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角色!尤其是后面一些的,做个普通人,都觉得他们神经有问题,不要说做了一国的皇帝。当然,后面也有几个开明、理性的,但在位时间都不很长。
这就是明朝。
皇帝,多半很古怪。但臣子,却出了一批又一批名臣,或高风亮节,或有谋有勇,或精明干练,其事迹正经是可圈可点。有的人的名字,到今天也可说是妇孺皆知。
君与臣,就这么别着劲儿,共撑起了一片天下。中间令人叹息的事情,不少。
虽然明代开国盛世后不久,就一连七八个皇帝非昏即庸,把朝臣惊诧得像看耍猴一样,又不敢怒,又不敢笑,更不敢怀疑皇族的遗传基因恐怕出了一点问题。
但相比之下,名臣系列总是为大明挽回了一点面子。无怪乎当代有人说,明朝的臣子才最像臣子,这个群体最讲究为臣之道,不怕打*股,不怕戴枷示众,争先直谏,就怕皇帝不恼怒。特别是有那么几个忠于正统、忠于礼法的,简直就近于偏执了。
这个名臣系列,从开国时排起,可谓星光熠熠:李善长、刘基、宋濂、方孝孺、李东阳、王阳明,后来更有海瑞、杨涟、左光斗……或德或才,无不有过人之处。与张居正前后脚登上最高政治舞台的,就有张璁、夏言、徐阶、高拱、申时行,也都无不是能臣干员,是处理行政事务的老手。国家要是没有他们,还能不能正常的转动,还真是难以想象。
其他名气略低一点、不为后世匹夫所知晓的能臣,就更是车载斗量了。
物以类聚。在这个队伍里面,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张居正,也就不足为怪。
他所生所长的这个朝代,文治武功,虽略逊于前朝后代,但也是巍然一世界超级大国。
失地400多年的燕云十六州,是我大明收复。极北之地库页岛(现今俄罗斯的萨哈林岛,旧俄著名小说家契诃夫曾旅行至此),是我大明版图内疆土。俯首向我称臣的藩邦数量之多,前朝人不敢想象。常来上国进贡的,有朝鲜、琉球、安南(越南)、真腊(柬埔寨)、暹罗(泰国),还有一个“八百媳妇”(真是好国名!该国拥有八百个村寨,位于今日泰国北部的清迈府、清莱府地区。相传其大酋首有八百个老婆,每个老婆把守一寨,国名就由此而得);声威远被所达的地方,还有马来西亚、爪哇、文莱等地。
这样一个舞台,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风光。
要想在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当国十年”而巍然不动,且政绩卓著造福后世,这不是旷世奇才是什么?
【英雄有时候也起于草莽】
好了,我们的英雄此时应该出场了。不过,我要先讲讲他的出处。尽管民间有“英雄莫问出处”的说法,但这位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实在是令人好奇,不究一究他的家谱,难免叫人心痒。
老先生的家谱其实很简单,只能上溯到元末。再往上数,没了!不可考。
显然是穷老百姓世系,上推170多年就来路不明了。
明代在我国已是文化昌明时期,文人说古论今的时候,思维已相当严谨。家世这东西,已不能再随便忽悠了。不像汉代,刘备、曹操还都能胡攀老祖宗。
张居正可考的先祖,叫张关保,是凤阳定远人。此地现属滁州,现在凤阳、定远分别是滁州市下辖的两个县。
这个张关保与大明就很有关系了,而且是太祖朱元璋打天下时的一个兵。算是头扎红巾“从龙”起事的老兵了。渡江后打过采石矶,这一仗夺的是马鞍山附近长江边上的险要,这是拿下南京的咽喉要道。老朱在南京这地方打得较苦,打了三次才从元军手里拿下,看来张关保也是队伍中豁出命来干的一条汉子。
后来这张莽汉归到了大将军徐达麾下,随军席卷江南,转战浙江、福建和广东,估计跟张士诚的兵、陈友定(陈友谅的弟弟)的兵都交过手。但似乎没有跟随徐达去北伐锦州与热河。
刀头舔血的结果是屡建军功,授了世袭千户。这是入了军籍。朱元璋这个老农民首创,把老百姓分为“军籍”和“民籍”两种,军籍不光打仗,防卫,还得自己种田养活自己,每个兵赏官田50亩,但是你得当兵到60岁,然后由长子一人顶缺,世世代代保你有饭吃。
张关保当这个千户长,手下管1120人,是个小军官。
有如此光荣出身的一个老祖宗,张居正一生的报国之志,怕是从这里就能找到源头。
张关保死后,葬在湖北的宜都。军人么,青山处处埋忠骨。张居正后来提到过宜都的“远祖孤茔”,口气中也不免有点伤感。
