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批评:“……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评级时。”有些战场上的英雄,能在战场上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自己去面对死神,但在评衔面前就没有了那种风格。
许光达及装甲兵党委的同志们可忙坏了。
白天,开会,讨论、平衡……反反复复,逐个研究。晚上,汇报思想,反映情况……实质还是军衔问题,忙得许光达时常连饭也没法吃。
和平年代,人们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军队建设在前进,可也有不少新问题。
许光达感慨万千……
8 月1 日。国防部宴会大厅。
灯火辉煌,军乐雄壮,觥筹交错,笑脸相映。“八一”招待会正在这里举行。
许光达和邹靖华频频举杯,向大家祝酒。
各国武官,特别是那些善于挑剔的武官夫人们,窃窃私语,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邹靖华和许光达。
许光达时任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身居要职仪表堂堂。而邹靖华参加革命后随丈夫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艰苦的生活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为此,邹靖华不愿随丈夫参加这类活动,可每次许光达都硬拉她去。
这次“八一”招待会,许光达还给邹靖华做了不少的工作。
“怎么能不去呢!庆祝建军节,各国武官都偕夫人参加,我,国防部的副部长,身边没有夫人陪同,能行吗?人家还以为我没老婆呢!”许光达十分诚恳,又带着几分诙谐。
“可我……”邹靖华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许光达有一点不高兴了。
“国家的威仪,不仅仅表现在外表上,更主要是一个国家的国魂、士气、民风和人民的精神面貌。”许光达仿佛猜透了夫人的心思。
“你是可以把那些外国武官的夫人比下去的!”许光达接着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嘛!你我多年的夫妻。快走吧。”
许光达穿好礼服,又帮邹靖华整理衣服,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晚上,许光达一回到家,便一头钻进书房。一连三天,许光达都沉闷不语。
邹靖华和家人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邹靖华心想:也许我们大家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没有呀!是我在招待会上的举止让他不高兴了?没有什么能让光达不高兴的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国防部招待会上,许光达得知自己将被授予大将军衔。军队实行军衔制,是可贺可喜、值得高兴的事。近来,许光达工作中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评定军衔上了。可是,自己被授予大将军衔,他深深地感到不安。
几十年血与火的洗礼,党给了我们多少荣誉啊!这些荣誉是多少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并肩战斗过的柳克明、段德昌、周逸群、孙一中……他们的热血遍洒神圣国土,染红了鲜红的五星红旗。
这一幅幅的画面,像电影似地在许光达的头脑中闪现。
他没法让自己不回想过去战争的岁月。他自言自语:“我这顶乌纱帽,是建立在我的多少下级、战友血汗之上的,他们长眠在那些战斗过的地方,我这幸存者今天得到的每一荣誉,都是他们的功绩。自古都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呀!”
许光达反反复复扪心自问:我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些什么?我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是党对我的培养,是党的养育,今天我才有这么高的荣誉。是党在考验我,这是一种新的、不同于战火的考验。我不能辜负党和人民以及成千上万先烈的期望。
许光达越想,思绪越宽。他再也坐不住了。
“靖华,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许光达向妻子讨教了。
“军队实行军衔制,中央和军委决定授予我大将军衔。好多资历比我深,当过我直接领导的同志,都授予上将军衔。相比之下,我定得高了些,心里很不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上书中央军委,要求降为上将。”
邹靖华边听边点头。
“可是,被驳了回来。”许光达露出几分着急的心情。
“主席讲,这是经过集体讨论决定的,是全面衡量的,照顾到方方面面,就这么定了!”许光达接着说:“我给总政治部干部部的宋部长打电话,要求降格。他们回答,按主席和军委的指示办。”许光达有些失望。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帮我拿拿主意吧!”许光达这时觉得邹靖华像他的援兵似的。
“我想……”邹靖华故意放慢说话的速度,许光达等着妻子的下文。
“……你若能获得元帅军衔才好哩!俗话说‘夫贵妻荣’,你的职衔越高,我的脸上就越光彩。”邹靖华一板一眼地说着。
“你?……”许光达霎时好像不认识邹靖华似的,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妻子。
“这是你心里话?”许光达简直不相信跟自己转战南北、息息相通的妻子,对授军衔有这样的态度。
“你呀,真会开玩笑。”许光达很快回过神来。
邹清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说:“放心好了,我支持你!”
