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上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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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云上爱你-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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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头之后,电视新闻简报出现了徐璐的照片,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主播严肃地报道徐璐的死讯。电视画面上,徐璐的尸体由潜水员打捞上来,放在一张担架床上。抬到车里去。尸体从头到脚用黑布裹着,沿途留下了一条水渍斑斑的路。

那天晚上。我没法睡。

“不会是真的。我的偶像不会死。”我跟自己说。

然而,第二天,报纸的头版登了徐璐九八年演唱会上一张她回头带着微笑朝观众席挥手道別的照片。

她真的走了。

报上说,三十三岁的她因为感情困扰和事业走下坡而自杀。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和芝仪在麦当劳见过的那个模特儿。两个人一直离离合合。徐璐出事前一个星期,那个男模从他俩向住的公寓搬走了。

不会游泳的她,选择在落日烧红了天际的一刻从桥上跃下。尸体很多瘀伤,内脏和心都碎了,鼻孔一直渗着血。

平安夜那天,许多歌迷涌到桥畔献花悼念她。收音机播的不是《平安夜》,而是她的歌。那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不停地播。

我没法不去想像传闻中那个她从桥上跳下去时的优美的弧度。我的偶像,即使要死,也要在空中留下一抹不一样的彩虹。

我和芝仪没去桥畔,我怕我会哭。

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大熊打电话给我,问我说:“你想不想见徐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她已经死了。”

“星一刚刚打电话来,说他有办法。要是你和芝仪想看看她的遗容,而你们又不怕的话一一”

“星一为什么会有办法?”我吃了一惊。

“徐璐的遗体昨天送去了他们家开的殡仪馆。”大熊说。

星一很少提起家里的事。直到这天晚上,我和大熊才知道,原来他家里是经营殓葬业的,生意做得很大。

他爷爷是殓葬业大亨,只有他爸爸一个儿子。星一的爸爸有两位太太,星一是小太太生的,但是家里只有星一一个儿子。所以,星一的爷爷很疼他。

“星一说,要看的话,只能在明天晚上,过了明天就没办法安排了。”大熊说。

我在电话里告诉芝仪。

“我想去。”芝仪说。

除夕那天傍晚,大熊、我和芝仪带着一束百合花。

在约定的地点等星一。星一坐在一辆由司机开的黑色轿车里准时出现,招手叫我们上车。

在车上,我们都没说话。我默默望着窗外。

车子直接驶进殡仪馆的停车场。下了车,那位眉毛飞扬,样子凶凶的,十足鬼见愁的司机带我们走秘密通道来到大楼二楼灯光苍白的长廊。我一直抓住大熊的手肘。

“鬼见愁”用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毕恭毕敬地在星一耳边说了几句话。

星一走过来,指了指长廊尽头的一扇门,跟我和芝仪说:“徐璐在里面,你们只能够逗留五分钟,否则,麻烦就大了。”

我和芝仪对望了一眼,彼此的嘴唇都有点颤抖。

“花不能留在里面。”星一提醒手上拿着百合花的芝仪。

芝仪望了望手里的花,脸上带着几分遗憾。

“我和大熊在这里等你们。”星一说。

我缓缓松开了大熊的手。芝仪望着我,她在等我和她一起进去那个房间,看我们的偶像最后一面。

“我不去了。”我很艰难才吐出这几个字。

他们三个惊讶地看着我,特别是星一,他好像很失望……

“没时间了。”星一边看手表边说。

“芝仪,你去吧。”我对芝仪说。我知道她想去。

芝仪低了低头,我看得出她没怪我。她拐着脚。跟着“鬼见愁”朝长廊尽头那扇白色的门走去,在门后面消失。

我杵在阴冷的长廊上,觉得脚有些软。星一和大熊在我旁边小声说着话。我从布包里把耳机拿出来戴上,徐璐的歌声在这个悲伤的时刻陪着我,如许鲜活的,仿佛她还在世上似的。

我没胆子进去。我怕。很喜欢看关于尸体的书的我,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尸体,也从来没跟死亡这么接近过。

我没忘记那天在麦当劳见到的徐璐。我宁愿永远记着她手指勾住男朋友的裤头,头靠在他肩上,幸福快乐的样子。还有那个把我和大熊牵在一起的“徐璐头”。

过了一会儿,芝仪带着她拿进去的那束百合花。从那个房间出来,缓缓走向我。她不喜欢人家看着她走路,因此我別过头去。直到她走近,我才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看到了满脸泪痕、眼睛哭肿了的她。我不进去是对的。

后来,星一用车把我们送回上车的地点。在车上。

我们默默无语,每个人的脸都好像比来时苍白了一些,芝仪一直低声啜泣,星一把一包纸巾塞到她手里。

我们下了车,跟星一挥手说再见。

芝仪上巴士前,把手里的百合花分给我一半,说:“这些花看过徐璐。”

我们没道再见。

我和大熊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胆子是不是很小?”我问大熊。

“我也不敢看。”他说。

我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去当飞机师吧。”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空姐,我想跟你一起飞。”

“当飞机师很辛苦的。”

“你不觉得飞机师很酷吗?”

