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了片刻之后,张振武一边擦着军刀一边道:“如果要说德高望重,我看只有黄兴能当此大任!但此刻要是等他,恐怕是来不及了,眼下我们湖北革命军不能群龙无首,必须马上组织革命政府,通电全国。”
这时候,手臂上戴着巡查袖标的程正瀛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众人,随后对蒋翊武说道:“报告总指挥,我们在城外黄土坡,抓到了协统黎元洪。”
蒋翊武十分惊讶,道:“黎元洪?他竟然没有逃跑?”
程正瀛的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笑道:“他跑不了,我已经派人把他看押起来了。”
一听这话,吴兆麟急中生智,拍手道:“好,我们正在发愁没有合适的都督人选呢,不如就请黎元洪来当这个大都督。”
蒋翊武不禁愣了一下,疑惑地说道:“可是此人非我党人,他怎么能顺从我们的意愿?”
张振武也变了脸色,道:“黎元洪是旧军官,是我们革命的对象,现在却要请他来当我们的都督?这绝对不行,我反对!”
吴兆麟见状,站了起来,走到张振武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振武兄,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让黎元洪来做这个都督,但是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些年轻的愣头青,要说打仗拼命,热血厮杀,谁也抵不过我们,但是若说到保境安民,却很难支撑大局啊!我们当中最大的官衔也不过是队长级别的,如何能服众?那黎元洪好歹是个协统,在武昌盘踞多年,和他相关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只有他来当这个都督,才能镇得住场面,才能安定民心……”
一番话说出来,张振武和蒋翊武都心服口服。的确,黎元洪参加过甲午中日战争,曾三次赴日本考察军事。1904年,黎元洪任护军前锋一、二、三、四营督带。1905年12月,湖北常备军改编为两镇,黎元洪任第二镇第三协统领官兼护该镇统制官。1906年,他任陆军暂编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领,兼管马炮、工、辎各队事务。中部同盟会渗透长江流域后,文学会与共进会活动频繁。黎元洪得知部队不稳,曾大发雷霆,着手安排卧底,侦知秘密结社等情况,但是一则效果不佳,一则他本人也很矛盾,又对左右嘱咐说此事万不可声张,恐上峰听闻,自身难保。
在当时看来,和这些年轻的革命党人相比,黎元洪不论是资历还是声望都远在他们之上,是个合适的人选。
因此,其他人也觉得吴兆麟的话有理,便纷纷表示赞同吴兆麟的提议,就让黎元洪出任大都督。
吴兆麟趁势说道:“走!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城外见黎元洪!”
很快,一行人便策马来到城外,几十个起义军士兵一到黄土坡上,便持枪将那房屋团团围住。
张振武和吴兆麟到了屋前,利落地下了马。张振武对身后一名卫兵做了个手势,那士兵便小跑着从人群中牵出一匹扎红绸的高头大马,这便是他们送给黎元洪的坐骑了。
进了内屋正厅之后,张振武等人看到了身材健壮的黎元洪,他身着青呢马褂、灰呢长夹袍,戴着瓜皮帽,手提长筒望远镜,正一脸紧张地坐在椅上。
吴兆麟不待黎元洪说话,便上前敬了个礼,道:“黎协统,左队长吴兆麟,率部欢迎你出任湖北革命军政府大都督。”
黎元洪原本以为自己当了俘虏,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此刻听到吴兆麟的话,顿时满脸疑惑,迟疑了一下,问道:“革命党中人才很多,为何请我当都督?”
吴兆麟声音洪亮,道:“这是我们革命军政府共同商议后的决定。”
“这……”黎元洪不禁犹豫起来,片刻之后,说道,“可是,我又不是革命党,怎么能去做革命党的都督?”
吴兆麟耐心解释,说:“如今留在武昌城内的军官之中,以黎协统你的军阶最高,深孚众望,故请你主持大计。”
黎元洪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嘴上却道:“吴队长,以你的阅历和才干,不愁没有升迁的机会,为何与革命党搅在一起?”
“清廷给洋人当走狗,我自然就不能再给清廷当保镖啦!”吴兆麟心知黎元洪此时别无选择,必然答应,便道,“请吧,黎大都督!”
“慢!”黎元洪扬手拒绝,道,“我可没有答应你来当这个大都督,造反要诛杀全家的!你莫来害我!虽说眼下你们一时之间打下了武昌城,可是一旦朝廷大军反扑,你们未必能坚持得了多久!”
