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出了个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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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出了个张居正-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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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万历三年,张居正的专横还没有达到膨胀的程度,傅应祯因此躲过了廷杖这一劫。

但不怕死的仍然有,这一次,蹦出来的人叫人大吃一惊。此人居然是张居正的门生,也是傅应祯的老乡——巡按辽东御史刘台。

刘台,字子畏,江西安福人,隆庆五年的进士。张居正不但是他的会试主考、廷试读卷官,还曾举荐他当了现在的这个官。但刘台认为张居正钳制言论、斥责言官、结党营私,都是动摇国本的行为。虽然自己是张一手提拔的人,但也不愿坐视不问。他声称:“忠臣不私,私臣不忠。终不可以荐举之私恩,忘君父之大义。”(《安福县志》)

就在傅应祯被发往福建一个月后,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三日,刘台上了一道著名的《恳乞圣明节辅臣权势疏》。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呼其名,谴责“大学士张居正作威作福,蔑祖宗法”。奏疏言辞激烈,且条分缕析,把张居正执政以来的专横与不检点之处,大加鞭挞。

刘台首先从内阁权限说起,他说,国初设置内阁,官职不高,因此没有总揽之弊。二百年来虽有作威作福者,总还是怕人议论,惴惴然避宰相之名。惟独“大学士张居正专政以来,每每自当必曰:吾相天下,何事不可作出,何人不可进退?”致使大小臣工,不是惧怕他的威势,就是感怀他的恩德。

接着的驳难几乎势不可当。他说,既然张居正自称“吾守祖宗之法”,那么——

兴王大臣狱,诬陷高拱又是何企图?高拱擅权是有的,谋逆则闻所未闻。先是诬之逐之,逞宰相之威;后又私下里写信安慰,布宰相之恩。“祖宗之法”有这样的吗?

如今一有诏旨下,如果是严厉的,则张居正曰,我费力多少才不至于更严厉,于是人不敢不先谢他。如此,人们畏张居正甚于畏陛下。如果诏旨是温和的,则张居正曰,我多少费力方如此,人们又不敢不先谢他,于是人们感激张居正甚于感激陛下矣。“祖宗之法”有这样的吗?

张居正又设立考成之法,使内阁权力在部、科之上。本来内阁是没有大印的,官职属于翰林,不过是聊备顾问而已,不能直接处理政务。张居正创立考成法,是想辖制科道大臣,令他们只听他一己之令。“祖宗之法”有这样的吗?

而后,又将张居正的“劣迹”逐一开列——

逐大学士高拱去国,竟然不容旦夕之缓;

引用阁臣张四维、吏部张瀚,均不通过廷推;

贬斥言官余懋学、傅应祯等,几乎扫空了言路;

为固宠计,献白燕白莲以为祥瑞,招致严旨切责,传笑天下;

为夺好田宅,授意地方府道诬陷辽王,滥加重罪;

为让家族子弟连中乡试,许诺御史某人以堂官、布政使某人以巡抚;

起大宅于江陵,费资十万,规模直逼皇宫,且派遣锦衣卫官员监造;

天下哪个不知,江陵地面膏血已枯,有人还在大起违禁宫室!

我看,张居正贪污的来源,不在文吏而在武臣,不在内地而在边鄙;

否则,何以入阁仅仅几天,即富甲全楚,究竟是用何法致富?华屋宝马,妻妾成群,有如王侯,究竟又是谁人供给?

——刘台的这个奏疏,虽然炮火猛烈,但也不是蛮干,他多少用了一点策略,就是刻意离间万历与张居正之间的关系。

他说:当此之时,给皇帝提意见易,给大臣提意见难。当大臣的,每听到有人批评,则接着皇帝宠信,激怒皇帝,或加罪一人以警告众人,或株连多人以杜绝后来者。如此,大臣之恶日益滋长,天下国家之事大势去矣!

这简直就是一篇讨张檄文,虽有夸大,但也其源有自,并非捏造。尤其是侵占辽王田宅一事,把陈年旧事也牵起来了。







应该说,张居正在大明的官员中,虽不属十分廉洁,但也不是贪渎成性之人。他历来标榜“私宅不见一客,非公事不通私书”。曾有一知县向他行贿遭拒绝,以为是嫌少,便又多加了一条玉带再送去。张居正两次奉还,并致信说:我一直以“守己爱民”四字与你共勉,你居然会以为我嫌礼品少,还是认真思之以自励吧。据他自己说,两广将帅先后欲向他送的礼,有万金之多,他都一概拒绝了。

那么,他在江陵的万贯家财又从哪里来?原来是他的父亲、子弟和仆人大开了受贿之门(不收就太脱离群众了)。

据说,隆庆六年,湖广抚按建议为张居正修建牌坊,张居正没有同意。抚按就把募集来的钱送到了张家。因这钱不大好退回,张居正便提议,此钱交给地方官府,作为张家购买辽王府的款项。但后来这钱只做了废王府的装修款,而且大大超支。张居正表示,愿用历年的工资、赏赐和田租来偿还,但最后还是由地方官“统筹解决”了。因此,说张家在江陵修建的大宅来自民脂民膏,亦不为过。

此等隐私,又如何解释得清?

