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就住下,明天走吧!”石土门说。
“那怎么行。”婆卢火说着,一蹿,趴于马背上,独奴可顺势往上一抬腿脚,想让他跨上去,岂料,婆卢火却从另一侧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独奴可一惊,众人围过去,急忙过去把婆卢火扶起来,在灯火的照耀下,额头乌青的婆卢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小胡,你给我狠狠地抽这匹该死的马,我还没上去它就尥起蹶子!”
独奴可哭笑不得地说:“婆叔,马连动都没动,是你喝多了!”
“胡扯,多什么呀,多!”婆卢火刚说完,就弯腰撅腚“嗷嗷”地呕吐起来,独奴可急忙上前给他捶背。
吐过,婆卢火好受了许多,冷风一吹,清醒了。他看看三星,时间的确不早了,他急忙跨上马背,和石土门们道了别,在独奴可的导引下,驱马跑到当街,与迪古乃一起,夜空下,率领队伍向集结地——寥晦城进发。
寥晦城位于阿勒楚喀西面,离阿勒楚喀不太远,阿骨打狩猎常来此城。以前来,多是落雪的冬季,这次进驻寥晦城,却是个秋高气爽的黎明。阿骨打牵着赭白马,一身戎装。赭白马的鞍鞯上,插着两把虎头剑,旁挂一张大弓,还有一个箭壶,里面装满箭簇。来到城门前,两个站岗的小校,认得阿骨打,便打千问节度使好。阿骨打说,以后别叫节度使了,就叫我都勃极烈好了。小校听了唯唯称喏。阿骨打又问,各部来了多少人了?小校说,差不多有千八百人了。
阿骨打听了,心里踏实了许多。面对强大的辽国,搞这么大的举动,他真怕人们退缩。他怕人们当面说的好听,可一旦动起真格的,便王八脖子——缩缩了。打起仗来,肯定会有这样的孬种,但总的看,还是不想当奴才,有骨气的多。
寥晦城不是很大,方圆也就一、二里地。版筑的土墙不高,但很严谨。土路很平坦,由于各户刚拉完庄稼,路面被铁轱辘车的车轮碾压,在晨曦中闪闪发亮。住户还有些没打完的糜子、谷子,宝塔一样垛在各自的场院里。之所以要先集聚兵马到寥晦城,就是因为它是位于比较中心的位置。
东方露出鱼肚白,阿骨打看到远处黑压压的马匹和仨一伙,两一帮谈唠着的人群。他还不想扎到人堆里叙谈,他朝无人的地方走去,有些事,他要兀自在心里反复再掂量掂量。其实,他一宿都没怎么合眼。有些问题就像是黑色的粟米面饼子,反复的在脑海里翻烙,直烙得发黑,煳了。可他无法停止翻烙,下意识里,那些饼子,永远都是生的。
此时,出战,到底是不是火候?他曾多次派人,以索要叛人阿疏和赵三、阿鹘产为名,实际是行侦探辽调兵遣将之实。派去的人,有的很毛糙,也许被辽兵吓破胆了。回来禀报时,说辽国到处都是军队,兵丁多的不可胜数。阿骨打说什么都不能相信,他不停地摇头,怎么会呢?辽国可是刚刚在集结兵力啊!于是,他又派鬼机灵,三十五岁的胡沙保前往。长挂脸,高额头的胡沙保,很有主见,办事从不人云亦云。胡沙保去了,回来说,我不但看到了辽的军队,我还看到了辽的一个统军。那军官身边站着披着铠甲的孙子,我问他,给孙子披上铠甲做什么?他指着孙子对我说,听说你们这些女直人要造反,我们不得不做些防备呀!
