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雁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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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雁搏-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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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中马
声明:。

上卷
第一章
敢冲九霄搏雁阵 不做燕雀掠地飞
虎斯“叽”的一声啸叫,从天祚帝的臂弯处,唰地腾空而起。于此同时,响起秃儿令其回返的指令。那是从揪得如同鸡屁眼子厚重的唇里发出的极短促而又尖利的哨音。
这刺耳的哨音,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虎斯。虎斯仄楞两下翅膀,几乎依令迫降下来,但最终还是摆脱了禁锢,没理秃儿,且越飞越高了。
鹰坊使秃儿,平时总是对饲鹰人小乙吆五呵六。不但小乙对秃儿唯唯诺诺,虎斯对秃儿也得俯首贴耳。然而。自小乙把虎斯交给秃儿,虎斯就再没一天好日子过。秃儿怕它跑掉,把它的腿加了链锁,夜里将它锁在床头的物件上,白天则锁在他的臂弯处,让虎斯站在狗皮套袖上,腥臊的气味熏得虎斯晕头胀脑。从冬捺钵遥远的延芳淀,颠簸一、两个月,来到北方的鸭子河泊。今天,秃儿将它的链锁去掉,毕恭毕敬地把它交给天祚帝。虎斯脚爪蹲伏在黄色的袍袖上,眯缝着眼睛,做出很温驯的样子,打量着黄色的冠巾下挂着油彩的胖脸,充满血丝的小眼睛里放射出贪婪、淫荡的光芒。尽管天祚帝用女人般柔软的指尖,触摸着它的羽毛,压迫着它的翅膀,这让虎斯有点恐慌,说不上天祚帝是喜欢它,还是要加害于它?它将头靠在玉束带上。那是用皮条将一节节羊脂玉连缀而成的带子,温润而光滑。眼旁是个鎏金带銙,上面雕刻着它的同类鹰鹘捕鹅雁的影像,可谓栩栩如生。这让虎斯想起秃儿训练自己的日日夜夜,几个人轮班看着它,饿了,不给食物;渴了,不给水喝,实在饿的不行了,他们喂它麻团儿,当它饥不择食吞下,他们又将麻纤维拽出,从食管、从嗉子里拽出来,这叫刮油,那种难受的滋味你尽可以想象。更难以忍受的是他们彻夜熬苦你,不让睡觉,困了,稍一闭眼,就把它弄醒;甚至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虎斯一想这些就感到毛骨悚然。熬苦够了,到外面,将它腿上拴了绳子,再拿饲养的天鹅放飞,做诱饵,令其扑捉,当然,天鹅也是拴了绳子的。不扑捉就要饿肚子,扑捉,才给肉吃。因此,虎斯见到天鹅就要没命去扑捉。就这样,反复训练,直至他们满意,才不再折腾。这时,秃儿把它的链锁去掉了,媚笑着将它献给天祚帝,天祚帝还来不及更多的把玩,虎斯则不失时机的一扑棱,从天祚帝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哇!多么美好的天空哟!