张居正就是铁打的身躯,读了这样犀利的檄文,怕也要冷汗直冒!

自万历二年以来,倒张的力量就在积蓄。一部分言官因张居正弹压言路,产生忿恨,连他的功绩也一概抹煞。他们倒不一定是自身利益在改革中受损,但其言行却代表了一批反对改革的朝官。

刘台的弹劾,只是是一次大的爆发。反对派意在逼迫张居正下台或做大幅度退让;而张居正则处在刚把局面打开、欲放手大干之际;两下交锋,双方已无一点回旋余地。

面对如此系统的攻击,无论真伪,张居正也不免尴尬,只有去见皇帝面奏自辩。他没有检讨自己的问题,只是极力推测刘台的动机。他对皇上说:刘台因与傅应祯交情素厚,见傅被充军,怕自己将来也不免,就反攻为守,泄愤于臣。这样既可以免于处分,又可以沽名钓誉。

张居正说着,忍不住泪下如雨,哀叹自被弹劾以来,门可罗雀,谁都不敢来了。“国朝二百年来,并未有门生排陷师长,而今有之。”(《万历邸抄》)

次日,张居正依惯例递交了《被言乞休疏》,要求辞职,并在家等候处理。

据说张居正在递交辞呈时,曾伏地痛哭。万历慌忙将张居正扶起,说:“先生起,朕当逮刘台入狱,关他一辈子以谢先生。”

看过了辞呈,万历当即下旨慰留:“卿赤忠为国,不单是刻在朕心,实天地祖宗所共鉴。那邪恶小人,已有旨重处。卿应以朕为念,速出辅理,不要介意那些浮言。”

二十五日,张居正再次上疏乞休。他说,现在诸事未安,臣岂敢言去?但臣乃不得已也!臣所处之者,实乃危地也。因为所理之事是皇上之事也;所代者乃皇上之言,现在言官说我作威作福,而我是在代王行政,那么肯定非威即福。如此,事事都可以说是作威,事事也可以说是作福,谗言日日喧哗于耳,虽然皇上圣明,不可能听他们的,不能让臣背负恶名,但作为一个臣子不应让皇上如此费心。所以望皇上特赐罢归,以消除议论。另外再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来担大任吧。

万历当然不可能让他真的走,遂再次劝慰。

另有阁臣张四维、吏部尚书张瀚,因刘台的“檄文”里将他们作为张居正提拔的私人,都觉得脸上无光,也依例上疏求去。万历同样一律打住。

纵是如此,张居正仍待在家里不肯出来视事。









万历无法,只得于二十六日派司礼监太监孙隆,带着亲笔手敕和一些礼物,去张府慰问。

孙隆高声宣旨道:“先帝以朕幼小,托付给先生。先生辅佐朕不辞劳苦。那些畜类丧心病狂,发表狂悖言论,动摇社稷,自有祖宗法度来治他们。先生还是以保社稷为重,马上出来干活儿吧。特赐长春酒十瓶(谁喝谁知道啊),以示关怀。先生不要再推辞了!”

君臣又经过几次书面往来,张居正才勉强出来上班。

此次风潮虽然是由言官而起,但部院堂官当中也有给予同情的。礼部尚书万士和就是一个,前此余懋学因言得罪,他就说“直臣不当斥”,并不怕杵犯张居正。而后,以病乞休。张居正这次也领教了反对势力的强大,一度真的想不干了。

风潮的主角刘台,自是难逃厄运。几天后,从辽东械送京师,一路带着枷锁押送过来,被打入诏狱。虽经严刑拷打,但他言辞反倒更为激烈。旁人都为他担心,他却泰然自若。镇抚司审讯之后,拟了“廷杖、遣戍”上报。

张居正虽然内心恨刘台入骨,但还是上疏请免用廷杖。因为上次傅应祯讪谤的是皇上,他出面讲了情。此次刘台不过是诋毁阁臣,自然也要免廷杖才说得过去。

最后刘台被削职为民,还归故里。然而,事情岂能如此罢休!张居正此后又派人去辽东及江西安福,追查刘台的所谓“贪赃枉法”旧事,企图加刘台以重罪。首辅的意图,下面自然有人领会,具体执行的,是江西巡抚王宗载和巡按于应昌。后来刘台果然因罪被遣戍广西浔州(现桂平市)。监督改造两年后,在戍所被诬再次入狱,受酷刑而死。死后连棺材衣服也无,极为凄凉!

