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不停顿地走,咬着牙走,瘸着腿走,淌着血走。伤病员越来越多,因中暑伤亡的战士在不断增加。
有时碰上连阴雨。没有雨伞和雨衣,无止无休的雨点落在疲惫不堪的战士身上,给战士的行军又增加了几分难度。
阴雨的大别山中,一支红军在艰难地转移着。
“你怎么样?你病了吗?”徐海东关切地问身边一个走路很困难的小战士。
“报告军长!我没有病!”小战士见副军长过来问候他,他马上精神抖擞地行个军礼说。
“没有病?”徐海东微笑着用手摸一下小战士的额头,说,“呀!还没病,烧得烫手,你还瞒我!是得疟疾了吧?!”徐海东又严肃地说,“第一,有病不报告,应该批评;第二,骑上马,跟部队前进。”
小战士立即慌了神。心想:副军长没白天黑夜地工作,我怎么能骑他的马,而要他走路呢?连忙回答说:“首长,我接受您的批评,坚决执行命令,跟部队前进;这马吗,还是您骑着!”
徐海东耐心地解释说:“让你骑马,是革命的需要,不然,你就会掉队的。”
小战士争辩说:“军长您日夜操劳,走在前、睡在后。您骑马才弄虚作假的是革命的需要。我这小病,没问题,掉不了队!”
徐海东爽朗地一笑说:“不掉队了那好吧,咱俩先比一比走路,谁比输了,谁骑马。”
小战士心想:副军长常骑马,走路肯定不如我,自信地说:“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副军长和小战士的一场走路比赛开始了。“目标是前面路边那颗小树,谁先走到为赢。预备——开始!”警卫员口令一落,两人同时走了起来。
徐海东虽然腿受过四次伤,但仍能迈着稳健敏捷的步伐,快速向着目标走去。那个小战士咬紧牙关,使出全身解数,往前冲刺,可他双腿打颤,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艰难地移动着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徐海东首先到达了终点。
“比赛结果,徐副军长领先!”警卫员高声宣布。
徐海东立刻返回来,温和地扶着生病的小战士说:“怎么样?服从命令,快上马吧!”
“我……”小战士惭愧地看着徐海东。
战士正在为难之时,徐海东不由分说双手一托,把他扶上了那匹高大的枣红马。小战士伏在马背上,望着徐海东慈祥的面容,止不住流下了热泪。
白天走,夜里走,徐海东铁一般的硬汉子,也被累垮了。十几天了,他不愿骑马,总是说:“把马让给伤病员,我能走!”
副军长的圆脸变成了长脸,瘦得肩骨支着单衣。在行军途中,他突然倒下去了。
警卫员把他扶起来,几个人一起努力,把他扶到一匹马上。徐海东在马上摇晃着,又掉下来。
徐海东连马都骑不稳了。
警卫连长强制把徐海东放在担架上,抬起来就走。
“放下我,让我自己下来走!部队行进太难了,我还要你们抬着。放下我,我能走!”说着吐了几口血。他在担架上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又昏迷不醒了。
警卫员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部队又无医生又无药。
警卫员只好不断地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抬着担架的战士一步一步地朝前捱着,徐海东的生命在与疾病作着坚强的抗争。“徐老虎”不仅与敌人战斗是老虎,在与疾病作战时,也是老虎,病魔难以将他击倒。
就这样,徐海东躺在担架上,指挥着红二十五军的转移,冲破敌人重重围追堵截。从鄂东北到皖西北,再从皖西北回到鄂东北。徐海东的担架,冲向雨中,冲向夜色,冲向敌阵,山路坎坷,雨夜迷濛。
枪炮声在前面越响越烈,通红的炮火撕裂了夜幕,互相厮杀声不绝于耳。情况不妙,躺在担架上的徐海东心急如焚。往后撤吧,没有命令;向前冲吧,等于送死。就此停下,等天亮再说。
徐海东在担架上欠起身,命令道:“警卫连派人侦察情况;其他人原地待命,作好战斗准备!”
