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水晶」。』说完,斜睨着阿七笑了。
这一笑便大有狎昵之意,阿七似乎真的着恼了,『死鬼!』她低声骂道∶『什么水晶不水晶,当着客人胡说八道!』
郁四有些轻骨头,阿七越骂他越笑,当然,她也是骂过算数,转脸向胡雪岩和颜悦色他说∶『胡老板,你不要笑话我,老头子一天不惹我骂两声,不得过门。』
『原是要这样子才有趣。』胡雪岩笑着答道∶『要是我做了郁四哥,也要你每天骂两句才舒服。』
阿七笑了,笑得极甜,加上她那水银流转似的秋波,春意盎然。胡雪岩心中一荡,但立刻就有警觉,江湖道上,最忌这一套,所以赶紧收敛心神,把视线移了开去。
『我们先谈钱庄。』郁四迎着他的眼光问道∶『我那爿钱庄叫聚成,也在县前,离恒利不远。』
『郁四哥,』胡雪岩问道∶『你看,我阜康分号,就在聚成挂块牌子如何?』
『也未尝不可。不过不是好办法,第一,外面看起来,两家是一家。第二,你迟早要自立门户的,将来分了出去,跑惯的客户会觉得不便。』
这两层道理胡雪岩自然都知道,但他实在是缺少帮手,一个人办不了那
么多事,打算着先『借地安营』,把阜康招牌挂了出来,看丝行生意是否顺手,再作道理。现在因为郁四不以为然,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也晓得,你一定是因为人手不够。这一点,我可以帮你的忙。不过只能派人替你跑跑腿,档手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这不一定。』胡雪岩把他用刘庆生的经过,说了一遍,『我喜欢用年纪轻,脑筋灵活的人,钱庄这一行不大懂,倒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他。』
『这样的人,一时倒还想不出。』郁四转脸问阿七,『你倒想想看!』
『有是有一个,说出来一定不中听,还是不说的好。』
『说说也不要紧。』
『年纪轻,脑筋灵活,有一个∶小和尚。』
这话一出口,郁四未有表示,胡雪岩先就心中一动。双眼不自觉地一抬。
郁四是何等角色,马上就发觉了,『怎么!』他问,『你晓得这个人?』
『刚才就是他陪我来的。』胡雪岩泰然自若的回答。
『咦!』阿七诧异地问∶『他为什么不进来呢?』
从这一问中,可知郁四不准小和尚到这里来,阿七并不知道,如果照实回答,西洋镜拆穿,说不定他们俩便有一场饥荒好打。就算郁四驾驭得住阿七,这样不准人上门,也不是什么漂亮的举动,所双胡雪岩决定替郁四隐瞒。
『我倒是邀他一起进来的。』胡雪岩说,『他在碧浪春有个朋友等着,特地抽工夫来领我的路,领到了还要赶回去陪朋友。』
这番谎编得点水不漏,连郁四都信以为真,看他脸色便知有如释重负之感,『小和尚的脑筋倒是好的,』他说,『不过┅┅』
『什么不过!』阿七抢着说道,『把小和尚荐给胡老板,再好都没有。
人家「四叔,四叔」,叫得你好亲热,有机会来了,你不挑挑小角色?『
绷在场面上,阿七说的又是冠冕堂皇的话,郁四不便峻拒,只好转脸对胡雪岩说,『你先看看人再说。如果你合意就用,不然我另外替你找。』
其实胡雪岩对小和尚倒颇为欣赏,他虽不是做档手的材料。跑跑外场,一定是把好手。不过其中有那么一段暧昧的心病是内,他不能不慎重考虑,所以点点头答道∶『好的!等我跟他谈一谈再说。』
『我也想寻你这面一个人谈一谈。』郁四突然问道,『老张这个人怎么样?』
『忠厚老成。』胡雪岩说,『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有限。将来我们联手来做,郁四哥,你派个人来「抓总」。』
『不好,不好!』郁四使劲摇着头,『已成之局不必动,将来还是老张「抓总」,下面的「做手,我来寻。我想跟老张谈一谈,就是想看他是哪一路人,好寻个脾气相配的人给他。现在你一说我晓得了,这件事等过了明天晚上再说。此刻我们先办你钱庄的事,禀帖我先压下来,随时可办,不必急,第一步你要寻人寻房子。回头我陪你到」混堂「泡一泡,要找什么人方便得很。』
于是停杯吃饭,饭罢到一家名叫『沂园』的浴室去洗澡。郁四每日必到,有固定的座位,那一排座都给他留着招待朋友。一到坐定,跟在碧浪春一样,立刻有许多人上来招呼。这一回郁四又不同的,不管来人身分高低,一律替胡雪岩引见,应酬了好一会,才得静下来。
『小和尚这一刻在哪里?』他就这么随便看着人问,『有人晓得没有?』
『还会在哪里?自然是王家赌场。』有人回答。胡雪岩明白郁四的意思,
是要找小和尚来谈,便拦阻他说。『郁四哥,慢一慢!』
『怎么样?』
胡雪岩想了一会问道∶『不晓得他肯不行跟我到杭州去?』
『咦!』郁四不解,『你怎么想的,要把他带到杭州去?』