是的,毕竟是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夫妻。
“不妨再打个报告给军委,语气写得再坚决一些。”邹靖华向许光达建议道。
许光达有几分泄气,摇着头说:“不行,军委的态度不容置疑,非得让我扛四颗星不可。”
邹靖华想了想,问:“一般说,大将军衔的行政级别是多少?”
“通常是四级。”
“你看这样好不好?军衔降不下来,要求降低行政级别,这样,不就同别的大将有所区别了吗?”
许光达精神一振,连声说:“好,好主意!”
“我马上给中央军委打报告,要求行政降一级,这准能成!”许光达己有点忍不住了。
他感激地握住妻子的手:“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真乃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靖华也。”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是1952年。
中央决定军队的大批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装甲兵系统同其他系统一样,也要输送一批干部。
机关动员会上,许光达把干部转业的目的、意义、转业的主要情况都作了讲解,动员大家积极响应。
根据邹靖华的情况,本可以继续留在军队。可是,许光达却动员她响应党的号召,转业到地方去工作。
一天夜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夫妻俩还没有休息。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许光达问邹靖华。
“什么事?”邹靖华反问一句,马上就明白过来,脸色阴沉下来,“让我脱去这身军装,我舍不得呀!”邹靖华低头爱抚着身上的军衣。
“是呀,这种心情不难理解。”许光达点着头,语气十分深沉。
“军队是你我成长的摇篮,我们的青春是从军队开始的,我们的革命道路是从军队起步的,我们的事业是在军队里建设的,怎么舍得离开呢?”许光达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是,国家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需要人啊。我想,你应该带个头。”
许光达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十分真切的期望。
“要说带头,还轮不到我这个小干部头上。”说完,邹靖华仿佛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可是……谁让我是司令员的妻子呢。”她喃喃自语,“好吧,我脱军装。”
“谢谢你对我的支持。”许光达激动地拉住邹靖华的手,“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在干部面前说话更有号召力。”
“可你知道,人家心里是多么难受……”邹靖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尽管邹靖华心里难受,她还是带头脱去了军装,转业来到重工业部有色金属设计院政治部工作。这对她来说,是生活道路上的又一个转折。
在邹靖华的理解和支持下,很快,许光达要求降级的报告呈送给了中央军委。
军委反复研究,终于答应了许光达的请求,决定把许光达的行政级定为五级。在我国十员大将中,其他九员大将是行政四级,唯独许光达是行政五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时间,装甲兵机关传着许光达让衔的佳话。干部们见自己的司令在评定军衔中,不计个人得失,严格要求自己。相比之下,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理由争争闹闹,不服从组织决定呢?
在装甲兵机关,人们都知道许光达夫妇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邹靖华身体瘦弱、多病,许光达深感内疚。在家,许光达总不让妻子干重活,以减轻妻子的负担;在外休假,总把妻子带去,让她也好好地休养。
无论是在北戴河风景如画的海滨,还是景色秀丽的大连老虎滩,乃至庐山疗养院……人们可以看到这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的身影。
装甲兵机关每周一两次电影,每次许光达看电影,身旁总坐着邹靖华,而且,每次都是搀着夫人的胳膊,一同走向座位,让机关的干部和家属都羡慕不已。
有一次新电影《英雄虎胆》上演,干部、家属,还有一些半大的小孩都来看电影。和往常一样,许光达搀着夫人的胳膊走了进来。座位上,一个带有几分稚气的年轻女军人指着邹靖华悄悄问身旁的中年女军人:“噢,张医生,许司令身旁的那位阿姨是他的夫人吗?”
“是呀!”中年女军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来,还不了解,许司令和他的夫人感情很好。我们常说,就像是埋在地里的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长,味道越浓!”
许光达夫妇走到自己的座位,他先把妻子的坐椅板放平,让邹靖华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
“喂,看见没有,学着点!”有个年轻的女同志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少校丈夫。
“遵命!夫人。”少校笑道。
许光达家。书房。
“爸爸!”儿子许延滨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红晕,好像是有话,但又不好意思讲。
“有事吗?”
