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遇到了知音,阿骨打二话没说,把小青马练到赭白马的脖子上。反手把独奴可抱上马背,自己也纵身一跃;骑到马上;一手紧抱独奴可;一手拽紧马缰;再轻磕两下马肚,赭白马带着小青马一溜烟把独奴可驮回家中。
阿骨打和独奴可,可谓情深意笃。
阿骨打的夫人里,唯独奴可理解他伐辽的举动。她渴望和阿骨打一道去战斗,但阿骨打还不想让她去冒险。
而另几位夫人,一听说要伐辽,就没完没了的在阿骨打耳边絮叨:大辽是可以随便讨伐的吗?人家的地盘那么大,兵丁那么多,一人吐口唾沫都可以淹死我们。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我们妇道人家和孩子。
有时会聒噪得阿骨打心里很烦,这也常常让他反思,反辽之路是否行得通。
两匹马将木桶里的水喝干了,阿骨打又去给马拎桶水来。
月牙在淡化,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阿骨打牵出赭白马,独奴可用扫帚为赭白马扫着身上的灰尘草屑。阿骨打开始备鞍挂镫。
阿骨打牵马要出走了,独奴可走上前,灵动的眸子,极热烈地瞅着阿骨打,说:“雄鹰要展翅飞翔,乌云是挡不住它的翅膀的。”
阿骨打为情所动,捧着独奴可的笑脸,他看见那对美丽的小虎牙一闪。
“哦,我的萨娜!”说着竟和独奴可亲吻在一起,独奴可发出幸福的呻吟。
早晨是那样的静谧,只有赭白马咴咴地叫了两声。
两人正热烈着,突听得头上“叽”的一声,好象有无数把扇子,对他俩的脖颈频频地扇动着。两人一惊,就见虎斯正敛翅落到拴马桩上。
与此同时,大门口传来八叔阿懑的笑声:“哈,难舍难分呐!”
阿骨打红了脸,讷讷地问:“八叔,人到齐了吗?”
“五百骑全部到齐,就差你了。”
阿骨打翻身上马,立即同阿懑向村头跑去。虎斯展翅追上去,飞落阿懑的肩头。
背后传来独奴可热切的呼唤:“一路平安,我的爱根!”
阿懑说:“真是个好萨娜呀!”
阿骨打如醉如痴地回看了一眼独奴可。回头跟八叔向前跑去。
虎斯正稳稳地站立在的肩头。阿离合懑,女真语,意思就是臂鹰者。八叔自小就爱玩鹰,经常把只鹰在臂膀上架着。因而,人皆称他阿懑,倒把他的真名忘了。阿骨打自头鹅宴归来,就把虎斯托付给八叔了。八叔自是十分喜爱虎斯,在八叔的精心饲养下,没多久,虎斯的伤就痊愈了。又经八叔一番调教,虎斯竟能做出许多故事来。人都说八叔会鸟语,虎斯仿佛能听懂八叔的话。比如,八叔令其把某人的帽子抓来,八叔只小声的唧咕两声,手一指,虎斯便会疾掠而去,叼小鸡般,把帽子给八叔抓来。每当八叔上街,身边会围满看稀罕的孩子。
八叔到别人家串门,怕虎斯惊吓着人家的鸡,总要跟虎斯唧咕几句,虎斯便知趣地飞落到房顶上去等,多昝八叔从屋里出来,它才飞落到八叔的肩头。
人都说虎斯通人气。
这样的好鹰,阿懑当然不想拱手送给天祚帝。虎斯虽然伤翅已好,但还没能完全恢复元气,还不能搏击鹅雁。巧的是第二年的头鹅雁没有举行,天祚帝领着臣子到别处捺钵去了。
阿骨打与八叔到得村头,果见人们已经到齐。他们均已晓得到咸州要去做什么,阿骨打什么也没说,就领着五百人上路了。
离咸州大约五、六百里,他们放弃了大路,如果走大路,声势太大,怕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们不到一个时辰,就跑进张广才岭。阿骨打一钻进大山,就如同鱼儿,游进了大海。鲜花和野草的气息一钻进鼻孔,立即使人心旷神怡。
马蹄踏过葱绿的草地,踏过淙淙流淌的小溪。初春,杜鹃花正开得烂漫,大山里处处充满生机。那时的树木是何等的茂盛。合围的大树比比皆是。榆树、椴树,遒劲盘旋;杨树、水曲柳,挺拔伟岸;松树、杉树,直插云天。而楸子、柞树去秋肥大的枯叶,仍像满山遍野,晾晒着烤烟。还有干瘪的山葡萄,一串串的五味子,像紫红的珍珠玛瑙。而它们的藤蔓,则像一道道绊马索,使马队难以快速穿行。
他们就这样在荫天蔽日的林子里钻行,饿了,啃几口自带的干粮,渴了,喝几口溪水。夜里,架起一堆篝火睡一会。这对于他们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第二天,东南晌,他们才跑出林子,接着,还要渡过一条条河流。如,拉林河,松花江,饮马河。跑入松嫩平原,然后,又跑进辽地山区。就这样,晓行夜宿,第三天下午,才跑进咸州城。
满街摆摊的,肩扛的,挑担的,卖呆的,叫卖的。忽见一队女真人,骑着马,踏踏踏地跑了进来,无不大惊失色,纷纷闪避逃离。
阿骨打率领的马队,并不逗留,直奔咸州祥稳司而去。
祥稳姓侯,下巴上长颗痣,人称侯老头。侯老头听得一呼声地说,阿骨打率五百骑闯进咸州城,直奔祥稳司而来,吓得一头扎到床底下。下人好顿寻找,才发现了他。下人说:“大人,别怕,阿骨打他们并未带兵器,只是来寻阿鹘产和赵三说理来了。”
侯老头,这才战竞竞从床下钻出来,扑噜扑噜衣服上的灰尘,对下人申斥道:“混帐!我怕什么?我是到床下取东西。”
“什么东西?”下人见祥稳手里空空,并没有取出东西,说着,就弯腰撅腚,要替他取出来。
“混帐!”侯老头扯袄领子把下人拉起来,“显什么殷勤!”