枪炮声激烈地响了一夜,黎明前,才渐渐稀少起来。
“报告副军长,”派出去侦察的同志急切地说,“省委和军部率领大部队已经突破敌人的公路封锁线,到路西去了。我们被截在路东,掉队了。前面是潢麻公路,敌人已把被我主力撕开的缺口补上了,重兵全摆在公路线上。”
徐海东一听又惊又喜:惊,他掉队了,与大部失去了联系,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连;喜,省委领导和军部领导及大部分战友和红军士兵都安全回到了鄂东北。
晨雾濛濛,乱枪乒乓。
徐海东这时的头脑特别清醒,他一下子从担架上跃起来,身子摇晃一下,但还是站住了,病好像马上好了。徐海东想:必须在天亮之前隐蔽好,否则我这个连就别想活一个。
右边有座山,林木葱郁,野花正开,看来敌人还没有占领这座山。
“立即上山,占领山头!”徐海东果断地命令道。
敌人的火力基本上集中在西面,防止红军过公路,他们根本就弄不清楚有多少红军已经突破了封锁线。
山下有很多掉队的红军,勤务人员还挑着行李,都在野地里左顾右盼、东跑西藏,像断了线的风筝,一片混乱景象。
徐海东坐在山顶“齐天大圣庙”前的石头上,端着望远镜,敌情和我情很清楚。
“我们怎么办?副军长!”警卫连长问。
“怎么办?怎么办?”徐海东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地说,眼肖突然落到静坐在旁边的小战士身上了。小战士腰上挂着拴有穗子的军号。那穗子红艳艳的,像早晨滴着露水的山花,给人一种热烈欣慰的感觉。
“吹号!给我吹号!吹集合号!”徐海东大声命令着。
“是!副军长!”小战士立正回答。
小战士圆圆的娃娃脸,鼓起了腮帮,站在一棵树下,吹响了红军的集合号。
“嘀嗒嘀嗒……”清亮悠扬的号音在黄土岗以南的群山中响起来了,号音飞向山下、飞向田野、飞到敌人的阵地,飞到山下流散的红军的耳中。
号声使敌人一惊:妈的,红军还在路东?!
公路封锁线上的敌人向山头上射击起来。敌人根本就没有摸清红军情况,不知道山头上有多少红军,只能远远地打着枪炮,不敢冲过来。
正在漫无目标寻找部队的红军指战员,听到集合号,迅速地朝这个山头涌来,三三两两,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地上来了。后勤人员挑着担子也来了。
红军七十四师二二○团,在昨夜突破公路时被打散了,一部分战士在二营长带领下,采取迂回包围,歼灭了一营的敌人。天太黑了,二营长迷失了方向。天亮时,清点身边部队,还有四个连。敌人密集的炮火,使二营无法靠近公路,冲锋一次,牺牲了十几名战士,二营长正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集合号响了,他们就像迷路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真是‘天不灭曹’呀!”二营长说,“快,司号员,吹号应答!”
有了回应的号声,就有一支流散的部队。
“好!再吹!让他们向我们靠拢。”徐海东命令道。
那边的号声应答:马上向这边靠拢。
二营长带着四个连,一见徐海东就大喊:“副军长!副军长!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没冲过去?”
“我和你一样掉队了!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七十四师还存在!马上清点人数,整编成连!”徐海东对二营长和警卫连长说。
各种掉队人员共八百余人,整编成八个连,徐海东当即任命了连排长,并作战前动员说:“同志们!按我们现在的兵力冲过公路封锁线,显然是自投罗网,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
“那怎么办?副军长,我们听你的。”有人说。
徐海东微微摆了摆手,意示大家听他说。
“因此,我们只有走回头路,转回向东。在敌还未摸清底细这前,返回皖西北,与八二十师会合,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别无他路!”
“跟着副军长,赴汤蹈火,我们也在所不辞!”
“好!轻装上阵,列队出发!”徐海东命令。
“副军长!先等一等!我有个想法!”小号兵怯怯地说。
徐海东向小号兵点点头,和蔼地说:“有什么事!你说!”
“副军长,我想我应该留下来!”小号兵鼓足了勇气说。
“为什么?”徐海东有些惊讶,“怎么能留下你呢?我还要你给我吹号呢!”
“副军长!我留在这里不断吹号,迷惑敌人,使敌人不敢轻易出动。你好带领大家向东撤,当敌人明白时,你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远了!”小号兵的眼睛晶莹透亮,他一口气全盘托出。
徐海东和战士们半天没作声。
二二○团的司号员站起来说:“副军长,小号兵说得对,他还小,让我留下迷惑敌人!”
还有几个战士表示愿意留下来,掩护部队撤退。
徐海东被小号兵及战士们的牺牲精神和高尚品格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副军长!不能再犹豫了,革命是免不了牺牲的,何况我还有摆脱敌人的把握。我对这里的地形熟,把敌人拖住后,想法脱身,追赶你们!请放心,副军长!我能行!凭我自己就能拖住所有的敌人。”
小号兵说完,转身跳上一个凸出的石块,举起军号,鼓起肋帮吹起来,那嘀嘀嗒嗒的号声,立即响彻村庄!响彻大别山!响彻每个红军指战员的心!
