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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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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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在那里,你先去认一认,再作道理。人不对,不必再谈,人对了,看你的意思,你说东就东,你说西就西,我决无二话。『

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听得他这样说,阿巧姐不能再迟疑了,其实她的迟疑,倒不是对她丈夫还有什么余情不忍割舍,只是想到她娘家,应该让胡雪岩拿笔钱出来,替她娘养老。这个条件,似乎应该在此时一并来谈,却又不知如何谈法?迟疑者在此,而胡雪岩是误会了。

『那么你请坐一坐,我总要跟主人家去说一声。』她又问∶『你可曾雇了轿子?』

『这方便,我轿子留给你,我另雇一乘。』胡雪岩说,『到了金间栈,你从边门进来,我叫人在那里等你。』

这样约定了,胡雪岩先离了潘家,轿子是阊门附近的,坐过两回,已经熟识,等吩咐妥当,另雇一乘,赶回金阊栈,再赁一间屋子,关照伙计,专

门守在边门上,等阿巧姐一到,悄悄引人,然后进来照一照面,无需开口。

一切布置妥帖,胡雪岩方回到自己屋里,坐候不久,周一鸣领着小狗子等人,吃了饭回来,一个个脸上发红,似乎喝了不少酒。彼此又作了一番寒暄,胡雪岩便海阔天空地谈苏州的风光,同一鸣会意,是要拖延辰光,就在一旁帮腔,谈得极其热闹,却始终不提正事。

小狗子有些忍不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插进一句话去∶『胡大老爷,我们今天还想赶回木读,时间太迟了不方便。现在就动手吧!』

『喔,喔,』胡雪岩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再略等一等,等钱庄的伙计一到,凑够了银钱,我们马上动手。好在只是画一个花押,快得很。』

这样一说,小狗子就又只好耐心等候,但局促不安的情状,越来越明显。

胡雪岩冷服旁观,心头疑云愈密,暗暗又打了第二个主意。

正想托词把周一鸣找到一边商量,那守候的伙计出现了,他也很机警,提着茶壶来冲茶,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竟连周一鸣都不曾发觉。

于是胡雪岩告个便,在另一层中见着阿巧姐,悄悄说道∶『回头我引一个人出来,你细细看,不要作声。我马上又会回来。』

叮嘱完了,仍回原处,对阿巧姐的丈夫招招手。那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只是望着小狗子,用眼色在讨主意。

『胡大老爷,你有啥话,跟我说!』

『没有啥要紧话,不过,这句话也不便让外人听见。』胡雪岩又连连招手,『请过来,请过来。』

乡下人纵或不上『台盘』,但私底下说句话,何至于如此畏缩不前?所以小狗子不便再加阻挠,那个姓陈的,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主人出去。

胡雪岩是何等角色?一看这姓陈的,木头人似地只由小狗子牵线,便不待阿巧姐来『验明正身』,即已料到了七八分,因而引到外面,面对着阿巧姐所隐藏的窗户,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你到底姓啥?』

『我姓陈。』

这句话答得极爽利,显见不假,于是胡雪岩又问第二句∶『你是阿巧姐的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他显了原形,支支吾吾地嗫嚅着不知所云。果然,胡雪岩暗叫一声∶惭愧!若非临时灵机一动,叫小狗子骗了一千多两银子去,那才真是明沟里翻船,吃了亏还不能声张,声张出去,是个绝大的话柄。

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是声色不动,反倒好言安慰。『老陈,小狗子玩的把戏,我都晓得,你跟我说实话,我不难为你。回头在小狗子面前,我也不识破,免得害你为难。』

最后这句话,说到了这个老实人心里,『胡大老爷,我跟你说了实话,』

他很认真地问∶『你真的不会告诉小狗子?』

『真的。你要不要我罚咒?』

说到这话,姓陈的放心了,当时将内幕实情,和盘托出,他是阿巧姐的堂房『大伯子』,欠了小狗子的钱,所以不得不受小狗子的挟制,让他来冒充阿巧姐的丈夫。讲明了旧欠一笔勾销,另外送他一个大元宝。

有这样荒唐事!胡雪岩问道∶『你不怕吃官司?』

『我也怕!』那姓陈的哭丧着脸说,『小狗子说不要紧,中人、代笔都是自己人,告到县衙门里,只说那张笔据是假的,根本没得这回事。』

『这家伙!』胡雪岩心想,小狗子倒厉害,要让他吃点苦头,于是悄悄

说道∶『你不要怕,回头他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只要咬定不曾跟我说实话,小狗子就不会怪你了。』

脑筋简单的人,只有这样教他,姓陈的倒也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只说∶『晓得,晓得。』

