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漕运码头- 第5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时候,顾全才发现跟着周三爷进来的还有一个绝代佳人。她斜靠在门框上,微低着头,身材苗条秀丽,面庞如春花带露,双目似秋水含星。顾全的心里忽地热了一下,那双画家独具的慧眼便药棉似地嘶嘶燃烧起来。

周三爷招呼着:“燕儿,快来见见顾先生。”

燕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顾先生在上,燕儿有礼了。”

燕儿……这名字又像雏燕那嫩黄的小嘴儿在他的心尖上啄了一下,顾全觉得浑身都颤栗了,急忙躬身还礼。

周三爷爽快地说:“顾先生,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们码头上的人粗,什么事都喜欢事先说清楚,你给小内人画张像,我该给你多少银子,你按规矩说,别给我打折扣。”

顾全红着脸说:“老前辈让晚生作画,是看得起晚生,怎么能拿老前辈的赏赐呢?再说,我顾某作画向来不提钱字,都是画完了主顾看着赏。看着满意,多赏点儿,不满意少赏点儿,再不满意可以扭头就走,我顾某从来没说过什么。”

周三爷朝四下看了看说:“顾先生的人品道德,我老头子也听说过一些,不过看来眼下顾先生并不宽绰。这样吧,我先给你50两银子作为定金,等画完了以后再……”

顾全一听周三爷要给他50两银子,急忙拦住说:“不不,太多了,晚生小功不受高禄,老前辈别让晚生下不了台。”

周三爷说:“那你说多少?”

顾全说:“老前辈真的要帮助晚生,就先给几钱碎银子,我只要把肚子打发一下就行了。”

周三爷笑了:“英雄也有末路,一文钱也能难倒大丈夫。好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带着小内人过来请先生作画。”

周三爷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锭五两的纹银放在小院的缸台上,转身带着燕儿走了……

顾全不等周三爷走远,便揣起那锭纹银出去了,他现在急于要找一家饭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

周三爷牵着小毛驴在鼓楼大街上悠悠搭搭地走着,边走边逛,其乐陶陶。小毛驴上坐着燕儿,挺直了腰板儿,左顾右盼地瞧着街景。周三爷牵着驴这摊上瞧瞧,那摊上看看奇。сom书。遇见干鲜果子就拿一个递给燕儿尝尝,遇见首饰玩具就扬着脸问燕儿想不想要。那心满意足的幸福感,像一个20岁的新郎倌。可是那对燕儿的宠爱和娇惯,又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在这繁华喧闹的鼓楼大街上,他们自己就成了一个妙趣横生的一景,引起了两旁商家和过往游客的极大兴趣。一个须发皆白梨树般的老人,牵着一头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毛驴,驴背上坐着一个海棠般鲜嫩的幼妇,幼妇衣着鲜丽,佩金戴银。特别是那根斜插在鬓发上的金簪儿,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晃动着,放射着诱人的光亮。

“瞧见没有,二十少妇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叫做老牛吃嫩草,图的就是这鲜嫩劲儿。”

“眼馋了?眼馋自己也娶一个呀,有钱吗你?”

“……”

众人的纷纷议论,还真把一个人的旧瘾勾出来了。这个人就是通州八大魔头之一的牛六儿。通州城里的八大魔头,各怀绝技,各有高招儿,各有自己的势力。这牛六儿的高招儿就是“三只手”,并且出手快,腿脚快,来无踪,去无影,外号人称“一阵风”。牛六儿确实是靠偷混过日子,但是后来混到了魔头的地步,用不着再干那不光彩的事了。穷人的脸面也同文人的骨气一样,需要吃饱了肚子才能讲究起来。牛六儿后来吃穿不愁了,便金盆洗手了。虽说洗了手,可是手上的绝活儿还不曾丢。这天他正在集市上买烟叶,买烟叶熬的是功夫,得一摊一摊地品尝。到了一个烟摊儿面前,蹲下身子,将自己的烟袋锅磕打干净,便从烟摊儿上叶子烟上撕扯一片烟,揉碎装进烟袋锅里,点上火,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品完了一摊儿又一摊儿,烟买完了,烟瘾便也过足了。那年头什么都讲究先尝后买,不仅卖烟,包括买瓜子花生干鲜果品,都要尝个肚饱腰圆才肯掏出钱来。买主怎么品尝,卖主都不能心疼。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所有摊儿上摆的商品,都是自家种的,卖出去才是钱,卖不出去拿回去也是送给人家随便糟蹋的……

牛六儿正蹲在一个烟摊儿前尝着烟叶,突然听到人们的议论,抬头瞟了一眼,正好瞟在燕儿头顶上那摇摇晃晃的金簪儿上。金光闪闪的金簪儿晃得牛六儿心里痒痒的,心里发痒手就立刻痒起来。这时候,正巧周三爷的小毛驴经过他的身边,小蹄子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差不多要踩在牛六儿的后衣襟上了。就在这一刹那,牛六儿几乎想都没有想,便拿起烟袋锅朝小毛驴的膝盖上敲了一下。这一下正好敲在小毛驴的麻筋儿上,小毛驴前腿一颤,咕咚就跪在了地上。驴背上的燕儿正在东张西望,身子呼地往前一倾,哇的叫了一声,就朝驴背上栽了下去……

