢听到这些,王树声很快从病床上跳下来。
“我这样只会让病情更恶化呀。再说了,我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我还能带兵杀敌呀!除非党组织觉得我不中用了。”
听到这里,同志们也摇摇头,不知怎么劝他才好,但无一不被王树声的这腔忠心与热情感动、鼓舞。
这天,王宏坤、许世友来看望王树声。王宏坤坐到病床边。握住王树声的手,说道:“树声,我和老许现在负责晋冀鲁豫军区和山东军区。咱们这帮老哥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怎么样,你也过来凑一份子,大展宏图吧?”
谁料,王树声坚决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那里的大好前景,革命老区,群众基础好,粮草充裕。但那并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
许世友也走上前,发话了:“老王,你不是一直还想继续革命吗?跟咱们几个一起干吧。”
王树声仍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们也知道的,我是大别山的儿子,我就是在那里开始闹革命的。可现在,我的那些父老乡亲们还在那里受苦受难,我心里疼呀!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我就是想到家乡人民身边,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也才能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呀。”
王宏坤、许世友哪会不知道,受困鄂西北,一直是王树声心中的一道伤口,他希望自己能亲手治愈这道伤口。他们又问:“你莫非不是要随刘、邓大军南下大别山吧?”
王树声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向组织呈交了南下的报告,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了。”
王宏坤、许世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明白王树声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劝他:“不管去哪儿干革命,你的身体一定要保重!”
这天,秋高气爽,一幅深秋景象。
王树声的夫人杨炬一推开病房门,就发现王树声挂着少有的满脸的笑容。
“小杨,我终于可以打回大别山,见见父老乡亲们了……
王树声兴奋不已,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一向粗心的他突然发觉妻子没有说一句话。蓦然,他看到了妻子眼中闪动着的盈盈泪花。他明白过来了。
“小杨,我知道这些年头,让你跟着我,受了太多的委屈,可是,可是……”
王树声这时也被一种浓重的负疚感攫住,不由得喉咙里一阵硬噎。
“树声,你以为我不讲道理吗?这些年来,你干革命,我没有讲一句怨言吧?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我能放心吗?”
妻子关切的话语,更让王树声心里难受。回想三年来,自己真的让她牺牲了太多。延安刚刚新婚燕尔,他就奉命赴豫西抗日,杨炬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树声,你干革命我支持!”
抗战胜利前夕,好容易盼到亲人相聚的时候,她却又随他辗转被困泼陂河。这一切,她也全忍了:“咱们是夫妻,就应当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接着是炮火连天的突围,杨炬怀着未能打下的胎儿,克服了种种不适和困难,拼死拼活,奔到了山高地险的鄂西北,她又何尝有过半句怨言,“树声,咱们应当为革命作牺牲!”
而为了不拖累部队,她忍痛别离丈夫,咬紧牙关,历经艰辛,回到了华北解放区,对此她捎信说道:“树声,我盼望咱们团聚时刻,也是革命胜利的时候……”
没有杨炬的支持,王树声哪能安心投入工作呢?可回想起杨炬为自己吃的这么些苦,王树声真的于心不忍呀,“小杨,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位好丈夫。”
杨炬凑近了,握住王树声的手,道:“现在局势好转,你应当可以安心调养一段时间。树声,老王和世友不是都邀请你去帮他们吗?你也可以照样为革命出力嘛?”
“小杨,我知道你关心我的身体,但我已经坚决地回绝了他们。再说……”
杨炬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流下。她早就下过决心:作为军人的妻子,就应当为丈夫、为革命做出牺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地忍受了生活的艰辛,忍受了夫妻的分离,满以为这次王树声的休养,他们夫妻可以团聚了,她也可以多照护已是百病缠身的王树声,安心照料还不满周岁的婴儿了。还加上,体内又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她多么希望能在安全平和的环境中,建立起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
“小杨,革命还没有取得最后成功,还需要咱们再接再励呀。鄂西北受困,已经让我对不起党和同志们了,如果再放过这次补救的机会,小杨,我又怎能安心地呆在这里,也没脸面对你和孩子呀。”
杨炬仍不吭声,她心里其实已慢慢想开了,当年自己看中的不就是王树声的这股对革命的忠诚,和这股倔强的干劲吗?
“小杨,我是大别山人民养育的,我不能忘记那里的父老乡亲,他们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能置之不理,抛之不顾吗?”
杨炬意下已决,她擦干了眼泪。
“树声,我跟你这些年,我当然理解你,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保重自己的身体。再说了,你也不愿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就见不着。见不着爸吧?”
说到这里,杨炬又开始哽咽了。
讲到孩子,王树声的心又沉重了。他多么希望有大群自己的孩子围在膝下,和杨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呀,可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合家欢乐的时候。
加上他不在杨炬身边,多一个孩子,对杨炬来说又多了一份重担,他怎么忍心让妻子背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呢。
“小杨,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杨炬哪里不了解他的心思:“树声,我知道你想说孩子的事,是吗?”
