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朱宝如夫妻悄悄商量了一会,决定收这个干儿子,改姓为朱,由于生于午年,起了个名字叫家驹。那十几个金戒指,便成了他孝敬义父母的见面礼。
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朱宝如去卖掉两个金戒指,为朱家驹打扮得焕然一新。同时沽酒买肉,畅叙『天伦』。
朱家驹仿佛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显得非常高兴,一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面谈他做『长毛』的经过。他是个孤儿,在他江西家乡,为太平军挑辎重,到了浙江衙州。太平军放他回家,他说无家可归,愿意做『小长毛』。这就样由衢州到杭州,但不久便又开拔了。
那是咸丰十年春天的事,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为解『天京』之围,使了一条围赵救燕之计。二月初由皖南进攻浙江,目的是要将围金陵的浙军总兵张玉良所部引回来,减轻压力。二月二十七李秀成攻入杭州,到了三月初三,张玉良的援军赶到,李秀成因为计已得施,又怕张玉良断他的归路,便弃杭州西走,前后只得五天的工夫。
朱家驹那时便在李秀成部下,转战各地,兵败失散,为另一支太平军所收容。他的长官叫吴天德,是他同一个村庄的人,极重乡谊。所以朱家驹跟他的另一个同乡王培利,成了吴天德的贴身『亲兵』,深获信任。
以后吴天德在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临死以前跟朱家驹与王培利说∶『忠王第二次攻进杭州,我在那里驻扎了半年,「公馆」打在东城金洞桥。后来调走了,忠王的军令很严,我的东面带不走,埋在那里,以后始终没有机会再到杭州。现在我要死了,有这样东西交给你们。』
说着,他从贴肉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张藏宝的图。他关照朱家驹与王培利,设法找机会到杭州去掘藏,如果掘到了,作三股分,一股要送回他江西的老家。又叫朱家驹、王培利结为兄弟,对天盟誓,相约不得负义,否则必遭天谴。
『后来,我同我那位拜兄商量,把地图一分为二,各拿半张,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这回左大人克复杭州,机会来了,因为我到杭州来过,所以由我冒充难民,行来探路,等找到了地方,再通知王培利,商量怎么下手。』
『那么,』朱宝如问∶『你那姓王的拜把兄弟在哪里?』
『在上海。只要我一封信去,马上就来。』
『你的把兄弟,也是自己人。』朱宝如的老婆说∶『来嘛!叫他来嘛!』
『慢,慢!』朱宝如摇摇手,『我们先来商量。你那张图呢?』
『图只有半张。』
朱家驹也是从贴肉的口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半张地图保存得很好,摊开在桌上抹平一看,是一张图的上半张,下端剪成锯齿形。想来就是『合符』的意思;另外那半张,上端也是锯齿形,两个半张凑成一起,吻合无间,才是吴天德交来的原因。
『这半张是地址。』朱家驹说∶『下半张才是埋宝的细图。』
这也可以理解,朱家驹在杭州住过五天,所以由他带着这有地址的半张,先来寻觅吴天德当初『打公馆』的原址。朱宝如细看图上,注明两个地点,一个是金洞桥,一个是万安桥; 另外有两个小方块,其中一个下注『关帝庙』,又画一个箭头,注明∶『往南约三十步,坐东朝西。』没有任何字样的那一个小方块,不言可知便是藏宝之处。
『这不难找。』朱宝如问∶『找到了以后呢?』
『或者租,或者买。』
『买?』朱宝如踌躇着,『是你们长毛打过公馆的房子,当然不会小,买起来恐怕不便宜。』
『不要紧。』朱家驹说∶『王培利会带钱来。』
『那好!』朱宝如很高兴地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家驹!』他老婆问说∶『不晓得里面埋了点啥东西?』
『东西很多┅┅』
据说,埋藏之物有四五百两金叶子、大批的珠宝首饰。埋藏的方法非常讲究,珠宝首饰先用绵纸包好,置于瓷坛之中,用油灰封口,然后装入铁箱,外填石灰,以防潮气,最后再将铁箱置放于大木箱中,埋入地下。
朱宝如夫妇听得这些话,满心欢喜。当夜秘密商议,怕突然之间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干儿子,邻居或许会猜疑,决定第二天搬家,搬到东城去住,为的是便于到金洞桥去觅藏宝之地。
等迁居己定,朱宝如便命义子写信到上海,通知王培利到杭州,然后到金洞桥去踏勘。『家驹,』他说∶『你是外乡口音,到那里去查访,变成形迹可疑,诸多不便。你留在家里,我一个人去。』