前面牵驴的周三爷听见燕儿的叫声,猛回头见燕儿正朝驴背上往下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牛六儿嗖地挺起身,一手扶住了燕儿,一手将小毛驴从地上拉起来……

周三爷见有人救了燕儿,刚要上前表示感谢,一眨眼的工夫那个身影便一阵风似地飘走了。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周三爷立刻发现燕儿头上的金簪儿不见了。他把手里的缰绳往燕儿身上一扔,便朝那“一阵风”飘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的牛六儿早已经混迹在半里外的人群里了,他正在暗自得意,突然觉得背后呼地刮起一个旋风,紧接着后衣领便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前面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他昂着脑袋干张着嘴喘不过气来。还没容他挣扎,周三爷已经把他拎到前面,气怒地骂道:“小兔崽子,居然偷到我的头上了,快拿出来。”

牛六儿还想抵赖:“什么?你……你抓我干嘛?我拿你什么了?”

周三爷也不说话,从上到下将牛六儿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到,牛六儿得理不饶人了:“你凭什么抓我?我拿你什么了?你怎么不识好歹呀……”

集市上本来就人多,这么一吵一闹,人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不少人认识周三爷,许多人也认识牛六儿,都是通州地面上的名人。众人见周三爷抓住了牛六儿,都一齐叫起好来。牛六儿过去在通州地面上骚扰民众,现在又欺行霸市,是个人见人嫌人见人恨的主儿。今日犯在周三爷的手里,也算该他遭报应了。

周三爷搜遍了牛六儿的全身没搜到那枚金簪儿,周围的人又在起哄叫好,牛六儿又不依不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突然周三爷心里一亮,立刻抓住了牛六儿背后的辫子,从下到上地一捋,就把那金簪儿拔了出来……

围观的人见周三爷既捉了贼,又拿到了赃,山呼海啸般地叫嚷起来:“打……打……往死里打……把他押到衙门去……”

街道上的吵吵嚷嚷,惊动了楼上喝酒的两个人。

这是一家叫作仙客来的小酒馆,楼上靠窗户的桌子上坐着坐粮厅书办常德旺和前任“盈”字号军粮经纪马长山。他们正在商量着一件极为机密又极为重大的事情,这件事就是许良年交办的为台州前帮收粮的事。许良年就是那么一句话,可把常书办难坏了,怎么才能让“盈”字号军粮经纪为台州卫前帮收粮呢?他找来马长山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

街面上的吵嚷声将两个人惊动了,他们伸着脑袋朝下面看着。马长山一眼看见了牛六儿:“不好,牛六儿惹事了。”

常德旺也看清了:“那不是周三爷吗?他抓牛六儿干什么?”

马长山说:“准是牛六儿的手心又痒痒了,偷了周三爷的东西。”

常德旺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地说:“好……好啊!”

马长山却为自己的弟兄担心起来:“好什么呀,周三爷不把牛六儿揍扁了才怪。”

常德旺说:“我说好……咱们得去做个好人,把牛六儿救下来。”

马长山说:“周三爷能听咱们的吗?”

常德旺说:“我跟周三爷有杯酒之交,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马长山半信半疑,看着常德旺下了楼。

也不知道常德旺跟周三爷说了些什么,反正不大一会儿,周三爷走了,围观叫好的人散了,常德旺把牛六儿带上来了。马长山不得不佩服常德旺的道行深、路子野、办法多,在通州这个地面上混,他甘拜常德旺的下风……

牛六儿刚坐下,马长山就埋怨起来:“你怎么又干这下三烂的事了?你是缺吃还是缺穿?犯得上吗?再者说了,你就是犯瘾也得看准了人呀?惹周三爷,你这不是耗子舔猫屄——嘬死嘛……”

牛六儿被马长山数落得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常德旺解围说:“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牛六儿兄弟。”

马长山说:“怪不得他怪谁?偷人家东西的是猫爪子还是狗爪子?”

常德旺说:“牛六儿兄弟这叫作再做冯妇。”

马长山没听懂常德旺说的是什么,牛六儿也一头雾水。常德旺毕竟是个读书人,一个平常的典故就把两个土老冒弄迷糊了,他心里飘过一丝得意。

马长山谦恭地问:“常爷,您说什么?牛六儿偷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能怪姓冯的呢?”

