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表情愈来愈难看。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不但是冤大头,还是那种白痴无能到祖宗十八代都会跑出来踹他一脚的窝囊废,这还算男人吗?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么叫适而可止吗?
“这不可能!”他话由齿缝进出。
“我知道。”她说。
“我脑袋没坏,不可能放弃让颜家事业兴旺的企画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击说;“世上没有所谓的无条件的爱,所有关系都包含条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财势雄厚的颜家金孙,我没有最优秀的能力,我不能帮助冯家走下坡的事业,你也不会爱我!”
“那你就错了,我从没有因你是颜家金孙而爱你,反而因此讨厌过你。”她说;“我最欣赏的你,是在以缘姐家的你,没有金钱名利、没有富贵地位,只是一个平凡男人,过着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么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为了讨好你,要你签字所伪装出来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说;“我要我的女人爱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经商才干、我的耀眼成功,其余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来的我,而是必须经一番包装改造的冯旭萱。”她终于澈悟了,轻叹口气说;“我们真的很不适合。”
“那个家世普通、没财没势的简宗霖就很适合?”他寒着脸问。
“嗯。”除了点头,她什么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简宗霖交往?”他又问。
“嗯。”继续点头
“他会绝对、无论贫贱富贵、无条件的爱你?”
“这不关你的事。”她准备关门。“你该走了,你的重要宴会快结束了!”
四周突然变得极静,静到灯管内的灯丝哔剥声都能听到,门里和门外胶着的两个人,寒风穿缝吹过,夜灯明灭迷离,一直到走廊另一端响起人声,辰阳才整个人后退。
有一点心酸,他毕竟专程跑一趟来找她,她忍不住说;“还是祝你百货商场顺利成功,并娶到像柯小姐一样的妻子……”
他没有回应,消失在黑暗中,和来时一样突兀。
一连几日绵湿春雨,今日放晴,院子里的草叶一夕鲜明起来,旭萱窝在后廊的藤椅,全神贯注读着手中的书本。
“怎么躲在这里?放客人在前头,自己却跑来读书了!”找女儿的敏贞说。
“有姨公在,哪有我说话的份!简宗霖一见到姨公,就把我忘了。”
“好啦,姨公已经回家,宗霖要到医院值班,你就送送客吧!”
真快,竟然五点了,整个下午晃眼已过。她走到客厅,爸爸和简宗霖已下前廊玄关,正站在院子一排紫红杜鹃花旁,谈话声音隐约传来。
“……未来几年,台北南郊人口会急速大增,你想私人开业,那是很好的起点,我喜欢企图心强又具前瞻性的年轻人。”绍远说。
“南郊一带我不常去,并不太热。”简宗霖说。
“那你更该去‘阳邦’土地参观,光是设计蓝图还看不出来,地基全面开挖后才知道气势有多大,我每次开车经过,都忍不住要绕下去欣赏,‘阳邦’少东颜辰阳,年纪轻轻就主掌这大计画,真不得了……”绍远说。
正弯腰将室内鞋换成外出鞋的旭萱,一听那名字,心倏然一紧,脑中又不禁浮现那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身影。
自从开工宴那晚决裂后,她避开一切可能碰到辰阳的场合,这还算容易;但两家生意往来,想不听他名字就很困难,那三个字传到耳里,像高频尖波般刺在心上……为何还会受影响?要多久才能完全免疫无感觉呢?
简宗霖转头发现她,先喊出声,她定定神,回一个微笑。
“妈妈正找你,看到她了吗?”绍远问女儿。
“看到了,她叫我出来送客人。”旭萱回答。
三月春阳柔柔斜射,原本希望地面仍是湿的,在大门口说再见就好,但外面马路已干大半,只好陪他乡走几步到停车处。
“真对不起,本来今天下午讲好请你看电影,和邱教授、冯伯父一聊,竟忘了时间,我该怎么补偿你呢?”简宗霖一脸歉意说。
“要补偿什么?我一点都不介意,姨公满腹才学,与他一席话胜读十来书,比看电影好,能得长辈赏识,我还替你高兴呢!”这是真心话,趁他们聊天,她读完下星期课堂要讨论的一本书。
“真的不生气?”他小心问。
“我生气就说生气,没有就是没有,不拐弯抹角。”
“你真的很特别,永远不愠不火,行止得宜。”他出言赞美说;“我去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以为你出自望族家庭,大概很娇生惯养,可望而不可及;进一步接触后才发现,你不仅聪明漂亮,且善良可爱,早知如此,我那时就追求你,不会等到今年了。”
“不,我一点都不特别,很普通的一个人,有很多惹人厌的部分。”
“你太谦虚了,我只看到令人心仪的美好部分,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
“别听大家的,我不谦虚,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走到他车子旁,她赶紧说告别话。“不耽误你回医院的时间,很高兴我们有个愉快的下午。”
“你说愉快,我就更内疚。”他又一脸懊恼相。“以后绝不会这样,下次一定要看成那场电影,我们就约在这个星期五晚上,好吗?”