这“军人户口”的张氏一脉,给成年后的张居正带来的是铁石心肠的一面,日后在介入中枢的政争时,老张的冷酷、严厉、令出如山,都源自于此。这与书香门第出来的文雅士子,风格确乎大大地不同。我们在后面就能看到他的那种狠劲儿。
老祖宗再往后两代,仅仅有名字,无事迹可考。再往下,也就是张关保的曾孙了,叫做张诚。他是次子,袭不了老爹的铁帽子,就从归州(今湖北秭归的老县城,2003年6月被三峡水库淹没)迁到了江陵。从此,江陵就算是张居正的祖籍之地了,当时的同僚也称张居正为“江陵”,成了他的别号。
江陵也在湖北,离秭归并不远,在长江边上,正是所谓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东晋时为荆州治所,所以后来又称荆州城。这地方离战国的楚国都郢也不远,是个出奇才的地方,屈原屈老先生的活动范围,也就在这一带。现在叫荆州市,有百姓7万人。
这个迁移到江陵来的张诚,就是张居正的曾祖父。他到这儿入了“民籍”,成了老百姓户口,开始自谋职业。因为生性乐善好施,攒了点儿钱都捐助给弱势群体了,所以一直穷嗖嗖的。
张诚口吃,是个结巴,人送外号“张謇子”,謇子是古语,就是结巴之意。
他人缘不错,虽然说话期期艾艾,但颇有哲理。江陵人教训子弟时都乐于引用他的话,俨然是个小城的名流了。
日后张居正在回忆曾祖时,还念念不忘老人家的慷慨大度(平生急难振乏),说是他老人家经常发愿,愿意自身做一领草垫,让需要的人睡在上面。这个思想,真有点圣人意味了。
这个张结巴老先生,又给张居正注入了性格中的另一面,就是对困窘中人也抱有同情心。后来在政争中,他并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
张结巴老先生有三个儿子,次子叫张镇,就是张居正的祖父了。其他兄弟两个,一个经商,是成功人士;一个读书,补了县学生,是个秀才了。就独独这个张镇,两样都不干,只是放浪,估计是打架斗殴、啸聚街头的那一伙。偏这结巴先生就喜欢他(顾独爱之),处处回护。
张居正的这个痞子爷爷,又给他传下了几分霸蛮、泼皮的色彩。后来争斗到白热化时,张居正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人瞠目结舌。
痞子爷爷张镇,后来倒也有了一个好归宿——进了江陵的辽王府充当护卫,用现在人的话说,职务是“守门墩儿的”。光荣传统又恢复了,不过比远祖关保可差得远,关保是从“香军”那会儿就起了义的,有战功。而张镇护卫,终其一生,也就是一名小小的军卒。因此,张居正后来回忆家史,往往也只谈及远祖关保。
张镇不成器,结巴曾祖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
张镇生子,叫张文明,别号观澜。这即是张居正的父亲了。结巴曾祖自认为自己一生急公好义,应有好报,该出个体面的子孙了。
张文明果然没走武把式的路,一直坚持读书、应试。20岁就补了府学生,也就是在本地通过了初级考试,也混了个秀才名份。可是往后,一连七次没通过省里的二级考试“乡试”,成不了举人。
成不了举人,就等于不是什么知识分子,社会上没地位,赶不上一个有钱的屠户。只有中举,才能光宗耀祖。《儒林外史》里面,“范进中举”前后的大异其趣,就是个好例子。明代的省上“乡试”是三年一次,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所以又叫“桂榜”。放榜后,盛况空前,由巡抚大人主持鹿鸣宴。席间高唱诗经《鹿鸣》诗经,跳魁星舞。
张文明大人可与此无缘了,七次落榜,那就是21年蹉跎过去了。一直到他40岁,儿子张居正早已中了进士、点了翰林、三年的中央研究院博士后都毕业了,张文明大人这才彻底死了心。把考篮一丢,叹道:“命该如此啊!”
张居正后来总结老爹的失败,说在于他不肯向八股文的死规矩低头,所以考官不待见(不能俯首就绳墨……以是见诎于有司)。
但老爹张文明是性情中人,喜喝酒,爱说笑话。与人接触,不论贵贱,都一碗水端平,平生无什么仇家对头。他要是去赴哪家的宴会,大伙必定“终席而欢”,大有张镇张护卫的豪爽之风。
结巴曾祖对张文明的希望落了空,但老人家终于看到了曾孙张居正的出生。
张居正出生那年,父张文明22岁,母赵氏20岁。一肚子济世悬壶思想的老太爷,乐呵呵地盼到了四世同堂,虽然没看到张居正后来的大出息,但也可略感安慰了——子子孙孙,总能有一个出息的吧?