常德旺笑了起来:“我说的是一个典故,典出《孟子》,说晋国有一个人叫冯妇,特别能打老虎,后来他想修善便洗手不干了。可是有一天到山里去,见到许多人在追一只老虎,老虎咆哮反扑,没有人能制服它。这时候冯妇见了,立刻上前把老虎捉到了。后来人们便把重操旧业的人叫做再做冯妇,也叫又做冯妇。”

马长山说:“什么重操旧业,他还配用您这么漂亮的词儿。要我说,这叫狗改不了吃屎,这也是典故。”

常德旺一边得意洋洋地向两个土老冒掉着书袋,一边让伙计给牛六儿添盘送筷,并亲自给牛六儿斟满了一杯酒。

牛六儿急忙站起身来,感激万分地说:“常书办,今天这事要不是遇上您,非让周三那老东西把我撕烂了不成。您救了我牛六儿一条命,没别的,今后有用着牛六儿的地方您说句话……”

常德旺说:“言重了,言重了,何谈救命。我不过是帮忙说了句话,周三爷总算还给我面子。来来,先干了这杯,给牛老弟压压惊。”

马长山继续教训着牛六儿说:“算你小子有造化,今天要不是常书办,周三爷撕不烂你,也要把你押进通州府的大牢。改日你得好好谢谢常书办。”

牛六儿立刻答应说:“一定……一定。”

常书办问:“牛老弟,我听说你在通州这地面上从没失过手,今儿怎么栽在周三爷手里了?”

牛六儿非常悔恨地说:“嗨,也真他妈见鬼了。我当时只看见那头小毛驴和驴背上坐着的小媳妇了,谁知道周三爷在前面牵着驴呢。”

常书办安慰说:“这倒是,栽在周三爷手里不寒碜。对了,要是……啊,牛老弟,我是说,要是让你掏点儿别的……你有把握吗?”

牛六儿说:“只要不是周三爷……”

常书办说:“当然不是周三爷。”

牛六儿说:“常书办您尽管吩咐。”

常书办说:“我想让你给我借一把扇子。”

牛六儿愣住了:“扇子?”

常书办说:“‘盈’字号密符扇。”

牛六儿激灵一下:“您让我去偷漕帮密符扇?我的妈呀,这可是掉脑袋的活儿。”

常书办说:“只要手脚利索,脑袋就活动不了,就看你相信不相信自己的手脚了。”

牛六儿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别看我犯在周三爷手里您能把我救出来,我要是犯在仓场总督手里,恐怕您就是说破了舌头人家也不会给您面子。谁不知道铁麟总督铁面无私呀,您给我派点儿别的活儿吧。”

常德旺说:“这活儿是有点儿冒险,可是风险越大,好处也越大,也越显得你的本事大。”

牛六儿低头不言语了。

常书办低声说:“我给你一个整数。”

牛六儿问:“您是说100两银子?”

常书办说:“不,是1000两。”

听了这句话,那1000两银子像是卡嚓砸在了牛六儿的心尖儿上。牛六儿五脏六腑都被砸开了花,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常书办,大嘴叉子忍不住咧开了……

※※※

周三爷带着燕儿如约来到顾全的小院,顾全早已经准备好了。他把屋子收拾干净,把窗子支起来,阳光明亮,空气清新。他搬过一把太师椅让燕儿坐好,摆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便支起画架为燕儿作起画来。

周三爷在一边看着,嘴里叼着烟袋,缕缕青烟在灿烂的阳光里飘动着,像泼在画纸上的水墨。他凝神地看着顾全蘸墨挥笔,更加凝神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燕儿。他对燕儿,总是亲不够、爱不够、也看不够。在他的眼睛里,燕儿就是一副画,一尊玉雕,一副精美绝伦的出自大家手笔的艺术品。他是这副艺术品的鉴赏者、占有者、收藏者。燕儿成了他的一切,成了他整个生活与生命的全部。一时一刻他也离不开燕儿,常常夜里醒来,总是惊慌地喊着燕儿,伸手把身边的燕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无论到哪儿,他都把燕儿带在身边。他知道肯定有人议论他,但是他不怕。他原本是个很顾名声、很好脸面的豪杰,但是他不怕因为燕儿让他丢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自己不觉得丢脸,何止是不觉得丢脸,把燕儿带在身边,他觉得很自豪,很满足,很光彩,像是身边带着一件无价之宝……

尽管有周三爷坐在旁边监视着,顾全面对着燕儿依然是翻江倒海心潮难平。这个坐在他对面的精灵似乎不是周三爷带来的,而是从遥远的天边飞来的。飞到这儿来干什么?就是来让顾全欣赏的,好马配给烈士,红粉赠与佳人。而美女则是应该属于懂得美的人,懂得欣赏美、理解美、尊重美的人。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如此绝代佳人,怎么却落在了周三爷这个粗俗老朽手里了呢?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太混账了……

终于,周三爷大概实在是耐不得寂寞了,起身到院子里转悠去了。

顾全松了一口气,举着画笔肆无忌惮地欣赏起了燕儿。燕儿有点儿拘束,有点儿紧张,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