胡沙保说,我又路遇渤海军,有些兵丁打趣的向我调侃,听说女直要造反,你胡沙保也想作乱吗?胡沙保说,我才不想找死哪!兵丁们笑了。胡沙保详细地侦察了辽军,他说,辽国有所准备是不假,但还没有真正的大量集结军队。在边境上,目前也就是四院统军司、宁江州和渤海兵丁八百人而已。根据阿骨打掌握的军情,认为胡沙保所侦探的才是实情。阿骨打经过分析,这是一个绝好的进攻时机。因为大部队尚未集结,大江还没有封冻,靠船摆渡是相当慢的。一旦大江封冻,辽人调兵遣将便易如反掌。这和胡沙保的看法相同。阿骨打很赏识胡沙保,说,你不负使命,果如我言。阿骨打决意抓住时机,先发制人。据此召集几个核心人物商议,如国相撒改,胞弟吴乞买,叔叔阿懑,宗室斜也、习不失等,取得一致意见后,这才发兵讨辽。问题是他对形势的判断是不是准确呢?一旦有误,后果真是不可想象的。
太阳还没露脸,霞光已将几片薄云,染上血红的色彩。在阿骨打想着的时候,又有两支马队,从城外顺着土路跑进来。阿骨打感到很振奋,这毕竟是集合队伍,首次向辽国发起的真正的进攻啊!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是一次震撼人心的事件,阿骨打似乎早就渴望着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了。
他审慎考虑这场战斗的时候,不能不一次次想到失败的后果。全军覆没,一想,头皮都麻酥酥的,不寒而栗。无数的女真人被杀被剐,被掠到契丹人家当牛做马,少数逃进深山,再不敢露面。后果确是不堪想象的。这些,他都反复考虑过,但与其受欺压,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拼死在疆场。经反复权衡,最终,还是下了出击的决心。他必须尽最大努力不使这种后果出现。
阿骨打走向人群,来到队伍旁。这是街道最宽敞处,到处都是牵着马的士兵。他们三三两两,止息了喧嚣,没有了说笑。在十分肃穆的氛围里,或比试着枪矛的锋利;或测试着盾牌的坚实;或打量着坐骑的优劣。他们没有面对过如此强大的敌人。兴奋、恐惧、好奇、渴望……种种想法,使他们难以入眠。约定太阳一杆子高,在寥晦城集合。他们天不亮就都赶了来。士兵们见了主帅阿骨打,都纷纷的和他打招呼。阿骨打也频频的向士兵招手致意。
阿骨打打量一下队伍,估摸已经超过千人了。为了便于指挥打仗,把部族编成猛安、谋克。这是在统一各部族战斗中,总结出的经验。百夫长为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这样组织起来,才更有战斗力。阿骨打见了大小头领,都要询问一下士兵的状况。完颜希尹见了,来到阿骨打面前,他手里拿着纸笔,向阿骨打报告着各路兵丁到来的确切数字。三十多岁的希尹,面目瘦削文静。他是女真人的秀才,不但会写汉字,还会写契丹字。阿骨打很看中这位弟兄,他曾经想过,有一天,他要责令他造出女真人自己的文字。但现在,他只能拿笔记记帐目,造字之事,仅仅是想想而已。
太阳足有一杆子高了,阿骨打不断地向东张望一支队伍的出现,那就是迪古乃的队伍。他让婆卢火转告迪古乃务必要在太阳一杆子高时,赶到寥晦城。也不知出现了什么情况,为什么还不见这支队伍的踪影?阿骨打很看重这支队伍。他期待迪古乃会成为反辽的中坚力量,可他为什么还不率队伍前来?他坚信迪古乃会来的,但没想到他会来晚。当然,看太阳的高度,不会那么准确,你没法拿根杆子,去实际的测量一下太阳。想到这,阿骨打不禁笑了。
就在阿骨打望眼欲穿的时候,有一支马队出现在城门口。迪古乃终于来了!这让阿骨打松了口气。马蹄得得,土路扬起轻微烟尘。不多时,队伍到得近前,人们见了,立马呼啦一下子围了过去。原来并非迪古乃的队伍来了,而是派去抓人的鬼机灵胡沙保的小分队回来了。
他们不负众望,终把两个罪孽深重的障鹰官,绑于马背,驮了来。这两个家伙,一个是冷面貂阿息保;一个是笑面虎渤海大家奴。两人腿都被结结实实绑在鞍鞯上,大头朝下倒控着。袍衫褪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肌肤。胖胖的大家奴面色紫红,眼皮都控得浮肿了。他看到阿骨打,挣扎着,厉声喝道:“妈的,阿骨打,你他妈的要造反吗?”
早有士兵听了,照他的肥腰踢了一脚,大家奴噤了声,不敢再张牙舞爪。
“你们是在哪里把这两个坏蛋抓来的?”阿骨打并不理睬大家奴。[小说下载网—wWw。QiSuu。cOm]
胡沙保说:“我们正设想该怎样引蛇出洞,抓这两个坏蛋,就听有人禀报说,大家奴和阿息保去了达鲁古部,夜里,我们便火速赶到了那里,大家奴正享受“荐枕”,被我们从黄花闺女的被窝里捞了出来。”
“哇,打死他!打死他!”士兵们一听,愤怒地呼喊着,有的说着,就真的噼哧啪嚓地动起手来。阿骨打忙制止了士兵的举动。阿骨打说:“好极了!但现在还不到处治他俩的时候。”
大家奴吓得颤栗起来。
太阳快有两杆子高了,可仍不见迪古乃的影子。阿骨打想婆卢火和独奴可可能出了什么差错。阿骨打很着急,因为这里还不是队伍的最终集结地。人到齐后,他们还要赶到涞流水以西,还有部分队伍,正等候在那里。
这时,又有达鲁古部实里馆人骑马跑进城来,两骑到阿骨打面前,滚鞍下马,拜见阿骨打后,问道“节度使,听说你们集结队伍,要讨伐辽国,我们实里馆人该何去何从呢?”
原来他们既不想抗辽,又不想得罪阿骨打的队伍,派人是假意来征求阿骨打的意见的。阿骨打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阿骨打说:“别看我们眼下兵少,可将来会壮大的。按说,你们也是女真人,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啊!但话说回来,你们如果惧怕契丹人,胳臂肘往外拐,就投奔辽国去好了。”
来人听了阿骨打绵里藏针的话语,还想说什么,却见阿骨打急忙转身,撇下两人,兴冲冲去迎接迪古乃的队伍去了。
阿骨打见四、五百人的马队,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这是迪古乃的队伍无疑。
婆卢火、独奴可、迪古乃到阿骨打近前,翻身下马,施礼毕。
阿骨打问婆卢火:“让你们在太阳一杆子高时赶到,怎么这时才到?”