这是辽天庆元年三月末,即1111年4月初。八百九十多年前的春天是那样明丽,空气几乎没有任何污染,清冽、纯净。深邃辽阔,瓦蓝瓦蓝的天空,能见度极高,大概可以和现在的珠穆朗玛峰以及极地上的蓝天相媲美。虎斯的眼睛仿佛经受了蒸馏水的冲洗,纤尘不染,变得异常明亮。
它这只通体皆白的海东青,连藏在腹羽中的腿爪都是白色的。因为通体洁白,它的血统才更显高贵。此时,它已飞旋到上千米的高空。强劲的气流,已无须再用力扇动翅膀,只让尾翼舵一样在如水的空气中轻轻摆动,便可以在空中一圈又一圈的抬升,自由自在的翱翔。自由真好!这是一种久违了感觉。
下面的人看它,像一只小小的雨燕在盘旋。
它看到了西南三、四十里外的塔虎城。当然,那时不叫塔虎城而叫长春州。看到高大版筑的土墙里,一幢幢楼堂馆舍上面的红砖绿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当它鸟瞰下方的时候,竟吓了一跳。
下面是白亮亮的一望无际的鸭子河泊。鸭子河那时是界定在北流松花江的下段和东流松花江的上段,因当时鸭子相当多而得名。鸭子河泊当然是离鸭子河不远的一处湖泊,鸭子是相当多的。天祚帝率领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不见了踪影,这让虎斯很疑惑。
它看到岸边的毡帐,车马,骆驼,天祚帝及宫妃近臣,而大部队却不见了。
辽从老祖宗起,就是游猎民族,很早立下了这样的规矩。由契丹人建立的王朝,是最早实行一国两制的国家。即辽获得燕云十六州的统治后,因汉人和契丹人的生活习俗不同,便实行不同的统治制度。朝廷也设立相应的管理机构——北院和南院。当然,两院的主要权力,都掌管在契丹人手里。不过,北院的臣僚主要由契丹人组成,主管契丹事。而南院的臣僚由汉人充当。他们主要负责管理以农耕为主的汉人辖区。皇帝年年要带着他的属下,大小内外官僚并应役下人,就连汉人所管的百司也要胁从,枢密院、中书省还要各选一宰相,中书令、御使台、大理寺都要摘一人扈从。组成几千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车水马龙,秋冬躲避寒冷,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猎,四时各有所在,称之为捺钵。年年如是,周而复始。这种流动的王朝,在历史上绝无仅有。捺钵期间,朝政交给留守的臣子办理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武事需要到捺钵处请示面奏,其余则可便宜从事。当然,捺钵中,皇帝有时也要和大臣们议议朝政,把决议拟成圣旨,号令天下。但更多的则是消遣娱乐。
虎斯大而圆的眼睛,视觉非比寻常。它的中央凹是视觉最敏锐的区域,人眼只有一个中央凹,而虎斯却有两个。中央凹的感光细胞,每平方毫米,人眼只有十五万个,而虎斯却高达一百多万。所以,什么也瞒不过虎斯的眼睛。
虎斯看到了碧绿的湖面上,倒映着一片片白色的云朵。当然,那不是云朵,那是一群群游弋的大雁、天鹅。虎斯能看清一只天鹅正将头颈扎入水中,撅着屁股在捞取什么。而大多数鹅雁都曲颈伸脖,用红黑色的扁嘴争相啄食菱角秧子和白色的花骨朵,虎斯似乎听到了欻拉欻拉的水唧唧的声音。水边是密匝匝的枯黄的芦苇和蒲草,去秋来不及扬花的蒲草,还零星地举着紫红的棒锤;再往岸边是一蓬一簇的蒿子,蒿子呈灰白色,只有被当地人称之为蛤蟆腿的那种,才一节骨一节骨的裸露着紫红,像扒了皮的蛤蟆腿。丛蒿外面是水稗、碱草之类,还有到处攀爬,浑身带着锯锯齿的拉拉秧;四周的高地上长满茂密榆、柳、杏林,榆树梢头撒满火柴头般的包包。柳枝则抽出了嫩绿的芽芽和白色毛毛狗。而杏树枝头的粉红的花蕾,不久将抖搂出绯红的云幔,把鸭子河泊打扮得更加多姿多彩。林子外面显得很开阔,刚冒出地面的草芽,不经意间沙窝已被一洼一畦的染绿。
虎斯在空中一圈一圈地盘旋着。