王树声点点头,拉起杨炬的手。
“小杨,你现在的担子重了,这孩子就不要了吧。”
“树声,我没事的,你不是一直还想要孩子的吗?我能挑起这份担子。”
“小杨,为了咱们俩,这孩子不要了。你看管好这个家,等我胜利回来吧。我不能让你把什么苦都吃够了。”
就这样,他们为了革命又再一次作出重大的牺牲。
战鼓咚咚,催兵出征。
王树声这几天一直犯愁:此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与妻子相聚,总该送点什么给她吧。可自己平日积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再说了,一向洁身自好的杨炬,从来不追慕物质享受。可越这样,王树声越觉得应该送给妻子一件特殊的、有意义的礼物。想想这些年来,她为他受的种种磨难,吃过的种种苦头,他太过意不去了。这可愁坏了王树声。
几天来,王树声仍然想不出个好主意。这天,他刚踱出门去,看见警卫员正躲在墙角里偷看什么。他走过去一拍小鬼的肩膀:“小鬼,偷偷摸摸的干什么,革命战士要光明正大的哟。”
这下,警卫员受惊了,赶快把手往后背,要藏起什么,脸又涨得通红:“报告首长:我没有偷偷摸摸,我在,我在……”他一时不好意思说下去。
王树声从他身后,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位姑娘的照片。王树声灵机一动:“告诉我,到哪里去做这样的东西。”
警卫员仍然紧张,忙摆手:“首长,我不知道。”
“你敢隐瞒情况?”王树声作势吓他。
“首长,我就全说了吧。这姑娘是我相好的,上星期我陪她进县城的一家照相馆拍的。我说我说我喜欢,她就送了我一张。”
王树声笑了:“小鬼,可要好好待人家姑娘。”
接着,王树声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有空的话,今天带我去照一张。”
警卫员敬个礼,高兴坏了:“是!首长!”
在照相馆里,坐在摄影师面前,王树声十分激动,脸色不断变化,他想着这照片就要送给杨炬,心里又紧张,又想做出威严的男子汉气概,又想露点甜蜜的微笑给杨炬看。
就在这时,王树声听见一句:“首长,嫂子可要笑话你这样背地里……”
不等他说完,王树声想想自己的这次行动,不禁“扑哧”笑了。就这样,留下了一个憨实、真诚、甜蜜的微笑。
又是中秋节。花好月圆。
夜已深,杨炬正要收拾好床,准备入睡,突然瞥见王树声正双手背后,坐在床沿,冲自己傻笑。
“树声,你傻乐什么呢?”
王树声还是呵呵傻笑着,拉过杨炬,把一件东西拍到杨炬手里。杨炬一看,王树声身着戎装,在那张薄薄的照片上,正饱含深情地望着她笑呢。杨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好了,只是心里突突跳得很快。这可是他俩认识以来的第一张照片,两人过去合影没有,连互相的照片也没有。
杨炬一翻照片,背面见王树声那熟悉的字迹:久别重逢今又别。
不知明月几时圆?
伤思艰险犹尝尽,誓将奋斗会中原!
赠给我亲爱的杨炬同志留念杨炬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中秋,也同样是融融中秋圆月,绵绵夫妻情谊。她又似当年一般,一分娇羞的红霞飞上脸颊。
“喜欢吗?”王树声也不好意思地问。
杨炬含笑点点头。对于他们,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中秋。这首诗,也成为王树声毕生中唯一的爱情诗了。
这对既是亲人、伴侣,又是战友、同志的革命夫妻,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但他们又深知,相聚虽然甜蜜,但却短暂。革命的漫漫长路还需要他们去奉献、牺牲,生活的艰难困苦还需要他们相互关切,相互扶持去战胜。他们坚信:胜利一定会到来,美好的生活也一定会来到。
车辚辚,马萧萧。
王树声别过头去,眼里正满是泪水。他夹夹胯下马肚,上路了。他不敢多看妻子、幼儿几眼。离别的苦楚,亲人的期望,组织的重托,全都装在王树声的心里。但王树声跨上战马,列队南征,放眼祖国的山河,旖旎多娇,一派生机,他心中即刻又是豪情冲天,又回复了当年的革命干劲!
刘、邓大军真勇敢。
源河反攻鲁西大胜,歼敌六七万!
蒋介石正在手忙脚又乱。
我们又挺进大别山。
战士们高唱战歌,满怀希望。而玉树声的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是因为鄂西北的失败吗?王树声现在总害怕自己担不起解放家乡亲人的重任。可解放区的明朗天地,乡亲们的盈盈笑语,又使王树声一直激动不已。
王树声的病又复发了。
领导同志听说王树声的病情后,执意要送他回后方休养。王树声一听就急了:“党是不信任我王树声吧?我说什么也不要回去。放心,我一回大别山,准保百病都消。”
果然,一进大别山区,一看到巍巍群山、葱葱密林,王树声心里就像喝了陈年佳酿,爽心通畅,精神倍增。他领着战士们更是快马加鞭,归心似箭。
进入红安、麻城一带,王树声常常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经常向战士们夸耀道:“我过去说的可不假吧?我们这家乡就是人杰地灵,山也青,水也秀。”
战士们也常打趣道:“首长,这里的水也准比别处甜吧。”
这也真是说到了王树声的心里,他就是觉得家乡的什么都最亲,什么都最好。
途中,王树声接到了新的命令,任命他为刘、邓大军下的鄂豫军区司令员。王树声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没有这压力,哪来的动力呢?王树声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辜负党的重托。
说起鄂豫军区,也是一卷翻不完的书。它在大别山区的中心,覆盖湖北东部、河南南部,以及安徽西部诸县,方圆达百余里,人口七百五十多万。说它是本翻不完的书,正因为它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东慑南京,西叩武汉,南扼长江,腋制中原,是敌人的咽喉要地,也是敌军战略上最敏感、最薄弱的地区。
鄂豫军区具有光荣的革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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