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月圆的那几天已经过去,等到下轮月圆还有二十来天。酆都居民大多忌讳谈鬼,生怕一时嘴快,换来鬼魂一世纠缠。纵然店小二平时话多健谈,听王小虎问起幽冥之事也是三缄其口。王小虎只打听到了这么点消息,还是李忆如想到幼儿通灵且童言无忌,或许能从酆都孩童的口中问出些端倪。
离开客栈,由李忆如带头,去问街上玩耍的小孩是否听说怎么去鬼界。打听到的消息五花八门,自然是孩子家的大人吓唬小孩用的。在酆都城内转过一圈,李忆如看见一个才两岁大小的男孩蹲在街角呜呜哭泣,于是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哭呢?”
男孩边哭边道:“我叫念元,我娘不见了。呜呜……”
李忆如摸摸他的头,道:“男子汉,不哭。念元,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念元吸了吸鼻子,弱弱地说道:“不知道。”
李忆如又问:“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念元摇一摇头,却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街对面的灯笼铺道:“我娘来了!”
李忆如顺着念元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灯笼铺中走出一位孕妇,云髻高耸,黄衫华贵,她身后跟着六个丫鬟,分别提着竹篾纸张等制作灯笼所需要的材料。李忆如猜想一定是这位夫人在店中购买材料,丫鬟们一个不留神没看住念元,他自己跑出来玩,结果不认得回灯笼铺的路,才会蹲在街角哭。李忆如一路小跑来到孕妇面前,道:“夫人,您的孩子在那边。”
李忆如伸手回指,却吃惊地发现原本站在王小虎与沈欺霜之间的念元不见了。王小虎与沈欺霜见李忆如神情有异,不约而同地低头一看,惊得一怔,面面相觑。
但那孕妇并不以为意,柔声问李忆如道:“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李忆如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是个两岁大小的孩子,剃小光头只留额前一撮头发,脸圆圆的,很可爱。”
孕妇轻叹一声,道:“那是我的孩子。”
王小虎上前道:“夫人请别担心,令郎刚才还在这里,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一定走不远,我们分头去找。”
孕妇道:“诸葛明月谢过几位好心,不过不用了,那是我未出世的孩子……”
诸葛明月说完,又叹了口气,以袖拭泪,带着丫鬟们黯然离去。王小虎三人糊里糊涂,但也不好多问,只得继续找人打听鬼界的进入方法。
没过多久见到一个六岁大小女童,眉清目秀,扎俏皮羊角辫,身穿褐色连衣短裙。但她那顾盼神飞的模样,分明不该是六岁孩童所能表现出来的。李忆如心下惴惴,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女童,道:“小妹妹,你知道怎么去鬼界吗?”
女童秀眉一挑,笑道:“想去鬼界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呀,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李忆如一看问对了人,兴高采烈地道:“是什么呀?你告诉我好不好!”
女童咯咯直笑,道:“就是自己拿把刀往脖子一划,只要见着了血,应该去得成呀~”
李忆如小嘴一撅,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戏弄我!”
女童神情一肃,道:“我有胡说吗?这本来就是作鬼最快的途径!说起来你们几个大活人,有什么事要去鬼地方呢?”
李忆如如实答道:“我们要找鬼族天鬼皇。”
女童本来对李忆如三人嬉皮笑脸,但听到“天鬼皇”三个字,顿时如遭霹雳,瞪大眼睛问道:“你……你们要找……天天鬼皇?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王小虎插嘴道:“我们自然有急事求见天鬼前辈,如果小妹妹你知道怎么去鬼界的话,还请告诉我们。”
女童很快恢复了镇定,嘻嘻笑道:“好!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就帮我弄三样东西吧!只要见到花非花、无心花还有飘零花,我就告诉你们如何进鬼界。”
李忆如皱眉道:“这是什么怪花?”
女童道:“你们自己想呀!什么都要我告诉你们,有什么意思!”
王小虎道:“那我们找着了花,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们鬼界所在?”
女孩耸肩摊手,满不在乎地道:“信不信随便你们,我想这么大个酆都城,也许只有我会跟你们说的。还是等你们找到花非花、无心花还有飘零花三样东西再说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快去,天黑前我可是要回家的。”
花非花、无心花、飘零花,很可能是在暗示另外三样东西,至于是不是花,那还真不好说。王小虎三人来到一处茶棚向茶客询问,但没有人知道神秘女童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有人提建议,城东冯府住的是数年前高中探花的博学书生冯和元,或许他能解开其中谜团。于是王小虎到集市上买了些水果,请代笔老翁书写拜帖,然后与沈欺霜、李忆如一同往冯探花家赶去。
人人都说冯和元为人随和果然不假,王小虎一个陌生人登门拜访,冯探花也热情接待。王小虎说明来意,冯和元略一思索,便将谜底猜了出来。
花非花,应当是酆都最大的药铺杏林居所种植的石莲,虽然外表像花,却不是花。无心花,应是栖檐轩,也就是王小虎求助茶客的那个茶棚外所种植的黄蝉,此花花心在外,所以看似无心。飘零花,应是城外红菱塘中随水漂流的红菱所开之花。
谜题已解,王小虎称谢辞去,依照线索找齐三种“花,送到了神秘女童的面前。女童赞道:“没错!瞧不出来,你们脑袋瓜挺灵光的嘛!”