他摇着头,说:“別搞我。”

“求求你嘛!你试试幻想一下,要是当上飞机师,夜晚飞行的时候,在三万尺高空,你只要打开旁边的窗。就可以伸出手去摸到一颗星。”

“胡说!飞机的窗是打不开的。星星也摸不到。”他说。

“我是说幻想嘛!”我停了一下,看看手里的花,跟他说,“这束百合花,我们找个地方埋掉好不好?我不敢带回家。”

“你胆子真小。”

“那么,你带回家吧。”

“还是埋掉比较好。”

我们蹲在小公园的花圃里,把花埋入松软的泥土中。

“要是我死了,我不要躺在刚刚那种地方,太可怕了。”我说。

“我也觉得。”大熊用手把隆起的泥土拍平。

“最好是变做星辰,你开飞机的时候,伸手就可以摸到。”

“飞机的窗是打不开的,星星也摸不到。”他没好气地重复一遍。

“不,有一颗星,虽然远在天边,但可以用手摸到。”

“什么星?”他问,一脸好奇的样子。

“在这里,近在眼前。”我说着捉住他的右手,用沾了泥巴的一根指头在他掌心里画了一颗五角星,然后大力戳了一下,说,“行了!我以后都可以摸到。”

大熊望着那只手的手心,害羞地冲我笑笑。

“你怕不怕死?”我问他。

“我没想过。”

“那么,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

“有些人很年轻便死。”我说。

“你别说得那么恐怖。”他缩了一下。

“刚刚是谁说谁胆子小?”我擦掉手里的泥巴,站起来,张开双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离地面几英尺的花圃的边缘。

“答应我,你不会死。”我从肩膀往后瞄了瞄已经站起身的大熊。

“好吧。”他说。

“嘿嘿。中计了!”我朝左边歪了歪,又朝右边歪了歪,回头说,“既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怎么能够答应不会死?”

“暂时答应罢了。”他傻气地耸耸肩。

“你不会死的。”我从花圃上跳下来说。

“为什么?”他手背叉着腰,问我说。

我转身,朝他抬起头,望着仍然站在花圃上的他说:“我刚刚在你掌心施了咒。”

“施咒?”他皱了皱眉望着我。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告诉他说:“我刚刚画的是一颗‘万寿无疆星’。”

“胡说!嘿嘿!我来了!”他高举双手,从花圃上面朝我扑过来。我转身就跑,边跑边说:“不对,不对,那颗是‘长生不老星’!是‘不死星’!”

我突然来个急转身,直直地朝他伸出右手的拳头。

本来在后面追我的他,冷不提防我有此一着,胸口惨烈地撞上我的拳头,“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惨叫一星’。”我歪嘴笑着说。

然而,过了一会儿,大熊依然按着胸口,拱着背,脸痛苦地扭成一团。

“你怎么了,还是很痛吗?”我问他。

“我小时候做过心脏手术。”他声音虚弱地说。

我吓得脸都变青了,扶着他,焦急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几乎哭出来的我,咯咯地笑出声。

我撅起嘴瞪着他,觉得嘴唇抖颤,鼻子酸酸地,在殡仪馆里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时簌簌地涌出来,吓得大熊很内疚。

二OO一年的除夕太暗了,我睡觉的时候一直把床边的灯亮着。夜很静,我没戴耳机,徐璐的歌声却仿佛还在我耳边萦回,流转着,舍不得逝去。我望着墙上那张因年月而泛黄的地图,突然想起了一个久已遗忘的人。他的背影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他此刻在什么地方?

他也已经长大了吗?

3

坏事一桩接一桩。新年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原本应该来上下午第一节课的“盜墓者”并没有出现。大家都觉得奇怪。罗拉是从来不迟到、生病也不请假,放学后舍不得走,老是埋怨学校假期太多,认为不应该放暑假的一位铁人老师。她不会也自杀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小矮人神色凝重地走进课室来,只吩咐我们自修,并没有交代“盜墓者”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有同学带了当天的报纸回来,解开了“盜墓者”失踪之谜。她的照片登在港闻版第四版,耷拉着头。用她常穿的那件灰色羊毛衫遮着脸,由一名体形是她一倍的女警押着。