吴兆麟冷笑道:“至于能不能顶得住朝廷的反扑,那就要看黎协统你的了,反正现在我们革命党人已占领武昌,你要么加入我们革命的队伍,要么就等着我们的党人来革你的命!你自己选吧!”
黎元洪冷静地想了想,道:“你们可知道湖广总督瑞澂的舰队此刻还在长江之上,船坚炮利,不需十弹,武昌即可全毁,你们是不知那舰队的厉害,我黎元洪可是水军出身,清楚得很哪!”
这时候,久不见吴兆麟出来的张振武有些心急了,直接闯进来,把指挥刀一挥,面带杀气地对黎元洪喝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革命党人牺牲了多少人才换来的胜利,如今让你这个旧军人来当这个都督,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说着,张振武一把抓起黎元洪的长辫子,就欲用刀砍断。
“住手!”黎元洪腾地起身,飞快地甩动辫子,将其盘于颈间,道,“我随你们去,还不行吗?”
张振武怒道:“那就要先割掉满清的猪尾巴。”
不料黎元洪的语气却硬了起来,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们要让我来当这个大都督,无非是想要安定民心,但是我若是连自己的毛发都护不了,如何护境安民?”
张振武一时语塞,犹豫片刻之后,只得由他去了。
到了下午,武昌城内的大街上就贴满了以“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黎元洪”的名义签发的安民告示。
围观的人群万头攒动,群情振奋,很多人边看边念道:“现值民国成立,理宜百度维新。男子一律剪发,女子亦宜振兴。况为国民之母……特此示令放足,其各毋违凛遵。都督黎元洪。”
“没想到黎元洪也是革命党!”
“是啊,这一次革命党的声势够浩大的!”
“嗯,看来这一次真的要变天了!”
……
围观群众见了“黎元洪”三个字,又是惊讶,又是感叹,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第八节 建立湖北军政府
武昌都督府内的一个监禁室中,新上任的大都督黎元洪正面窗呆坐,他手中举着长筒望远镜,执著地盯着外边高扬的十八星旗。
在远处,隐约传来声声不绝的炮声,战争还在继续。
在黎元洪身后的四方桌子上,摆放了许久的饭菜早已经凉了,但是他仍然一筷未动。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负责看押黎元洪的程正瀛走了过来,喊道:“黎都督。”
黎元洪并不理会他,依然用他手中的望远镜看着窗外旗帜,口中道:“我是协统,不是什么都督。”
程正瀛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快,厉声道:“你这个人,到底是归顺革命当都督,还是效忠朝廷当俘虏?”
黎元洪把辫子一甩,反问道:“你不是在看押我吗?这世上有被自己人看押的都督吗?”
程正瀛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又指着黎元洪,道:“我告诉你,再过几天同盟会的黄兴黄克强就到了,那时候,这都督的位置你就算想当,也没你的份了……你要明白,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剪不剪辫子的事了,而是要连你的脑袋都得一起剪掉!”
黎元洪没有对程正瀛的威胁作出正面回应,而是一边用望远镜观察旗帜,一边淡淡地说道:“看,江面刮东北风了,足有五级以上,我敢断言,只要雾气一散,瑞澂的舰队必然会朝武昌城开炮。”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几声轰响,虽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断定,那就是炮声。
黎元洪兴奋起来,他指着窗外对程正瀛道:“你听到了吧!这是楚豫舰上的前膛主炮,这种炮的口径179。4,若打中目标必然死伤一片。嗯,这炮弹的落点不对,后续没有目标……哎,对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你不赞成革命,就是死路一条!”程正瀛愤然说道。
黎元洪瞪了他一眼,道:“你开枪打死了陶启胜,闹出了这场革命,现在还想打死我吗?”
程正瀛哼了一声:“那得看你对待革命的态度!如果你始终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那打死你也是早晚的事情。”
说着,程正瀛一把夺过了黎元洪手里的望远镜,鄙夷道:“你就会看风使舵!”
之前黎元洪已经答应出任革命军政府的大都督,但是当他认为湖广总督瑞澂的舰队随时有可能打回来的时候,他立马又改变了立场,这让程正瀛十分不齿他的为人。
黎元洪淡然一笑:“你还真说对了,我黎元洪十九岁进入北洋水师学堂,最先学的就是舵手,而后随广甲舰,参加过中日甲午海战,全舰击沉,唯有我一人死而复生。哼,黎某也是生死线上走过几个来回的人,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程正瀛忽然屏住呼吸,以手势制止住黎元洪继续说话,紧接着,他说道:“你听,这是我们的大炮!”