相借回了进去,小狗子的脸色阴晴不定,但等胡雪岩说出一句话来,他的神态马上又轻松了。

『来,来!』胡雪岩说∶『我们就动手,立好笔据,你们抬了银子,早早回木渎,大家省事。』

周一鸣不知就里,只当已经证实,姓陈的果真是阿巧姐的丈夫,得此结果,总算圆满,于是欣然安设笔砚,让小狗子把笔据铺在桌上,首先在中人名下画了花押,接着是小狗子和代笔拈起笔来画了个『十』字,最后轮着姓陈的,『十』字都不会画,只好蘸了印油,盖个手印。

手续齐备,该当『过付』了,胡雪岩说∶『老周,你是中人,先把笔据拿好,等付清了款子,再把笔据交给我。』说着,略微使个眼色。

周一鸣恍然大悟,还有花样!一把就将笔据抢在手里,一折两,两折四,紧紧捏住。

于是胡雪岩又说∶『婚姻大事,合也好,分也好,都要弄得清清楚楚,现在笔据是立下了,不过男女两造,只有一造到场,而且就是男方,我们也是初见。』他问周一鸣∶『老周,你是中人,万一将来有了纠葛,你怎么说?』

周一鸣知道他是有意作此一问,便装作很诧异地说∶『有什么纠葛?』

『是啊!』小狗子也赶紧接口,『有啥纠葛?绝不会有的。』

『不然。』胡雪岩向姓陈的一指,『我看他不大象阿巧姐的丈夫,刚才私底下问了一声,他一口咬定不假。这且不去说它了,不过,这张笔据,还要有个手续,才能作数。我们替人办事,总要做得妥当扎实,不然将来男婚女嫁出了麻烦,是件不得了的事。』

『对!』周一鸣帮腔∶『这个中人不好做。假使说是钱债纠纷,大不了中人赔饯就是。如果人弄错了,说要陪个阿巧姐出来,怎么赔法?』

『就是这话罗。』胡雪岩说,『人是货真价实的本人,还是冒充?阿巧姐不在这里,无法来认,也就不去说它,至少这张笔据,要能够证明它是真的。』

听说阿巧姐不在这里,小狗子大放其心,心头一宽,脑筋也灵活了,他振振有词的说∶『胡大老爷的话,一点不错,要中人,要代笔,就是要证明这张笔据是真的。我倒不懂,胡大老爷你还要啥见证?』

『有中人,有代笔是不错。』胡雪岩淡淡一笑,『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万一出了纠葛,打到官司,堂上也不能只凭老周一个人的见证,我们不如到县衙门里,在「户房」立个案,好比买田买地的「红契,一样,请一方大印盖一盖。要多少花费,都归我出。』

『好,好!』周一鸣首先赞成,对小狗子说∶『这一来我们中人的责任都轻了。』

小狗子支吾着不置可否。这是突出不意的一着,乡下人听到『县衙门』,心里存怯意,提到书办,就想起城隍庙里,面目狰狞的『判官』。到了『户房』,书办如果说一声∶下乡查一查再说。西洋镜就完全戳穿了。

然而,这是极正当的做法,无论如何想不出推辞的理由。因此,小狗于急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到周一鸣的诡秘的笑容,以及他手里捏

着的那张笔据,蓦然意会,银子不曾到手,自己的把柄先抓在别人手里,这下要栽大跟斗了!

这一转念间,就如当头着了一棒,眼前金垦乱爆,一急之下,便乱了枪法,伸出手去,要抢周一鸣掌握中的笔据。

一抢不曾抢到,周一鸣却急出一身汗,慌忙将字据往怀里一塞,跳开两步,将双手按在胸前,大声说道∶『咦,咦!你这是做啥?』

小狗子一看行藏等于败露,急得脸如土色,气急败坏地指着周一鸣说∶『事情太罗嗦!我不来管这个闲事了。请你把笔据拿出来,撕掉了算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周一鸣相当机警,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红脸』,然后好让胡雪岩出来打圆场、『讲斤头』,于是一伸手做个推拒的姿态,同时虎起脸说∶『慢慢,小狗子,我们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片血心,拿你当个朋友,你不要做半吊子,害得我在胡大老爷面前,不好交代。』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小狗子极力分辩,『我也是好意,不过这场闲事,实在难管。周大哥,你做做好事,把这张笔据还给我。』

『还给你?』周一鸣变色冷笑,『哪有这洋方便!』

这一说,小狗子把双眼睁得好大,盯着周一鸣一眼不眨,倒象以前从未认清他的面貌似地,胡雪岩了解小狗子的心理,觉得周一鸣的人候还差些,翻脸不能翻得这么快。于是赶紧站出来说话。