朱家驹欣然从命,由朱宝如一个人去悄俏查访。万安桥是杭州城内第一座大桥,为漕船所经之地,桥洞极高,桥东桥西各有一座关帝庙,依照与金洞桥的方位来看,图上所指的关帝庙,应该是桥东的那一座,庙旁就是一家茶馆,朱宝如泡了一壶茶,从早晨坐到中午,静静地听茶客高谈阔论。如是一连三天,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的话。
当然他想听的便是有关太平军两次攻陷杭州,在这一带活动的情形。自万安桥到金洞桥这个范围之内,太平军住过的军宅,一共有五处,其中方位与藏宝图上相合的一处。主人姓严,是个进士。
这就容易找了。朱宝如出了茶店,看关帝庙前面,自北而南两条巷子,一条宽,一条窄,进入宽的那条,以平常的脚步走了三十步,看到一块刻有『泰山石敢当』字样的石碑,以此为坐标,细细搜索坐东朝西的房屋,很快地发现有一家人家的门楣上,悬着一块粉底黑字的匾额,赫然大书∶『进士第』三字,自然就是严进士家了。
朱宝如不敢造次,先来回走了两趟,一面走,一面观察环境,这一处『进士第』的房子不是顶讲究,但似乎不小。第二越经过那里,恰好有人出来,朱宝如转头一望。由轿厅望到二门,里面是一个很气派的大厅,因为怕惹人注目,他不敢多事逗留。回家先不说破,直到晚上上床,才跟他老婆密议,如何下手去打听。
『我也不能冒冒失失上门,去问他们房子卖不卖,顶多问他们,有没有余屋出租。如果回你一句∶没有!那就只好走路,以后不便再上门,路也就此断了。』
他的老婆计谋很多,想了一下说∶『不是说胡大先生在东城还要立一座
施粥厂?你何不用这个题目去搭讪?『
『施粥厂不归我管。』
『怕啥?』朱家老婆说∶『公益事情,本来要大家热心才办得好,何况你也是善后局的。』
『言之有理。』朱室如说∶『明天家驹提起来,你就说还没有找到。』
『我晓得,我会敷衍他的。』
朱家老婆真是个好角色,将朱家驹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因此,对于寻觅藏宝之地迟迟没有消息,朱家驹并不觉得焦急难耐。而事实上,朱宝如在这件事上,已颇有进展了。
朱宝如做事也很扎实,虽然他老婆的话不错,公益事情要大家热心,他尽不妨上门去接头,但总觉得有胡雪岩的一句话,更显得师出有名。
在胡雪岩,多办一家施粥厂,也很赞成,但提出一个相对条件,要朱宝如负责筹备,开办后,亦归朱玉如管理。这是个意外的机缘,即使掘宝不成,有这样一个粥厂在手里,亦是发小财的机会,所以欣然许诺。
于是兴冲冲地到严进士家去拜访,接待的是严家的一个老仆叫严升。等朱宝如道明来意,严升表示他家主人全家避难在上海,他无法作主,同时抄了他家主人在上海的地址给他,要他自己去接头。
『好的,』朱宝如问道∶『不过,有许多情形,先要请你讲讲明白,如果你家主人答应了,这房子是租还是卖?』
『我不晓得。』严升答说∶『我想既然是做好事,我家老爷说不定一文不要,白白出借。』
『不然。』朱宝如说∶『一做了施粥厂,每天多少人进进出出,房子会糟塌得不成样子。所以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你家主人的这所房子,有没有意思出让?如果有意,要多少银子才肯卖?』
『这也要问我家老爷。』严升又说∶『以前倒有人来问过,我家老爷只肯典,不肯卖。因为到底是老根基,典个几年,等时世平定了,重新翻造,仍旧好住。』
于是朱宝如要求看一看房子,严升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一所坐东朝西的住宅,前后一共三进,外带一个院落,在二厅之南,院子里东西两面,各有三楹精舍,相连的两廊,中建一座平地升高、三丈见方的亭子。
院子正中,石砌一座花坛,高有五尺,『拦土』的青石,雕搂极精。据严升说,严家老大爷善种牡丹,魏紫姚黄,皆为名种,每年春天,牡丹盛放时,严老太爷都会在方亭中设宴,饮酒赏花,分韵赋诗,两廊墙壁上便嵌着好几块『诗碑』。当然,名种牡丹,早被摧残,如今的花坛上只长满了野草。
朱宝如一面看,一面盘算,严家老大爷既有此种花的癖好,这座花坛亦是专为种牡丹所设计,不但所费不货,而且水土保持,亦有特别讲究,所以除非家道中替,决舍不得卖屋。出典则如年限不长,便可商量。逃难在上海的杭州士绅,几乎没有一个为胡雪岩所未曾见过,有交情的亦很不少,只要请胡雪岩出面写封信,应无不成之理。
哪知道话跟他老婆一说,立即被驳,『你不要去惊动胡大先生。』她说∶『严进士同胡大先生一定有交情的,一封信去,说做好事,人人有份,房子定在那里,你尽管用。到那时候,轮不着你作主,就能作主,也不能关起大门来做我们自己的事!你倒想呢?』
朱宝如如梦方醒,『不错,不错!』他问∶『那么,照你看,应该怎么
样下手?『