黎元洪指着飘摇的十八星旗道:“是的,你们的炮火确实很猛烈,但那是因为朝廷的舰队还没到,英国的舰队也还在江上,一旦他们合围武昌,此旗还能飘扬多久?”
这时,吴兆麟兴奋地走了进来,对黎元洪道:“黎大都督,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黎元洪轻轻笑了一下,故意问道:“怎么,瑞澂舰队这么快就撤退了吗?”
吴兆麟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黎元洪又笑了,道:“那有什么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啊!”吴兆麟激动地说,“署名为湖北省都督黎元洪的安民告示,已经贴满全城,如今百姓群起响应了!”
黎元洪不禁呆住了,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大都督!”在一旁的程正瀛带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叫了一声。
“哎呀!”黎元洪沮丧万分,道,“你们这是存心要毁我呀!他日朝廷得知此等消息,必定认为是我黎某人率众造反的,唉!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退路何在啊?”
吴兆麟闻言,不禁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想退路?”
黎元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事,闹成了万事皆好,万一闹不成,只怕又要千万人头落地!”
吴兆麟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出来以大都督名义,宣布清廷的罪行,号令全国响应!”
黎元洪坚定地摇头,尽管现在已经被逼得无退路可言,他还是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
武昌都督府军政府谋略处,革命军主要将领聚集在一起商议着军政大事。
张振武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既然黎元洪这厮不肯诚心归附我们,那就只能革掉他的命了!”
蒋翊武也很赞同,道:“张振武说得不错,若是就这样放他走掉,无异于放虎归山,早晚必是个祸害。”
“那就干脆杀掉他,来个斩首示众,以扬革命的神威!”张振武说完,看向旁边的孙武,问,“孙武,你的意见呢?”
孙武想了想,沉吟片刻后,道:“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杀过清廷一个大员,未免有些宽容过度,既然黎元洪这么不识抬举,扶他上马还尥蹶子,那就好好地惩治他一番!”
“诸位!诸位……”听到这里,吴兆麟连忙站起来,示意他们不要太激动,“我们以黎元洪的名义发出的安民告示,效果很好。即使他现在不肯配合,什么事都不愿意帮忙,我们也可以把他软禁起来,仍然用黎都督名义来发号施令,这对革命的后续工作有益无害!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众人再次静了下来,虽然心中的怒气难消,但也不得不为全局考虑,为今后的革命大业考虑。
位于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郊的咸马里寓所内。
孙中山正在不停地用手转动着地球仪,他神情激昂地与咸马里辩论着:“广州经历了那么多次起义都未能成功,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次武昌起义一定可以成功?”
咸马里笑了笑,指着地球仪解释道:“你看,这一条是东西走向的长江,这一条是南北走向的京汉、粤汉铁路,它们正好形成了一个十字架,而武昌就位于这两条线的交会处。我们可以拿武昌与广州来比较一下,你就会明白原因所在了。革命党这些年来已经在广州多次发动起义,虽未成功,但是加重了满清朝廷对广州防御的重视,但是武昌却还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起义,这里的革命力量保存得相当完整……一旦这里起事,中心开花之后,沿着长江和铁路这条十字架,可以马上将起义的消息辐射全国,那样一来,说不定革命军就能迅速先占领江南,然后再挥师攻取北方……满清朝廷的末日已经来临了!”
孙中山闻言,觉得甚是有理,便也兴奋起来,道:“你说得不错!鲍尔夫人,能再给我来一杯咖啡吗?”
鲍尔夫人笑道:“当然可以!”
鲍尔夫人端了一杯咖啡准备递给孙中山,这时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正在迅速靠近咸马里的寓所。
孙中山和咸马里都在凝神等待,脑子里猜想着究竟是何人到访。
不一会儿,来人已经推门进屋,此人正是身材魁梧的司徒美堂。他像一股风似的冲到孙中山身前,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张报纸,声音激动地说道:“孙先生,国内有好消息!”
孙中山一看是司徒美堂,就已经高兴得站起来,听了他的话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一把从司徒美堂的手中抢过报纸,迅速地浏览起来,口中念道:“武昌……武昌被革命军占领!”
咸马里似乎早有预感,在一旁微笑着。
孙中山却是兴奋得大叫:“太好了!咸马里,和你预料的丝毫不差,接下来就看怎么巩固这胜利的果实了……”
咸马里得意地狠狠转了一下地球仪,站起身来,走到孙中山身边,说道:“占领武昌已成事实!孙先生,你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现在松气还为时过早啊!”孙中山摇了摇头,接着他又开始细心地阅读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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