“是,混帐!”下人规规矩矩地站了。
侯老头说:“你敢骂我?”
下人忙跪下道:“下人怎敢骂大人,我是骂阿骨打混帐!”
“我谅你也不敢。”侯老头手指捻动痣上的两根长毛,沉思片刻,道:“快去北女直兵马司,令速速将五百骑监控起来。”
“是。”下人飞奔而去。
侯老头这才完全镇定下来,这时,有差役进来禀报:“大人,女直节度使阿骨打求见。”
侯老头问:“一行几人?”
差役:“回大人,只阿骨打一人,其余的都按你的吩咐,被兵马司的人监控起来。”
侯老头:“要加强防范,传阿骨打到大堂说话。”
“是!”差役退下。
不多时,一斑衙役队列公堂,侯老头上面坐了。衙役带上了阿骨打。
侯老头慢条斯理地问:“阿骨打,你找本祥稳有何公干啊?”
阿骨打:“我们来要阿鹘产和赵三,让他俩随我们回去。”
“大胆!”侯老头“啪!”的一拍桌子,“你身为节度使,非但不安抚部族,还煽动谋反!本祥稳正想去找你,不想,你倒自投罗网来了。”
阿骨打面对声色俱厉的祥稳,毫无惧色,义正词严道:“我阿骨打出生入死,为你们大辽鹰路畅通,竭尽全力,不想,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
侯老头说:“为我们的鹰路畅通?那是借口!还是说说你是怎样煽动阿鹘产和赵三反辽的吧。”
阿骨打说:“这样吧,我愿当庭和他们对质。”
“好啊!”侯老头转对衙役道,“传阿鹘产和赵三到庭。”
衙役应声把两人带上大庭。他们对祥稳卑躬屈膝,形容委琐。
侯老头说:“别怕,有本祥稳为你们做主,你们当面说说阿骨打是怎样鼓动你们反对辽国的?”
赵三溜了一眼阿骨打,说:“回大人,阿骨打和族人,不止一次到我们部落,动员我们,让我们听从他的指挥。我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指挥?我们历来都是听辽国指挥的呀!可阿骨打说:‘你们是女真人,就要听女真人的指挥。’就这样,我们闹僵了,他竟发兵征讨我们。没办法,我们只好跑到咸州来。这期间,他们竟将我们的家属掠做人质。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哇!”
阿鹘产旁证道:“他确是这么说的,我们没有半句谎言。”
阿骨打说:“对呀,我这样说,难道有什么错误吗?你们不听我节度使的指挥,怎么会听从辽国的指挥?我这个节度使是辽国封的,我要为辽国办事。哪一回鹰路受阻,不都是我们不畏艰险,平息叛乱,扫清道路。如果都像你们这样,不听指挥,各行其是,要我这个节度使还有何用?辽国征缴海东青的鹰路还怎能畅通!大人,你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俩才是不服天朝管的辽国的叛逆。”
赵三说:“你还要把我们编入什么猛安谋克,说平时以种地、鱼猎为营生,战时由各族长带兵,拉出去就是军队。难道这也是为了辽国吗?”
阿骨打从容不迫道:“当然,只有严密的组织起来,才更有力量。一旦出现叛逆,才能更快的讨平。否则,一有风吹草动,便各怀鬼态,奔走钻营,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大辽还能有宁日吗?”
阿鹘产说:“难道我这个顺化国王不是大辽封的吗?我们服从辽命理所当然,可你还要我们同你们在与辽边界处,修战壕,筑城堡,难道这都是为了辽国的安宁吗?”
阿骨打听了,心里不由的一震。是的,当初,为了争取他们,有些性急,把些掏心窝子的话,也说给了他们。现在,自己确是很被动了。但阿骨打并未慌乱,依然镇静的反驳道:“不错,这是提防辽国的。不过,责任不在我们,而在辽国。那是因为,我们出生入死的为辽国平息一个又一个叛乱,可辽国非但不奖励我们,相反,却把一个个逃到辽国的叛逆保护起来。像阿疏城的阿疏,还有你赵三、阿鹘产。是你们离间了我们和辽国的关系,辽国不归还这些叛逆,说明已经不信任我们。作为边远小国,我们不得不做些防备。”
阿鹘产说:“大人,你看他多能强词夺理!”