『这件事不要急!走一步,想三步,只要稳当踏实,金银珠宝埋在那里,飞不掉的┅┅』
朱家老婆扳着手指,第一、第二的,讲得头头是道∶第一,胡雪岩那里要稳住,东城设粥厂的事,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第二,等王培利来了,看他手上有多少钱,是现银,还是金珠细软?如果是金珠细软,如何变卖?总要筹足了典屋的款子16ks。一路在线看书,才谈到第三步。
第三步便是由朱宝如亲自到上海去一趟,托人介绍严进士谈判典屋。至于如何说词,看情形而定。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件事要做得隐秘。胡大先生这着棋,不要轻易动用,因为这着棋力量太大、能放不能收,事情就坏了。』
朱宝如诺诺连声。遇到胡雪岩问起粥厂的事,他总是以正在寻觅适当房屋作回。这件事本就是朱宝如的提议,他不甚起劲,胡雪岩也就不去催问了。
不多几天王培利有了回信,说明搭乘航船的日期。扣准日子,朱宝如带着义子去接到了,带回家中,朱家驹为他引见了义母。朱宝如夫妇便故意避开,好让他们密谈。
朱家驹细谈了结识朱宝如的经过,又盛赞义母如何体帖。王培利的眼光比朱家驹厉害,『你这位干爹,人倒不坏。』他说∶『不过你这位义母我看是很厉害的角色。』
『精明是精明的,你说厉害,我倒看不出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王培利问∶『地方找到了没有?』
『听我干爹说,有一处地方很象,正在打听,大概这几天会有结果。』
『怎么是听说?莫非你自己没有去找过?』
『我不便出面。』朱家驹问∶『你带来多少款子?』
『一万银子。』
『在哪里?』
王培利拍拍腰包,『阜康钱庄的票子。』
『图呢?』
『当然也带了。』王培利说∶『你先不要同你干爹、干妈说我把图带来了,等寻到地方再说。』
『这┅┅』朱家驹一愣,『他们要问起来我怎么说法?』
『说在上海没有带来。』
『这不是不诚吗?』朱家驹说∶『我们现在是靠人家,自己不诚,怎么能期望人家以诚待我?』
王培利想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是何办法呢?他一直不开口。朱家驹忍不住催问∶『是什么办法,你倒说出来商量。』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人地生疏,他要欺侮我们很容易,所以一定要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王培利说∶『我想住到客栈里去,比较好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人地主疏,他要欺侮我们很容易,所以一定要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王培利说∶『我想住到客栈里去,比较好动手。』
『动什么手?』
『你不要管。你只要编造个什么理由,让我能住到客栈里就行了。』
『这容易。』
朱家驹将他的义父母请了出来,说是王培利有两个朋友从上海来找他。[奇+書网…QISuu。cOm]
在家不甚方便,想到客栈里去住几天,等会过朋友以后,再搬回来住。
朱宝如夫妇哪里会想到,刚到的生客,已对他们发生猜疑,所以一口答应,在东街上替王培利找了一家字号名为『茂兴』的小客栈,安顿好了,当夜在朱家吃接风酒,谈谈身世经历,不及其他。
到得二更天饭罢,朱家老婆拿出来一床半新半旧、洗得极干净的铺盖,『家驹,』她说∶『客栈里的被褥不干净,你拿了这床铺盖,送你的朋友去。』
『你看,』忠厚老实的朱家驹,脸上象飞了金似地对王培利说∶『我干妈想得这样周到。』
其实,这句话恰好加重了王培利的戒心。到得茂兴客栈,他向朱家驹说∶『你坐一坐,就回去吧。你干妈心计很深,不要让她疑心。』
『不会的。』朱家驹说,『我干妈还要给我做媒,是她娘家的侄女儿。』
王培利淡淡一笑,『等发了财再说。』他还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你不要中了美人计。
『现在谈谈正事。』朱家驹问∶『你说的「动手」是动什么?』
王培利沉吟了一会。他对朱家驹亦有些不大放心,所以要考虑自己的密计,是不是索性连他亦一并瞒过?
『怎么样?』朱家驹催问着∶『你怎么不开口?』
『不是我不开口。』王培利说∶『我们是小同乡,又是一起共过患难的,真可以说是生死祸福分不开的弟兄。可是现在照我看,你对你干爹、干妈,看得比我来得亲。』
『你错了。』朱家驹答说∶『我的干爹、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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