她像变戏法一样凭空塞给李忆如一个鹅蛋大小的灯笼,道:“这个灯笼你拿去,子时三刻到城西北边的黄泉巷,剩下的就不用我教啦!咦?”
女童突然吃惊地望向李忆如三人身后,李忆如等人自然跟着转头,却什么异状也没有看见。等他们再转回头,女童已经不见了。先后两次眼见小孩凭空消失,李忆如等人都觉得身子有些发毛。那女童指点的方法未尝不值得一试,但现在离子时三刻还早,于是王小虎又提议去拜访冯和元。
再上冯府,冯和元正在书房挥毫泼墨。他一时有感,成诗一首,写在纸上问王小虎:“王贤弟,你看愚兄这诗写得如何?”
王小虎接来看过,冯和元写就的是一首五言绝句:
“有缘系丝萝,鹣鲽两情深。奈何命无后,无语问苍天。”
王小虎沉吟一会儿,道:“小虎粗通文墨,诗中精妙之处难以言明,只觉此诗甚是悲凉。冯先生,小虎初次见你,就觉得你看起来心事重重。这第二次登门拜访,一是对先生相助表示感谢,二也是自告奋勇,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助先生。”
冯和元长长叹了口气,道:“此诗随意写就,毫无格律可言,贤弟说它精妙,实在是谬赞了。”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王小虎三人,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亲朋非死即散。拙荆诸葛明月,她的父亲生前为我论命,说我是天煞孤星,注定六亲分离。而明月命奇重,若不入宫为妃,只能嫁给天煞孤星,所以才将明月许配给我。
但因为我天煞孤星的命运,岳父说若我与明月有孩子出世,只要一见到我,就会立刻夭折。明月连生了两个孩子,都在我看见孩子的时候就莫名死亡。明月今夜又要临盆,她不愿看到孩子再度夭折,于是在后院摆设七星固元灯阵,希望可以让孩子避开厄运。那七星固元灯阵是诸葛家祖上传下的道术,阵法布下之后不能沾染男子身上的阳气,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祈求上苍让明月此次能顺利生产。”
原来冯和元的妻子就是先前在灯笼铺**到的孕妇诸葛明月,也是她身怀道术,才能在临盆当天到处行走甚至布阵施法。王小虎已经由武入道,沈欺霜是修仙弟子,李忆如天生灵力强大,也都留在冯府帮忙照看。日头刚刚落下山崖,只听冯府后院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冯和元的孩子出世了!终为人父,冯和元欢喜激动得无以名状,但同时他又十分紧张。因为之前两个孩子都是在见到父亲的时候突然暴毙,现在虽然诸葛明月顺利生产,但七星固元灯阵仍在继续保护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冯府的仆役小何跑进书房,道:“老爷,不好了,夫人昏倒了!”
冯和元猛地从座椅上站起,道:“怎么会这样!”他朝王小虎三人拱手道:“三位,请恕无法招呼。”
冯和元转身就要去看妻子,王小虎道:“冯先生,请让我们也跟去看看吧,或许能帮上忙!”
冯和元点一点头,便带王小虎等人赶往后院。冯府后院虽不幽深,但也门户重重,不少丫鬟守在门洞两旁,见老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也退到一边不敢阻拦。冯和元闯进后院,但见四十九盏纸制莲灯结成阵势,将诸葛明月与一包襁褓团团围住,看那灯芯火焰飘摇,就知道此处地气都在往诸葛明月所在的阵心缓缓聚拢。
诸葛明月的脸色很是苍白,额前的秀发紧贴皮肤,自然是先前出过一场大汗。七星固元灯阵为诸葛明月与刚出世的念元缓缓补充着元气,但冯和元一进后院,莲灯就骤然灭了大半。诸葛明月大吃一惊,脸上好不容易攒起的一丝血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抱紧了孩子,道:“相公,我不是说男人不可以进来!”
冯和元道:“小何说你晕倒了,我才会来看看,你没事吧?”诸葛明月急道:“我何时有晕倒,后院不许男人进入,小何又怎会知道我的情况!”