“我得看看时间表,再说吧!”她不置可否。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给她一个保证的微笑。
旭萱很想直接拒绝,但却未能出口。简宗霖是好人,妈妈觉得他诚恳认真,没有辰阳咄咄逼人的霸气,反而更能融入冯家好静保守的氛围。偏偏她对他没太多感觉,不似对辰阳不由自己的情愫,这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爱的人不适合,适合的人又不爱,往往有理说不清,她逐渐了解荣美和以缘姐在爱情中失去方向的崩解,理智在其中,渺小如危船。
她不该和简宗霖继续交往下去,给他错误的期待,但目前还需暂时委屈他做防卫盾牌,假装她有男朋友,以防辰阳又来纠缠,这是她最怕的。
简宗霖车子驶离后,旭萱走回家门口,发现信箱塞了一个牛皮纸袋。
“奇怪,星期天怎么有人送信呢?”她自言自语。
前后看看空巷无人,她取出可疑纸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其余住址、送件人、邮票全无,方才出门并未看到,是这十分钟有人私递来的吗?
掂量了几下,打开封口,里面整齐装着一叠彩色照片,逐一翻看过去二十几张,都是简宗霖和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在不同地方以不同角度拍摄,不少牵手搭肩的亲密姿态,没有文宇解释,但分明是一对情侣。
是谁?谁将这些照片像黑函般寄给她?
旭萱呆了一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该生气吗?原来每个人都比表面所见的复杂,简宗霖也不是以为的单纯老实人,她又有一种荒谬无奈感。
内心乱哄哄地闪过几个模糊念头,没有一个具体……屋内传来响声,她迅速将照片放回纸袋,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三天后,照片中的女子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午餐时间刚过的学校餐厅,人潮散了大半,旭萱有些惊讶,但也不完全意外,像一直在等这件事发生。
“冯小姐吗?我叫李蕙明,是简宗霖的女朋友……应该说,交往四年的女朋友。”那女子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开门见山便说;“我能坐下来谈吗?”
“请坐。”她点头。
“这有点冒昧,但我又非来不可。”李蕙明语气急切说;“我今天来,是想拜托冯小姐放过宗霖,请冯小姐高拾贵手,不要毁了我和宗霖多年的感情。”
“李小姐别紧张,也不必拜托。”旭萱直接说;“我以前不知道简医师有女朋友,曾和他出去过几次,现在知道,自然就不来往了。”
“真的?你真答应不和宗霖来往?”李蕙明微愕,没想到对方那么爽快,辛苦准备好的谈判招式都还没用到,脱口即问:“冯小姐不喜欢宗霖吗?”
“我和简医师只算初识,还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回避。你放心,你们有四年感情,我不会介入的。”
李蕙明欲言又止,看得出仍无法释怀,心中还是充满疑虑。
“简医师明明有女朋友,又和别人约会,是满过分的。”见她苦恼,旭萱也抱个不平说;“你该好好和他谈谈,如有必要,我也可以帮你质问他。”
“不!不!既然没事,就不要让宗霖知道我找过你,免得事情变复杂。”李蕙明急急说完,又觉得需要解释,“宗霖也不是故意的,我很了解他的脾气,他会和你约会,都是因为邱教授和江主任的关系,他向来很尊敬医学界的师长,你是他们介绍的,又是邱教授的甥孙女,他心里不愿意,也不敢推辞……”
简宗霖是被迫的?旭萱楞在那儿,姨公和江医师岂是这种人?隐瞒有女友和积极追求的都是简宗霖,看不出一点不愿意的样子——但她没点破,戮破别人美梦是很残忍的事,她做不到,只忍不住小小暗示。
“简医师以前有这样吗?师长介绍的女生,就跑去追求?”
“没有,他不是这种人。”李蕙明立刻摇头。
“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吗?”
“我想你只是一个例外,你的医界背景太强了……”李蕙明护卫爱人说;“真谢谢你……其实我很害怕,尤其以为那些照片是你送来向我示威的,如果你要抢宗霖,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什么照片?”旭萱警觉问。
“你和宗霖约会的照片呀!我因此才知道你。”
“也有人送照片给我,不过,是你和简医师的,我还以为送的人是你——”
“不是我……”李蕙明瞪大眼睛。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又是谁?”旭萱皱眉。
“我信封上有个公司的名字。”李蕙明从皮包翻找出带在身上的照片。
一个较小的牛皮纸袋。旭萱收到的那个没有任何寄件人线索;而李蕙明的这个盖着“阳邦建设”的深蓝色大印。
旭萱脸倏地刷白,是辰阳,还故意留个印,可以按印找到他!