『我在杭州,少这么一个可以替我在外面跑跑的人。』胡雪岩这样回答。
『他从没有出过湖州府一步,到省城里,两眼漆黑,有啥用处?』
胡雪岩没有防到,郁四会持反对的态度,而且说的话极在理,所以他一时无法回答,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一愣便露了马脚,郁四的心思也很快,把从阿七提起小和尚以后,胡雪岩所说的话,合在一起想了一下,断定其中必有不尽不实之外,如果不想交这个朋友,可以置诸不问,现在彼此一见,要往深里结交,就不能听其自然了。
『小和尚这个人滑得很,』他以忠告的语气说∶『你不可信他的话。』
光棍『一点就透』,胡雪岩知道郁四已经发觉,小和尚曾有什么话,他没有告诉他。有道是『光棍心多』,这一点误会不解释清楚,后果会很严重。
便是解释也很难措词,说不定就是一出『乌龙院』,揭了开来,郁四脸上会挂不住。
再想想不至于,阿七胸无城府,不象阎波惜,郁四更不会象宋江那么能忍,而小和尚似乎也不敢,果有其事,便决不肯坦率自道郁四不准他上阿七的门(奇*书*网…整*理*提*供)。不过阿七对小和尚另眼相看,那时毫无可疑的,趁此机会说一说,让郁四有个警觉,也不算是冒昧之事。
于是他说∶『郁四哥,我跟你说实话。小和尚这个人,我倒很中意。不过他说你不准他上门,所以我不能在湖州用他。你我相交的日子长,我不能弄个你讨厌的人在眼前。我带他到杭州就无所谓了。』
这才见得胡雪岩用心之深!特别是当着阿七,不说破他曾有不准小和尚上门的话,郁四认为他为朋友打算,真个无微不至。照此看来,他要带小和尚到杭州,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免得阿七见了这个『油头小光棍』,心里七上八落。
心感之下,郁四反倒觉得有劝阻他的必要∶『不错,我有点讨厌小和尚。
不过,讨厌归讨厌,管我还是要管。这个人太滑,吃玩嫖赌,无一不精,你把他带了去要受累。『
『吃玩嫖赌,都不要紧。』胡雪岩说∶『我只问郁四哥一句话,小和尚可曾有过吃里扒外的行为?』
『那他不敢!要做出这种事来,不说三刀六洞,起码湖州这个码头容不得他。』
『即然如此,我还是带了他去。就怕他自己不肯,人,总是在熟地方好。』
『没得这话!』郁四摇摇头∶『你真的要他,他不肯也得肯。再说,跟了你这样的』爷叔辈子『,还有什么话说?我刚才的话,完全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我知道。』胡雪岩说,『我不怕他调皮。就算我自己驾驭不了,有你在那里,他敢不服帖?』
这句话恭维得恰到好处,郁四大为舒服。再想一想,这样子『调虎离山』,而且出于阿七的推荐,轻轻易易地去了自己心中一个『痞块』,岂非一件极痛快的事?
『不过,这也不必急。』郁四从从容容他说,『这件事等你回省城以前
办妥就可以了。等闲一闲,我先把小和尚找来,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果真中意了,你不必跟他说什么,你把你的意思告诉我,带到杭州派他啥用场?等我来跟他说好了。『
『好极,好极!』胡雪岩要用小和尚,本就是一半为了郁四,乐得听他安排∶『我就拜托郁四哥了。』
到沂园来『孵混堂』,主要的就是避开阿七谈小和尚,既有结果,不必再『孵』,胡雪岩穿衣告辞,急着要跟老张去碰头。
『你一个人去,陌陌生生,怎么走法?』郁四把沂园的伙计喊了来说∶『你到轿行里去喊顶轿子,说是我要的。』
很快地,簇新的一顶轿子抬到,三个年轻力壮的轿伕,态度非常谦恭,这自然是郁四吩咐过了的缘故,胡雪岩说了地址,上轿就走。
张家住在城外,就在码头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轿子一抬进去就塞住了,这条巷子,实在也难得有轿子经过,所以路人不但侧身而让,并且侧目而视,其中一个就是阿珠。
他没有看见,她却发现了,『喂,喂!』她望着抬过门的轿子喊∶『你们要抬到哪里去?』
轿伕不理她,胡雪岩却听出是阿珠的声音,急忙拍拍扶手板,示意停轿。
『怎么到这时候才来?』一见面就是埋怨的口气,显见得是『一家人』,让左邻右舍发觉了,会引起诧异。阿珠自觉失言,立刻红晕上脸,强笑道∶『我们这条巷子里,难得有坐轿来的贵客!请进来,请进来。』
『你先进去。』胡雪岩心细,看轿子停在门口,妨碍行人会挨骂,所以先关照轿伕,把轿子停在巷口,然后进门。
进门就是客堂。里面说话,大门外的人都听得见,自然不便,阿珠把他领到后面,隔着一个小小的天井,东面两问,看样子是卧室,西面也是两间,一间厨房,炖肉的香味四溢,一间堆着什物。
『只有到我房间里坐了!』阿珠有些踌躇,『实在不大方便。』