冯和元先前关心则乱,此时忽然醒悟,脑中轰隆一声,猛地扭头,只见王小虎、沈欺霜与李忆如三人身后除了一个形容枯槁,身挂素袍的鬼差,哪里还有什么仆役小何?原来这七星固元灯阵除了能够引导地气调养阵心之人,还能杜绝外魔入侵,倒是和那《天使绘卷》第二卷的妙用有些相似。那鬼差是来勾念元的魂魄的,但不论是他还是他的法力都进不了七星固元灯阵,所以才会变幻成小何的模样,引冯和元亲自来破除阵法。
鬼差扬手挥出勾魂锁链,王小虎与沈欺霜刀剑齐封,虽然绞住勾魂锁,但鬼差移形换影,已经欺入七星固元灯阵中心,夹手将念元的襁褓夺过。诸葛明月勉强布阵,加之产后虚弱,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大叫一声,向后瘫倒。
那鬼差拽着念元瘦弱的身躯,扭头缓缓说道:“有灵众生皆入轮回,地府展管幽冥之事,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没有人可以逆天而行。”
王小虎虽然初窥修真门道,但他才不管天命轮回,挥刀喝道:“放开冯公子!”
他正要动手,却被冯和元拦住,道:“小虎贤弟,别为难鬼差了。这位鬼差,我是天煞孤星,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孩子,你能答应么?”
第二十四章 鏊兵
冯和元为了救孩子,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抵换孩子一命。鬼差道:“你乃天煞孤星之命,注定六亲尽绝,你子当死,你又何苦逆天行事?”
冯和元的鬓角受灯火反光,变得一片雪白,他脸上愁云惨淡,仿佛刹那间老去了十岁。冯和元道:“我只求差大哥能放过我儿,也了却我这残酷的宿命。”
鬼差道:“此事我无权做主,但你乃天煞孤星,可先随我入地府去见阎君。你儿性命权且记下,若是阎君不予放行,再来勾魂。”
冯和元拱手相谢,从鬼差手里接过哇哇大哭的小念元,贴在脸上亲了又亲。他来到诸葛明月身边,将小念元送入妻子怀中。孩子失而复得,诸葛明月紧紧搂住,眼中泪水簌簌而下。冯和元揽妻儿入怀,柔声说道:“明月,我对不起你,不能与你白头到老。我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跟孩子。”
诸葛明月道:“相公,你别做傻事,我们一定还能想出办法的。”冯和元苦笑一下,道:“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能让我换孩子一命,已是阎君极大的宽容。明月,你把这宅子卖了,再找个好人嫁了吧。”
诸葛明月摇一摇头,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待妾身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就赴幽冥寻相公你。”冯和元叹道:“唉,娘子,你这又何必……”
他们夫妻二人抱着孩子长吁短叹,旁观众人也不禁泪盈眼眶。鬼差耽搁一阵,便带冯和元离去,诸葛明月伏地哭了一阵,招呼丫鬟扶自己回房,换过一身缟素孝服,再到前厅招呼王小虎三人。
王小虎一脸歉然,道:“冯夫人,对不起,我们没能帮上忙。”
诸葛明月叹道:“这是命中注定,无可奈何,三位侠士无须自责。”
王小虎拱手道:“我们也不便久留,告辞了。”
诸葛明月道万福还礼,道:“贱妾有孝在身,不便送行。这里些许薄礼,送给三位,聊表谢意,还望三位不要推辞!”
诸葛明月一抬手,就有家丁捧上一盘银锭,一眼看去约莫十多两,也是不小的一笔钱财。王小虎三人坚辞不受,最后李忆如要了诸葛明月所缠发带作为谢礼,才让诸葛明月收回银锭。他们离开冯府回到客栈休息,直到子夜时分才动身前往神秘女童所说的黄泉巷。
酆都居民自古日落而息,到了午夜,寂静的青石板街上更是连打更人都没有。那种只吹活人不动死物的阴风仍在围着王小虎三人轻轻打转,只是惧于天吒的煞气而不敢过度靠近。
王小虎与沈欺霜一人一手牵着李忆如,找到白天神秘女童所说的黄泉巷里,只见这条死胡同的尽头有一对灯钩,其中一只灯钩上挂着一盏与那女童所赠灯笼一模一样的灯笼。王小虎与沈欺霜对视一眼,晃亮火折,点了他们带来的那灯笼挂到另一只灯钩上。
闹鬼似地,原本就挂在灯钩上的那只灯笼,在王小虎挂好点亮的灯笼的同时,“噗”地一声自己亮了起来。两盏绿幽幽的灯笼摇摇晃晃,碧盈盈的灯光渐渐扩散,抹开死胡同黑黝黝的墙面,露出一条宛若冥途的新路。
沈欺霜迟疑道:“这里面……就是鬼都?”王小虎心中同样忐忑,但他只是微微皱眉,道:“我们进去看看。”
一脚踏过原本好似界限的墙面,就觉得阴风不再惧怕天吒的煞气,贴着皮肤吹拂起来。这条新出现的小巷同样寂静,但眼中所见仅有身前方寸之地,上下前后左右都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给人十分压抑的感觉。同样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但这里的石板砖似乎都没铺平砌牢,每一块踩上去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