报道说,这名三十八岁的女子在一家超市偷窃,当场给便衣保安逮着,从她的皮包里搜到一堆并没有付钱的零食,包括“西红柿味百力滋”、“金莎”巧克力、“旺旺”脆饼等等。这些都是“盜墓者”平时喜欢请我们吃的。

据那名便衣保安说。“盜墓者”失手被捕的时候没反抗,只是用英语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会不会有病?”偷过试题的大熊说。

“她不可能再回来教书了。”未来的殓葬业接班人星一说。

“她不回来,我们的大学试怎么办?”一向很崇拜“盗墓者”的芝仪说。

我突然觉得,冷静的星一跟有时很无情的芝仪应该配成一对才是。

这天来上第一节课的小矮人,走进课室之后一直站在比他高很多的黑板前面,眼光扫过班上每一个人。久久没说话。终于开口了,他带点激动地说:“每个人小时候都崇拜过老师,但是,当你们长大之后,你们会觉得老师很渺小、觉得老师不外如是。是的,跟你们一样,老师也是人,也有承受不起的压力,就像我,血压高、胃酸高、胆固醇更高,这方面,我绝对不是一个小矮人!”

我跟大熊飞快地对望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天啊!小矮人原来一直知道自己的花名。

小矮人紧握着一双拳头,一字一句地说:“真正的渺小是戴上有色眼镜去看人。”

望着转过身去,背朝着我们伸长手臂踮起脚尖写黑板的小矮人,我突然发觉,小矮人也有很感性和高大的时刻。但是,胆固醇高好像跟教书的压力无关啊。

星一说的没错,“盜墓者”没有再回来。据说,患有偷窃癖的她,原来一直有看心理医生。另一位英文老师,洋人“哈利”代替了她。哈利教书比“盜墓者”

好,他爱说笑,还会跟我们讨论《哈利。波特》。然而,我还是有点挂念罗拉。她在教员室里的那张桌子动都没动过,还是像她在的时候一样,学生的作业簿和测验卷堆得高高的,根本没有自己的空间。

一个人的花名真的不可以乱改。幸好,大熊只叫大熊,不是叫“大盜”。

4

大学入学试渐渐迫近,我们也慢慢淡忘了“盗墓者”。二OO二年三月初的一天,男童院山坡上的树都长出了新叶。这一天,在大熊男童院的家里,他负责上网搜集过去几年的试题,我一边背书一边用喷壶替笼子里的皮皮洗澡。它看来不太享受,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拍着翅膀甩了甩身上的水珠。

我放下手里的喷壶,打开鸟笼,把皮皮抱出来放在膝盖上,用一把量尺量了一下它的长度。

“还是只得二十七公分长,两年了,它一点都没长大。”我顺着皮皮的羽毛说。

大熊没接腔,我转过头去,发现他不是在搜集试题。而是在网上打机。

“你在干什么?”我朝他吼道。

“玩一会儿没关系。”他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正在玩枪战。

“不行。”我走过去把游戏关掉,说,“別再玩了,我们还要温书啊。”

这时,楼下有人喊他。

大熊走到窗边,打开窗往下看。我抱着皮皮站在他后面,看到几个院童在下面叫他,他们其中一个手上拍着篮球。

“大熊哥,我们缺一个人比赛。”

大熊是什么时候变成大熊哥的?

“我马上来。”大熊转身想走。

“不准去!”我抓住他一条手臂说。

“我很快回来。”他像泥鰍般从我手上溜走,飞也似的奔下楼梯去。

我回身,从窗口看到他会合了那伙男生,几个人勾肩搭背地朝球场那边走去。

“唉,这个人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考不上大学。”我跟皮皮说,皮皮嗄嗄叫了两声,就像是附和我似的。

我把皮皮放回笼子里去,抓了一把瓜子喂它。皮皮没吃瓜子,拍着翅膀,很想出来的样子。大熊以前会由得它在屋里飞。

“对不起,皮皮,你要习惯一下笼子。要是我放你出来,你一定会飞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你知道外面有很多麻鹰吗?麻鹰最爱吃你这种像雪一样白的葵花鹦鹉。”

皮皮收起翅膀,咬了咬我的手指,好像听得懂我的说话,浑然忘了自己是一只聋的鹦鹉。

“你是不是从新几内亚来的?”我问皮皮。“我床边有一张世界地图,很大很大的!”我张开两条手臂比着说,“新几内亚的标记,就是一只葵花鹦鹉。”

我边喂皮皮吃瓜子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张地图吗?秘密!是个连你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既然你是聋子,告诉你应该很安全吧?”

皮皮那双小眼睛懂性地眨了眨,好像听得明白。它到底是根本没聋,还是它生下来就是一副好像在听别人说话的样子?

我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回到计算机桌上继续搜寻过去几年的试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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