以刘台为代表的科道官员,前仆后继地倒张,这类行为,在当代的研究者著作里均被视为“逆流”。向改革者发难而获此恶名,似乎没有什么异议。但这几个人,在品行上无大瑕疵,亦不是改革中的利益受损典型。他们提出的指责,多有所本,是对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就已显露的专权进行抗议。在皇权机制下,权力无制衡,即使是有为之相也难免唯我独尊,破坏朝政中应有的权力平衡。刘台等人的奋起,应看做是对缺乏公议的决策过程、对一人独大的畸形行政机制而进行的阻遏。

这才是问题的本质。可惜,当时双方没有一个可以共商的平台,因此,不同的意见只能以残酷政争的方式表现出来。

固然刘台诸人进行的是绝望的一击,失败乃题中应有之义,但张居正也为取胜付出了沉重的道义代价,甚至是为他身后声名事业的迅速败亡埋下了伏笔。

——大明多少英才,就是这样有话没法好好说,在险恶的争斗中相厮杀、相诋毁,空洒热血,徒唤奈何!

此事平息了一年多后,万历五年九月,又一场大风波劈头盖脸扑来。

事起突然,牵动甚广,其烈度与惨酷,使人们感觉到仿佛严嵩时代又还魂了。







【午门前顿时鲜血淋漓】


万历五年,本是张居正风光无限的一年。前一年底,他刚以一品九年考满,加左柱国、升太傅、并荫一子为尚宝司丞。这些荣衔,是大明臣子在生前可以得到的最高荣誉了。转过年来,次子张嗣修会试得中,进士及第。张居正谢恩,万历答曰:“先生大功,朕说不尽,只看顾先生的子孙。”

父贵子荣,皇帝又打了包票,张居正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万历的这个承诺,到后来成了命运的讽刺。

万历五年五月,万历果然开始“看顾”张居正的子孙,下诏荫张嗣修为锦衣卫正千户。

就在这仕途如鲜花烈火之盛时,江陵传来噩耗,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于九月十三日因病突然去世!

九月二十五日,讣告到京。

这一年初,张居正就得知老父患病,本想回乡探亲,却正逢皇上要大婚,因此决定推迟一年再回。哪里想到这一延宕,父子竟成了天人永诀。

老父亲一死,张居正立即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按照大明的祖制,官员的祖父母或者嫡亲父母丧,要解职回乡守制三年,此谓“丁忧”。从闻丧之日起,不计闰月共27个月。期满才可以回来上班,谓之“起复”。

但先朝也有特例。宣德元年的金幼孜、宣德四年的杨溥、成化二年的李贤这三位大学士,都曾因丧由皇上特批立即起复,穿素服办公,不用离职回家守孝。这就是非常罕见的“夺情”。

由于夺情不符合典制,所以从正统十二年起,有明令,所有官员丁忧通通都要回家,一律不准夺情。

那么,张居正是否要离职三年?

问题立即成为朝野关注的一个焦点。闻讣的次日,内阁的另两位辅臣吕调阳、张四维奏请,引用先朝杨溥等夺情旧例,请求皇上准许张居正夺情,继续任职。他们是考虑,平时一切政务都是张居正说了算,如果张居正离开这么久,朝中局面他们完全无法掌控。

几乎是同时,又有御史曾士楚、吏科给事中陈三谟上疏请留首辅。南北各院部官员也纷纷跟进,大力吁请挽留,一时形成所谓“保留”风潮。

都御史陈瓒卧病在床已久,急忙抱病写信给礼部尚书马自强,说挽留奏疏上千万不要遗漏我的名字,我就等着疏上留下我的名字后瞑目呢。这个陈瓒,是张居正的同年,北直隶献县人。岁数老大不小,位列九卿,不知还这样死命跟潮流图的是什么。因为南直隶还有一个祖籍常熟的陈瓒跟他同名,老陈还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讲清楚,我为献县之陈瓒,非南直之陈瓒。

马自强接到信后叹道:“此老是快死了,因为心先死了!”

陈瓒果然不久后病殁,因为这件事情后来遭人议论,在史册上留下污名(《万历野获编》)。

万历一开始只是例行公事,下诏表示了慰问,并未提及“保留”。

张居正此时心态非常复杂,如果夺情,与他一贯提倡的坚守祖制不符。如果去职,一切改革事宜,都还在开辟阶段,反对势力之大,不可小看。离职三年,将会发生什么,实难以预测。几天里,他只是在错愕不定中度过。

到了十月上旬,万历才醒悟过来,他哪里离得开张先生?于是公开表态支持夺情,宣谕吏部,准张居正过了“七七”丧期之后,便照旧入阁办事。同时又赐张居正办丧事的香烛等用品数以百计。

张居正这一方的人,更是高度关注事态发展。首先冯保就不愿意这位最大的政治同盟者离开。在闻讣之后,马上就和张居正进行过密谋。

夺情倡议一起,冯保立作呼应。二更天时,诸臣的“保留”疏从宫门递进,天不亮居然挽留特旨就从宫中传出来了,不可谓不快!

据说,司礼监随堂太监将皇上给的礼品专程送到张府,并将冯公公的密嘱附耳告诉张居正。一天里,小太监来传话的络绎不绝。

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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