它知道,它属擅自飞离天祚帝。它也知道,天祚帝不会拿它出气,可他不会放过秃儿。因对海东青交接失误,弄不好会受炮烙之刑。虎斯亲眼见过因此而受刑罚的人,烧红的烙铁在人的皮肉上横行,吱啦吱啦的冒出烟雾,受炮烙者在难闻的气味中号叫挣扎,秃儿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按理,该鹅雁起飞时,由秃儿把它进献给天祚帝。但秃儿邀崇心切,想早点让天祚帝开开眼,看看他训练出来的鹰鹘。不想给了虎斯获得自由的机会。但虎斯还不想马上逃离,它挺惦心小乙,那可真是个好人,他那么精心地喂养它。宁可自己不吃不喝,饿得黄皮拉瘦,也要偷偷地喂养好所有的鹰鹘。
虎斯想再看一眼小乙。
这时,它的目光搜索到芦苇丛中躲藏着的侍御们,他们都穿着墨绿色的衣服,手持连锤一柄,刺鹅锥一枚,面前摆着喂鹰的器皿。侍御相距五、七步,把长三十里,宽二十里的鸭子河泊整个包围了起来。
虎斯突然看到有人举起一面杏黄色的旗帜,接着,是震天价的锣鼓和人们的鼓噪呐喊,岸边又飞出两骑,一人频击着长柄扁鼓,一人吹着号角,围着湖泊驰骋。首先惊起的是芦苇丛中一帮一群的野鸭子,像倏忽万变的黑云,疾速地掠过人们头顶时,膀尖发出簌簌的响声。把水腥气和惊恐一起搅动起来,呱呱的公鸭嗓警告着所有的水禽。鹅雁再不能故做镇静,也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开始扇动翅膀,脚蹼拍打着水面,滑翔着翩翩起飞了。探骑飞马向处在上风头的天祚帝跑去,随之,这时,五坊争相擎进海东青鹘,拜受天祚帝放之。
虎斯毕竟是虚弱的,秃儿从来不许它吃饱,吊着它的胃口是想让它去搏击鹅雁。现在,它感到奇饿。仿佛五脏六腹已被掏空,它必须去捕获下面的鹅雁,进食点什么。否则,它连飞离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看到许多鹰鹘从下面追赶着鹅雁。虎斯知道施放鹰鹘早了不行,早了,鹅雁没有起飞,或离水面太近,鹰鹘不识水性,只顾搏击,很容易淹溺着,可又不能让鹅雁飞得太高,那样,待鹰鹘追赶上鹅雁,体力会消耗殆尽。虎斯性起,它不能错过搏击的最佳时机,只听一声啸叫,像白色的闪电,从上面箭一般地射向拔高起飞的天鹅群。
为首的大天鹅,猝不及防,虎斯的利爪已经攫住了它的脊背。接着用钩子一样的尖嘴去鵮大天鹅的皮肉。有一条肉被它撕掠下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天鹅的败翎残羽,雪花一样的飘落。惊叫着的头鹅开始减速离队。虎斯又撕扯下头鹅的一条肉,,可怜的头鹅,一旦失却飞翔能力,便像石头一样坠落下去。
虎斯!虎斯!
下面发出一片欢呼!
鹅群四散惊逃。
虎斯不得不放弃坠如流星的头鹅,又向新的目标追去,眨眼之时,又檎获一只,它首先叨瞎了天鹅的双眼,只几博,便残翎败羽,飘落如雪。膀断翅折,顷刻间坠落下去。
下面又发出一阵阵“虎斯!虎斯!”的欢呼。
虎斯又开始追逐一只斑头雁,擒获它的时候,遇到点麻烦,这是只小雄雁,个头不大,却挺难对付。一是虎斯经几番搏斗,已有点体力不支,二是这个小东西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也以蹼还爪,以喙还喙,并且用有力的翅膀回击虎斯。它们撕扭在一起的时候,斑头雁的膀梢曾把虎斯的一只眼睛戳得像长了一层云翳,模糊不清,疼痛难忍。但虎斯毕竟是虎斯,它并没有退却,它的尖爪嵌进斑头雁腹部的皮肉,始终不放。它们搏击得难解难分,昏天暗地。直到飘飘摇摇一起坠落到芦苇丛中,它们仍在搏击着。
刚一着陆,虎斯就看到了小乙那张黄皮拉瘦的脸,慈善的眸子欣喜急切地望着它,拿着刺鹅锥围着它们团团转。虎斯想早些把斑头雁结果了,这样,小乙可以邀功,它也可以尽快飞离这个鬼地方。但斑头雁至死不肯就范,和虎斯你上我下地翻滚着。
它们正不可开交,就听“噗!”的一声,斑头雁“嘎呀!”一声惨叫,扑棱两下灰翅膀,头颈便软绵绵地躺倒在血泊中。与此同时,虎斯也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原来刺鹅锥是穿过自己的翅膀把斑头雁刺死的。