徐海东深情地望着小号兵,心里默默地说:小同志!你多保重!
铜号上火红的穗子,在早晨的阳光中,红得像血。
徐海东把手一挥,命令道:“出发!”
借着山林的掩护,不放枪,不放炮,顺利地下了山,走上了通往皖西北的征途。
一路上,徐海东挂念着小号兵,拄着拐棍,一拐一拐地领着部队不停息的走着。
突然,徐海东觉得肚子发胀,一低头,吐了几口血,立时,脸发烧、腿发软、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警卫员把徐海东扶上担架,徐海东又在担架上回到了皖西北。
徐海东非常恨自己,战斗激烈,环境艰苦,身体这么不中用,他常常自责:“我真没用!”
公路封锁张上的敌人,向响号的山头猛烈轰击。三个团的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朝山头围攻上来。
时而是集合号,时而是冲锋号。小号兵变着调子吹,吹得敌人晕头转向,但有一点他们十分“清楚”:山上有一支不小的红军部队。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小号兵粒米未进,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十二个小时的不停地吹,嘴都吹出了血。小号兵看着军号嘴上的血痕,心想:吹!要拼命吹下去。只有吹下去,副军长他们才能走得更远,安全转移。
围山的敌人,借着茂林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山顶摸来,妄想不让山上的红军发现,把红军逼向山顶无处可逃,一举全歼。
号停了,敌人爬起来,向山顶推进,号响了,敌人立即趴下。
如此反复多次,弄得敌人高度紧张,人心惶惶。
小号兵再也举不起铜号到嘴边了,他儇依在那块凸起的石头边,呼吸急促、满嘴流血、军号从他那瘦小的手中滑落……他翕动着嘴喃喃地说:“副……副军长,你……你们保……保重……”
半个小时后,三个团的敌人围上了静悄悄的山顶,只有一个小号兵的遗体和红军扔下的辎重行李在等着这群恶神。
“我们上当了!”
“红军跑了!”
“妈的!老子受骗了!”敌指挥官踢翻一副烂担架,骂着。
鄂东北紫云寨。
残酷的斗争实践宣告了错误方针的失败,同时,也找到了挽救革命斗争的有效途径。
根据鄂豫皖省委第三次扩大会议的初步酝酿和会后多次研究及沈泽民个人的深刻体验,由省委书记沈泽民执笔,于11月10日向中共中央写报告,作了沉痛的检讨。在紫云寨东头的一间低矮破陋的茅屋里,沈泽民坐在木墩上,伏在两块板搭起的桌子前,脑子里不时出现大片红军牺牲的场面和徐海东冒死争辩的情景,他奋笔疾书,在报告中写道:在郭家河、潘家河战斗胜利后,到现在根据地和红军出现惨败局面,完全是过去错误造成的,是由于我们自己的路线错误和实际工作的拙劣。但我们并不认为革命没有出路,“今后工作,如转变到弄虚作假正面向群众、团结群众,敌人再狠些,‘坚壁清野’计划亦包不住我们(只要我们对白区群众有密切联系和取得其同情与拥护)”。“红军和游击队依然保持其积极活动”。决心纠正“偏于军事观点,忽视群众工作与密秘工作”的现象。表示今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起”。今后斗争方针:采用游击战的方式来箝制敌人,消灭敌人,以恢复和巩固根据地。主力红军要在游击队的配合下,深入到敌人占领区去活动,在敌人后方袭扰和打击敌人,求得物资上的补充。同时认为便衣队是“极为适宜的一种游击武装的方式”,“要建立白旗下的群众工作与秘密组织工作,首先最有效的还是发展便衣队的组织”。(1933年11月10日《鄂豫皖苏区省委报告》。)
沈泽民写完报告后,于11月20日病逝于老君山东北的刘家湾。省委书记一职由徐宝珊代理。
沈泽民自从1931年3 月来到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虽然执行了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错误路线,但他能够正视现实,认识错误,从失败中及时吸取教训,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起”,抱病向中共中央写报告,代表省委作沉痛检讨,表现了一名共产党员对革命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和光明磊落的品质。他严于律已,联系群众,艰苦朴素,忠于职守,忘我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终年三十四岁。
省委吸取冒险进攻和内线消极防御的失败教训,实行以外线游击为主和密切联系群众新的斗争方针以后,红二十五军一千多人在地方武装和党、政、军三位一体的武装工作队——便衣队的有力配合下,不仅胜利地坚持了第五次反围攻斗争,而且在鄂东北地区恢复了以老君山、天台山和东、西高山为中心的两小块游击根据地。部队的游击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