照片不到十张,没有她收到的多,但已经够了——里面的人是她和简宗霖,在研究室外、冯家大门前……取景角度甚为暧昧,分明是设计过的。那些模糊念头终于变清楚,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快吐了!
“你知道是谁吗?他们是针对宗霖来的吗?”李蕙明见她神色不对问。
“不,是针对我的,是我这边的事,与你们无关……”
正说着,一道亮光啪喳闪过,循视线看去,有个男人拿相机对准她们,拍完了迅速离开,旭萱反应过来后立刻追出去。
“慢着,你别走!”她喊。
出了餐厅,她猛然停住,因为那人并未走远,还好整以暇等她的样子。
“是颜辰阳叫你来的,对不对?”她发抖着问。
“是的,颜先生说冯小姐问起,就照实回答。”那人礼貌十足说;“平时我是不会被发现的,但今天是最后一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颜先生说正面和冯小姐打声招呼比较好。”
太过分了,连这等枝微末节都算到,把她当成放大镜下的蚂蚁,看她无处可逃的狠狈……想到辰阳得意的笑,怒气由脚底直冲脑门,人都昏茫了。
“你知道跟踪偷拍是侵犯他人隐私,会触犯法律吗?”她努力不失控。
“颜先生是雇主,负一切责任。他有特别交代,冯小姐有任何不满,欢迎找他吵架理论,他随时奉陪。”那人顺溜回答并递出一张纸片。“这是我的名片,若有任何需要,本人二十四小时服务到家。”
旭萱没接,反是随后而来的李蕙明拿过去,叫道;“你是私人征信社?”
“是的,请多多指教!”那人鞠个大躬。
人家只是拿钱办事,对他发一百遍火也没用。旭萱脸绷得死紧,牙咬得快断掉,一言不发转身往校园走,想甩掉这所有的羞辱和伤害。
“冯小姐!”李蕙明追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颜辰阳又是谁?”
“一个可恶透顶、惹不起的人!”旭萱进出一句。
“惹不起?那……这些照片会影响到宗霖的工作吗?”李蕙明又紧张了。
“别担心,你们不会有事的,照片交给我,我一起销毁。”旭萱停下脚步,对这痴心女子说;“李小姐,我真心祝福你和简医师,希望他是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如果不是,就趁早脱身,以免将来伤害更大。”
不能说得更明白了,感情事人人体悟不同,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也各有差异,她自己都处理得一团乱,又如何点醒别人呢?
辰阳果然又来纠缠,又用卑劣手段,把简宗霖这块她特意找来的防卫盾牌打得落花流水且面目全非。
这纠缠与爱情无关,是辰阳的商人性格,锱铢必较和精明冷酷,绝不肯吃半点亏,在基隆初见时就已领教,水塘地一事更打得她无招架之力,可怜简宗霖被她拖累连底牌被掀了都还不知……看来,要送走这魔王,还真难呀!
旭萱从陈老师的研究室出来,谈了很多事情,头脑装满满的,但在长廊上仍机警地左右看看,怕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自从征信社事件后,她变得疑神疑鬼老觉有人跟踪,当然不会再是那个征信社老板,而是辰阳本人。
他欢迎她去吵架理论好炫耀他的胜利,她当然不会笨到自己送上门,只有忍气吞声,一方面防他突然从背后冒出来。
每日出入紧张兮兮的,一股从未有的疲累感油然而生,看着手里马里兰州艾琳教授寄来的信,突然好想离开台北这城市。
旭萱曾申请到艾琳教授的研究小组,但因妈妈不舍而放弃。意外的,今年又收到询问信函,并附上一个极吸引入的题目!“探讨传染病的心理行为”,陈老师很鼓励她去,说很少人有两次机会,表示艾琳教授对她印象很深刻。
妈妈因看她为辰阳的事镇日心神不宁,也改变以往不舍的态度,说年轻女孩应到世界看看,不要被家羁绊住……但她是长女负责惯了,真能安心走吗?
因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下楼梯后差点撞到一个人,不——应该说是那个人故意挡她的路,没错,就是想避又避不开的颜辰阳。
旭萱直觉动作,是往一条僻静小路弯去,并迅速把艾琳教授的信塞入口袋,仿佛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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