刺死斑头雁的竟是秃儿。
秃儿拔去刺鹅锥,拎起斑头雁,得意忘形,振振有辞地呵斥小乙:你他妈的坐山观虎斗1秃儿骂着的时候,手里的刺鹅锥还在滴滴哒哒地淌血。这让虎斯很沮丧,它不想再看秃儿,它想展翅飞走,可扑棱两下,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伤翅已失去飞翔的能力,它拼尽全身的力气又飞了两回,还不到一人高,就掉落下来,最后竟失望的在原地划起圈子。
这时,小乙说:“头儿,你刺伤了虎斯,还不快把雁脑子剜给它。”秃儿这才想起用刺鹅锥把斑头雁的脑子弄到鹰食器中,然后,拎着斑头雁的脖子,跑向天祚帝邀功去了。小乙抱起虎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伤翅,为其摘去毛羽里的草屑,然后,用白花花的雁脑去喂虎斯。这是鹰鹘最美的食物,但虎斯却视而不见,一口都不想动,蔫蔫的垂着翅膀。小乙见它的样子,不禁流下泪来。
不多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传来,虎斯见秃儿率几骑跑了回来,到得近前,众人滚鞍下马。秃儿手按腰刀,后跟几个威风凛凛的兵士。虎斯不知秃儿又玩什么花样,就见小乙迎上去的时候,秃儿从腋下拿出一卷黄纸,像摸像样地打开。两手抻平,举过头顶,大声道:“小乙听旨!”
小乙以为皇帝要赏赐自己,把虎斯放下,慌忙匍匐在地,恭听皇帝的旨意。秃儿宣旨道:“查小乙无故刺伤朕海东青鹘——虎斯。罪不容赦,赐——死!”
“天!”小乙来不及喊一声冤,秃儿早已挥起背后的砍刀,〃唰!〃地把小乙的头砍落地上,显些没砸到虎斯。虎斯惊得跳了跳,展了展翅膀。它见小乙的头发上粘满了草屑,满是血污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要对虎斯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不多时,小乙的眼睛便失去了光泽。
愤怒的虎斯又一次想飞离这个鬼地方,不顾一切地扇动着翅膀,但只是徒劳地转着圈子。
这时,又传来天祚帝要见虎斯的旨令。
秃儿听了,哪敢怠慢,不由分说抱起虎斯,飞身上马,同几个兵士急驰而去。虎斯闭了眼睛,听耳边呼呼的风声,经好一阵奔跑,秃儿才吆喝住马,下来,虎斯见秃儿将马缰绳交与兵士,掀帘走进御帐,汗抹流水的秃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秃儿一见天祚帝,立马跪在地上,把虎斯高高地举过头顶。
秃儿结结巴巴地说:“啊陛,啊陛下,臣把虎斯给你带来了。”
天祚帝正在和诸臣子妃嫔喝酒吃菜,举行头鹅宴,无暇顾及秃儿。其它帐篷里也如是进行着。天祚帝首先令属下把头鹅荐庙,祭了祖宗。然后把其它天鹅烹上,群臣各献酒果,在乐曲声中,更相酬酢,致贺词。每个人都争着把天鹅一根白色的翎羽,插在巾帽上,这让他们感到很时髦,很新潮。各个洋溢着喜幸的气氛。
天祚帝也不例外,他的头上插着最长最大的一根翎毛,那是惯拍马屁臣子们,从虎斯搏击下的第一只大天鹅的尾羽上拔下来的。
群臣大嚼天鹅肉和其他美味佳肴,谁还理睬秃儿的禀报呢。
天祚帝好象没有听到秃儿的禀报,顾自说笑着。
秃儿的胳臂大概举得有点酸麻,把虎斯往下落了落。这样,虎斯脚爪就站到了秃脑袋上。秃儿轻松,虎斯也轻松了许多。轻松的虎斯便禁不住将一泡稀屎屙在了秃儿的光光的头皮上。秃儿抬手擦了擦,结果连脑门都抹得白赤拉红鲜鲜的。
臣子们见了哄堂大笑,天祚帝也禁不住笑了。他这才对秃儿说:“你往前来,让朕好好瞧瞧虎斯。”
秃儿便膝行到天祚帝跟前。
秃儿将虎斯从头上拿下来,攥住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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