婆卢火颇不以为意的“嘿嘿”笑道:“你叔我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可这么远的路,晚个个把时辰,也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说的轻巧。你不知道,关键时候,个把时辰,要误多大的事!”阿骨打说着,板起脸子:“来人啊!”
早有几个小校,听得主帅呼喊,不知何事,立马跑到阿骨打面前,恭候待命。
阿骨打说:“给我把婆卢火按倒,狠打二十大板!”
婆卢火一听,着了慌,说:“阿骨打,你就饶了叔这回吧!”
独奴可、迪古乃和诸将领,也一起为婆卢火求情。
几个小校一听婆卢火是阿骨打叔叔,谁还敢动手,一个个吓得直往后缩。
阿骨打对几个小校厉声喝道:“你们敢不从命吗?”
内中一个分辨道:“主子,可这里并无板子啊!”
“哦,”阿骨打略一沉吟,瞧见当街住户前的一堆烧火用的桦树枝条,命小校道:“去捡粗的拽两根来。”
小校无奈,只好跑去拽了两根,掰了枝杈,掐头去尾,两小校便各握了根光溜溜的棒子在手。婆炉火情知躲不过,早已自动趴到地上,屁股撅起老高,等着挨打。
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
“打!”阿骨打喝令道。
两个小校,见阿骨打面容冷峻,哪敢怠慢。举起桦木棒子,打糜谷一般,噼哧啪嚓就是一顿棒子。直把个婆卢火的裤子打开了花,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婆卢火“哎呀妈呀!”地嚎叫着,阿骨打不依不饶地监看,直到打满二十棒子,才命令队伍集合,向涞流水进发。
涞流水,即现在的拉林河。
马队越过涞流水,跑有十五、六里,人们就看到西面高地下,等在那里的黑压压的人马。看到枪矛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士兵们精神大振,无不欢声雀跃。
阿骨打的赭白马旁,跑着“青鸟”,上骑贴身侍卫,那是由独奴可乔装的。并驾齐驱的有撒改、吴乞买、习不失、斜也、阿懑、粘罕、闍母、银术可、宗干、宗雄、迪古乃等。他们激动兴奋,扬鞭催马。整个队伍像一条呼啸游弋的长龙,眨眼间就和等待的队伍会师了。
阿骨打经过充分发动,初次举事,就招募得兵丁二千五百人,这已经让人很满足了。
这里就是著名的得胜陀。女真语——忽土皑葛蛮。阿骨打要率领全军将士,在这里誓师。
这里地形开阔,像个小盆地。西面不远是高五、六十米的弓形断崖,弓背从制高点一直向东南延伸,形成天然的屏障。崖下,就是这低洼平坦的草地。草地上,有零星的水泽,里面长满芦苇、蒲草、欤B草、油包草。这些草,长得很高,经秋风一吹,青纱帐般波浪起伏。这里偏僻肃静,水草丰茂,便于隐蔽。他们要在这里誓师,向辽发起进攻,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地方。阿骨打当年如是说,倘我们胜利了,以后要在此立个碑,以志不忘。
从这个想法,我们不难窥见当年阿骨打的必胜的信念。事实是,阿骨打未来得及立此碑,便仙逝了。七十二年后,金世宗巡视此地,兑现了他的诺言。立下了“大金得胜陀颂”石碑。碑文用女真和汉两种文字。由当时著名书法家党怀英书写,一、二千字的碑文,精雕细刻。对阿骨打当年的誓师进行了热情的赞颂。此碑虽经风雨剥蚀,几经修复,现仍屹立在吉林省扶余县徐家店乡石碑崴子村的引拉河畔。
这是真正的誓师会,没有哪一个前人,把誓师会开得这样生动,开得这样成功。这位高瞻远瞩,具有战略眼光的军事家,以他非凡的胆识和气魄,超人的睿智,领导女真人,进行了一场可歌可泣的战争。阿骨打不愧是我国古代了不起的民族英雄。
阿骨打魁伟的身躯,屹立在高阜上。所谓高阜,不过是个小土丘而已。当阿骨打健步登上土丘的时候,二千五百名官兵欢声雷动。
阿骨打热血奔涌,但他的头脑始终是冷静的。他望着牵着马匹,仰脸注视着他的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阿骨打没有马上讲话,而是又眺望一下即将出征的远方,他看到由于士兵的欢呼,惊起的草丛中几只滞留北方的野鸭子和两只长脖子老等,在萧瑟的秋风中,漫无边际的盘旋。他这才摆了摆手,下面立刻安静下来。
他首先要处治两个辽的障鹰官。障鹰官,顾名思义,就是为辽索取鹰鹘的官吏。老百姓身受其害,最痛恨他们。因此,阿骨打来会师前,首先,派胡沙保想方设法侦得大家奴和阿息保的下落,将其抓来惩处,以唤起全军将士同仇敌忾的斗志。
一提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