不方便是因为她父母都不在家,『到哪里去了?』胡雪岩问。
『 还不是伺候你胡老爷!』阿珠微带怨怼地答道,『爹到衙门看你去了,娘在河滩上,看有什么新鲜鱼买一条,好等你来吃。』
『那么,你呢?你在门口等我?』
『哪个要等你?我在等我娘。』
『闲话少说。』胡雪岩说,『要去通知你爹一声,不要叫他空等了。』
『不用,说好了的,等不到就回来,也快到家了。』
说着,阿珠推开房门,只见屋中刚刚裱糊过,四白落地,十分明亮。一张床,一张梳头桌,收拾很很洁净,桌上还有只花瓶,插着几朵荷花。
『地方太小了!』阿珠不好意思他说。
『小的好!两个人一张床,最妙不过。』
『说说就没有好话了。』她白了他一眼。
『来,来,坐下来再说。』
他拉着她并坐在床沿,刚要升口说话,阿珠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身来奔了出来。在客堂里打了个转,又回了进来。
『你做什么去了?』
『闩门。』她说,『大门不关上,客堂里的东西叫人偷光了都不晓得。』
这是托词,胡雪岩心里明白,她是怕她爹娘突然闯了进来,诸多不便,
因而笑笑答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将她一把拖住,吻她的脸。她嘴里在说∶『不要,不要!』也挣扎了一会,但很快地就驯服了,任他恣意爱抚。
『你的肚兜扎得太紧了。只怕气都透不过来!』
『要你管?』
『我是为你好。』胡雪岩去解她的钮扣,『我看看你的肚兜,绣的是什么花?』
『不可以!』阿珠抓住了他的手,『没有绣花,有什么好看?』
看她峻拒,他便不愿勉强,把手移到别处,『你会绣花,问不绣个肚兜?』
他怂恿她说。
『懒得动。』
『你好好绣一个。绣好了,我有奖赏。』,『奖赏!』阿珠笑道∶『奖什么?』
『奖你一条金链条。』他用手比着说,『吊肚兜用的。你看好不好?』
这怎么不好?阿珠一双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样子讲究?』
『这算得了什么?将来有得你讲究。』
『好!一言为定。』阿珠很起劲地说,『我好好绣个红肚兜。你看,绣什么花佯?』
『自然是鸳鸯戏水。』
阿珠一下子脸又红了,低着头不作声。
『怎么样?』他催问着,『这个花样好不好?』
她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脉脉含情,令人心醉,他把她抱得更紧,接着,身子往后一倒,一只手又去解她的钮扣。
这一下她没有作声,但外面有了声音,『砰砰』然敲了两下,接着便喊∶『阿珠,阿珠!』
『我娘回来了!』阿珠慌忙起身,诸事不做,先照镜子,镜子里一张面泛桃花的脸,鬓边也有些乱,她着急他说∶『都是你害人!这样子怎么走得出去?』
『白天不做虚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怕什么?我去开门,你把心定下来。』
胡雪岩倒真沉得住气,把长衫抹一抹,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开开门来,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干娘!』
『咦!』阿珠的娘惊喜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多一息。』
『阿珠呢?』
『在后面。』胡雪岩知道阿珠红晕未退,有心救她一救,便问这样,问那样,绊住了阿珠的娘,容不得她抽身。
而她记挂着拎在手里的一条活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天不希罕,夏天却难得,而且鳜鱼往往出水就死,这却是一条活的,更为名贵,急于想去『活杀』,偏偏胡雪岩絮絮不休,只好找个空隙,向里大喊∶『阿珠阿!』
阿珠已经心定神闲,把发鬓梳得整整齐齐的走了出来。她娘便吩咐她去剖鱼,剖她了等她来动手,又问胡雪岩喜欢清蒸,还是红烧呢?
『活鳜鱼不容易买到,自然是清蒸。』阿珠替他作了主。
胡雪岩还有许多事要办,只待见老张一面,交代几句话就要走,现在看
样子,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这就索性在这里,跟老张把事情都商量好了再说。
『干娘!』他说,『吃饭是小事,越简单越好、等老张回来,我有许多话说。市面要弄得很热闹,大家都有得忙,工夫不能白糟蹋!』
阿珠的娘知道他是实话,好在她手下快,好老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