【天才绝对是天生的】
嘉靖四年(1525年)五月初三,我们的英雄、我们的绝世天才,终于横空出世了。张居正就在这一天生于江陵家中。
这一天很有意义。寒门里出了一个家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显赫人物;上天给一个衰老帝国提供了一个能给它带来回光返照的拯救者。这也可以说是一件五百年不遇的大好事。
搅动江陵张氏一门近二百年卑微、平淡生活的时刻到了。
大人物的诞生,照例有附会的传说。母亲赵氏在怀他的时候,据说曾看见连天的火光,中间有一个大约五六岁的青衣童子,从天上翩然而下,绕床不止。于是有孕。这当然是赵老太太自己编的神话或是后人拍的马*。什么青衣童子、红衣小儿……都是滥俗了的套路。
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在为父亲写的传记《文忠公行实》中,还说赵老太太是怀孕十二个月方才分娩的,无非也是说孕育的是个奇人。
但是张居正诞生前后的“异象”,却是有他早先的名字为证。张敬修提到过两个与张居正有关的梦,很有意思。
是说在张居正诞生的前一晚,痞子爷爷张镇忽然梦到了遍地大水,满屋皆淹。张镇慌了,问奴仆:“何来大水?”下人回答:“水是从您张家的地里流出来的呀!”无独有偶,结巴曾祖父张诚也梦到一轮明月落在水缸里,光芒四射,紧接着,一只白龟就从水里爬将上来。老太爷从梦中得到灵感,据此给新生的曾孙取了正式的名儿。
张居正,字叔大,别号太岳。但是小时候的名儿,却是叫白圭。什么是“白圭”?白玉也。这里显然指的是白龟,谐音。
但这只能存一说。因为,这名儿也很可能是考试名落孙山的老爹张文明从《诗经》里找的。《诗经…大雅…抑之》里有两句诗:“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白玉上的污点还可以磨掉,言论中要是有毛病,就无法挽回了。这是老祖宗告诫人们要慎言——祸从口出。《论语》里也记载着相关的一件事:有个叫南容的人因为反复诵读这两句诗,孔子很欣赏,就把侄女嫁给了他(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哇,这念念“白圭”,还真捡了个大便宜!
张居正小的时候,就这么叫上了“张白圭”,很具有形象性。看来,张家长辈对他期望挺高,起码希望他也能娶个什么人的侄女也未可知。
后来到了嘉靖十五年,张白圭这个12岁的机灵小子在荆州府考生员(俗称秀才),荆州知府李士翱看见这名儿,认为大不妥——可能是觉得不敬。白圭(龟),这不是将来要戴绿帽子么?
其实,龟这东西,在中国远古时并无恶名,且是圣人怀中必抱之物,占卜也少不了它。人们对龟,只是崇拜,认为它象征神灵、吉祥、长寿也。古代名字里带有“龟”字的,多了去了。仅仅唐代就有楚王灵龟、嗣曹王龟年,大臣有崔从龟、王龟、刘崇龟、李权龟,幕僚有乐朋龟、薛元龟,协律(音乐官员)有李龟年,进士有张仁龟,白丁名士有陆龟蒙,道士有解元龟。白居易甚至直呼他侄子做“龟儿”……也并无不敬。
可是后来汉朝的文字学家家许慎写《说文解字》,硬说乌龟是没有雄性的,如果要生小乌龟,得跟蛇交配才成。正因为如此,“**”才与“蛇头”长得一样。谣言正是起于此。后来在民间,龟就不是什么可以显摆的东西了,与“通奸”同义。
到了元朝,“元典章”规定,娼妓的家长和男性亲属,要裹青色头巾。青头巾的颜色与绿色相近。到了明朝,这娼家的头巾颜色索性改绿,看上去仿佛**。这就是龟与“绿帽子”的渊源关系(后世男人不戴头巾了,“绿头巾”于是转化为“绿帽子”)。
至明代的民间,龟已声名狼藉。因此,“白圭(龟)”之名再好,也万万不能取。
我这里仅仅是开个小玩笑。事实上,很可能李士翱知府认为不妥的,是因为在先秦也有一个叫白圭的。姓白名圭,见于《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研究“治生”的鼻祖,商人兼政论家。“治生”,就是经营之道。他最著名的观点即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人家不要的时候我要,人家需要的时候我抛,现代的股票市场也讲究这个。
这个白圭毕竟是商人,俗气得紧。明代仍有重士轻商的习俗,《儒林外史》里就有盐商支剑峰冒充知识分子,戴了个书生的头巾(非绿色),在酒桌上吟诗,被衙门的公差看见,一巴掌“挝去”头巾,一条链子锁了去。这说明,在当时,商人终究上不得台盘。因此,李知府便做主(十分称职的父母官),为小白圭隆重改名儿为“居正”。
此名,甚好啊!大气磅礴!
布衣寒门的子弟,往往有“鱼化为龙”的梦想,希图一举改变沉于下潦的狼狈处境。但是梦想虽然人人有,能够实现的却并不常见。那么,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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