『有话慢慢谈。』胡雪岩对小狗子说,『白纸写黑字,要说随便可以撕掉,也是办不到的事。你倒说说看,事情怎么样「罗嗦」?有啥难处,说出来大家商量。』

小狗子的难处,就是难说。情急之下,只好随便抓个人作挡箭牌,『他是老实人,』他指着姓陈的说,『从来没有上过衙门。胡大老爷要他到户房去立案,他一定不肯去的,岂不是害我们中间人为难。好在银子亦不曾收,大家一笔勾销,本夫在这里,你们当面锣,对面鼓,重新谈过。谈得好,我做个现成中人,谈不好,只算我白跑一趟腿,白当一回差。』

强同夺理,居然也说了一大套,胡雪岩笑道∶『已经谈好了,笔据都立了,还谈什么。如果说,不愿意到衙门里去,也不要紧,大不了多费点工夫,我们一船到木读,请你们这方面的陈家族长也做个见证,这总可以吧!』

这一下,西洋镜还是要拆穿,但无论如何总是到了木渎以后的事,小狗子觉得可以先喘口气再说,便硬着头皮答道∶『好的!』

『那么,什么时候走?』

『说走就走。随你们便。』

小狗子的态度仿佛很硬气,但另外一个老实人却没他这点点『功夫』,姓陈的可沉不住气了,拉一拉小狗子的衣服,轻声说了句∶『去不得!』

『什么去不得?』小狗子大声叱斥,『怕什么!』

『对啊!怕什么?』周一鸣在旁边冷冷地说,『大不了吃官司就是了。』

这一说,姓陈的越发着急。他已经拿实情告诉了胡雪岩,如何还能跟着小狗子去浑水?却又不便明说,人家已经知道是假冒,话说得再硬都无用。

所以只是搓着手说∶『我们慢慢儿再谈。』

胡雪岩看出他的窘迫,便见风使舵,抓住他这句话说∶『谈就谈。事体总要让它有个圆满结局。你们自己去谈一谈。』

有这句话,绷急的弦,就暂时放松了。小狗子一伙,避到外面,交头接

耳去商议,周一鸣与胡雪岩相视一笑,也走向僻处去估量情势,商量对策。

『果不其然是假冒。』胡雪岩将姓陈的所说的话,告诉了周一鸣,却又蹩眉说道∶『我看这件事怕要麻烦你了。』

『好的!』周一鸣这两天跟胡雪岩办事,无往不利,信心大增,所以跃跃欲试地说∶『我去一趟,好歹要把它办成了。』

『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照胡雪岩的分析,小狗子出此下策,必是走正路走不通,却又不甘心舍弃这一堆白花花的大元宝,因而行险以图侥幸。如果这个猜测不错,则在阿巧姐夫家那面,一定有何窒碍?首先要打听清楚,才好下手。

『这容易。』周一鸣说,『我只要逼着小狗子好了。把柄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说实话。』

等到一逼实话,方知胡雪岩这一次没有料中。小狗子不务正业,有意想骗了这笔钱,远走高飞,阿巧姐的大夫,根本不知有此事。当然,这些话是周一鸣旁敲侧击套出来的。小狗子的意思是,这桩荒唐行径,一笔勾销,他愿意陪着胡雪岩到木读,从中拉拢,重新谈判,又表示绝不敢再在中间做手脚、『戴帽子』,只巴望谈成了写纸,仍旧让他赚一份中人钱。

胡雪岩同意这样的办法,他的处置很宽大,当时就将那张笔据销毁,委托周一鸣作代表,即时动身到木渎办事。

二十五等这些人走了,阿巧姐也可以露面了。萌雪岩觉得已到了一切跟她说明白的时候,于是凝神想了想,开口问道,『阿巧,我替你做个媒如何?』

他是故意用此突兀的说法,为的一开头就可以把阿巧姐的心思扭了过来。这不是一下子可以办得到的,被问的人,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在不曾想好话回答以前,先要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摇着头,一双翠玉耳环晃荡不停,『我真不懂。』

『你是不是当我说笑话?』

『我不晓得。』阿巧姐答道,『反正我领教过你了,你的花佯百出,诸葛亮都猜不透。』

胡雪岩笑了∶『你这句话是捧我,还是骂我?』

『也不是捧,也不是骂,我说的是实话。』

『我跟你说的也是实话。』胡雪岩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替你做的这个媒,包你称心如意,将来你也想看我一点好处,能替我说话的时候要替我说话。』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率直,也相当清楚,阿巧姐很快地懂了,特别是『包你称心如意』这六个字,撞在心坎上非常舒服。然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不用她问,胡雪岩也要说∶『这个人,你见过,就是学台何大人。』

听得是这一个人,阿巧姐不由得脸就发热,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她还想掩饰,要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无奈那双眼睛瞒不过目光如炬的胡雪岩。

『怎么样?』他故意问一句∶『何大人真正是白面书生,官场中出名的美男子。马上进了京,就要外放,听说大太太身子不好,万一有三长两短,说不定拿你扶了正,不就是坐八抬大轿的掌印夫人?』

这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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