“嗯……”
许光达招呼延滨坐在他的身旁,询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爸爸……”
原来是延滨有了女朋友,要请爸爸参谋参谋。
许光达听完儿子的话,就笑了:“这是好事嘛!”许光达侧头问儿子。
“你和妈妈谈了吗?”
“还没有。”
“这样吧,延滨,你先和妈妈去商量商量,妈妈同意,我就没意见。记住,内事不决问妈妈,在咱们家里,真正一家之主是妈妈,而不是爸爸……”
许光达带有几分教诲之意吩咐儿子,让儿子从小就知道尊重母亲。
“延滨!”许光达叫住儿子,“别忘了,明天是妈妈的生日,又是星期天,咱们上午陪妈妈去故宫玩玩,回来为妈妈做生日,怎么样?”
“是!”延滨顽皮地给爸爸行了个军礼,就像士兵对待首长那样。
第二天,吃过早饭,许光达一家三口就出门了。
许光达兄弟多,侄儿侄女也多,家乡人为家族中出了一个大官而感到自豪。有时,也想沾点光。这是人之常情。
许光达要求家里的亲属不要打着他的旗号,在乡里搞特殊,他特别向当地政府提出,不要因为是我的家属就给予特殊照顾一天,许光达接到侄女来信,信中说让五叔在北京找个工作。
许光达不同意,当即就写了回信。信中,许光达批评了侄女不安心农村的思想,鼓励她好好念书,为建设家乡出力,“……当然,根据我的权力,给你在北京找个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我在想,你是咱们许家女孩子中第一个念中学的,你是幸运的。你的几个姑姑不但没有念过书,还从小给人当童养媳,受尽了欺凌,那是社会制度不好。现在,咱们国家还很穷,尤其是农村,比较落后,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去改变农村的面貌。你是新中国的青年,应该有这样的志气。你还是安心念书吧,如果生活上有困难,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在许光达夫妇的教育帮助下,侄女安心留在农村念书,毕业后就扎根农村了。
邹靖华十分支持丈夫,同时也理解亲属们的困难,她对侄儿侄女们说:“你们指望你叔叔给你们安排好工作,这不可能。但是,叔叔和婶婶支持你们念书,你们当中凡是通过自己努力考入中等以上学校的,叔叔婶婶就供你们。”
果然,有好几个侄儿侄女念大学,都是他们供给的。
同样,许光达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也很严格。
许延滨从小学到大学,学生登记栏中家长都填邹靖华。
许光达常告诫儿了:“你不许打着我的牌子到外面去唬人。你在学校的表格里也不要填我的名字。一旦人家知道了你是我的儿子,就会给你许多照顾。这对于你的成长并不好。”
父亲是这样教育和要求儿子,儿子也争气,严守父训,从不向外人泄漏自己是大将的儿子。
在“八一学校”念书时,每逢周末,学校门前停了一些小车,接各家的“小主人”回家。而许延滨这个大将的儿子,总是背着书包,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是的,一个将军的儿子,坐一坐父亲的车,不算是一件什么稀罕事。可在许光达的眼里,这是不行的。他对家人历来都是如此严格要求。
1956年,许光达的父亲去世了。噩耗传来,举家悲痛。邹靖华忍不性,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许光达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非常哀伤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父亲的形象,临逝前对儿子期望的目光,一生操劳的影子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
许光达哥哥来电报,催促许光达立即回去主持丧礼。
“爹爹去世,我真想回去最后再看上他老人家一眼。”许光达在邹靖华身旁坐下,慢慢地说。
邹靖华点了点头,用手帕抹着泪。
“按理说,我也应该回去,帮哥哥们把爸爸葬好,这是做儿子的责任。”
说到这里,许光达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哥哥他们要想把葬礼办得隆重、热闹,场面大一些,点名要我回家亲自主持丧礼,光白布就要带回去几十匹。”
许光达摇着头说:“这不行呀!”
邹靖华十分担心地说:“是呀,带回这么多白布,这可不好。现在中央号召我们移风易俗,从简办丧事……”
许光达紧锁着眉头:“哥哥他们无非是想光宗耀祖。如果这么搞,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邹靖华深有同感:“这事可要慎重一些!”
许光达感到事情十分难处理,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领导干部,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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