侯老头像是睡了,哼都未哼,眼睛闭着。细看,才会发现嘴边的两根指头微微在动,那是在捻痣上的毛发。
阿骨打针锋相对:“是我强词夺理,还是你们强词夺理!不行,咱们一起到皇帝那里去理论理论。”
阿骨打这是在敲山震虎,说与祥稳听的。他想,祥稳会担心他当天祚帝奏他一本的,他希望侯老头会在意他的话。
果然,侯老头,一拍桌子,扑棱站了起来:“大胆,赵三,阿鹘产!你等竟敢造谣生事,蒙骗本官,看本大人怎样严惩你们!”
二人听了,吓得急忙跪到地上,齐声求饶:“大人,冤枉啊!”
侯老头手一挥:“拉下去,听候发落!”
早走上几个衙役,拖死狗一般把两人拖了下去。
侯老头又转对阿骨打道:“我还有其它案子急待审理,你先暂等二日。待我办完事,就让你把这两个狗东西带回去。”
“多谢大人。”阿骨打暗自高兴。
侯老头说:“来人哪!”
又有两个衙役应声前来。
侯老头说:“对节度使阿骨打,安排好歇息处,要好生侍侯。”
阿骨打跟着衙役去了。
待众人走后,侯老头才对贴身衙役如此这般的耳语了几句,衙役领命而去。
侯老头拿出笔砚,他要上书天祚帝。他用契丹文疾书道:
臣咸州祥稳俯伏拜上皇帝陛下:
臣晓得,我大辽对边鄙草民的一贯政策是,各置酋长,岁修职贡,叛则讨之,服则抚之。实乃安外之良策。近查女直节度使阿骨打,不轨之心,蓄谋已久;更令人发指的是,竟于四月既望,以索要投奔我顺化国人为名,擅率五百骑,闯进咸州。致使吏民大惊失色。阿骨打粗暴生事,故挑事端。实乃猖狂之极。
据顺化国赵三、阿鹘产供诉,阿骨打借为我平鹰路之由,实乃行反我大辽之实。他们在边境修战壕,建城堡,已有些时日。此事已令阿骨打和赵三、阿鹘产对簿公堂。阿骨打虽表面言辞不屈,但叛逆之心已昭然若揭。臣以为,为社稷着想,当果断剪除此心腹之患。当否,请陛下速速裁决。
阿骨打已被我软禁,五百骑也被监控起来。
臣咸州祥稳再拜
即日
侯老头写毕,签名盖印,将书封了。找来差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交给天祚帝。那差役不敢怠慢,连夜乘快马去了。
阿骨打被软禁在咸州府的高墙深院中,这两天,吃喝倒是不错,他急着要见祥稳,可衙役说,祥稳现在很忙,没时间见你。他要去看看众弟兄,衙役说,你带来的五百骑早已被祥稳打发回去。
阿骨打感到孤独寂寞,走出住所,来到庭院中。庭院平敞开阔,四周有一丈多高的砖墙围着。今天天气不错,头上有很明媚的阳光照着。
阿骨打想,也不知祥稳怎么惩处了赵三和阿鹘产?还有,马队回去,怎么也不来告诉一声?再就是这个祥稳,也不知到底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就让他这么干等。想到这里,他有点焦躁不安,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阿骨打正胡思乱想,忽听得“叽!”的一声,见雪白的虎斯落于围墙上。阿骨打惊喜得如见亲人。他情不自禁地呼唤:“虎斯,虎斯!”
虎斯听了,便飞落他的肩头。他想抚摸一下虎斯,可虎斯没让他抚摸,就展翅飞离了。飞离时,有个白影眼面前一晃,阿骨打以为虎斯屙了泡屎。可低头一看,却是一个纸条落在地上。
阿骨打疑惑地展开纸条,见是两幅简单的漫画。一幅,一个长辫子女真人的头上,悬着一把尖刀。另一幅,三星高悬中天,还是那个女真人,正骑坐在院墙上。
这画的笔迹,阿骨打相当熟悉,那画意很明显,画中人是指他阿骨打无疑。这是杨朴告诉他,自己的处境已十分危险。阿骨打还意识到,马队并没有走,女真人骑在墙上,是约他今夜,三星晌午时,越墙逃走。
阿骨打前后一联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他才明白了祥稳为稳住他的险恶用心,是的,太危险了,他必须在今天夜里从虎口逃出去。
他正专心致志地看图想事,不知何时祥稳和衙役来到自己的身后。祥稳问:“节度使,看什么呐?”
阿骨打一愣,旋即把纸条团起,攥在手里。阿骨打含蓄的一笑:“捡了个纸条,顺便看看。”
“哦。”祥稳说,“是契丹文呐,还是汉字呢?那么吸引人,都写的什么?让我瞧瞧好吗?”侯祥稳急不可耐地问。
阿骨打笑了笑:“说来惭愧,我阿骨打既不会汉文,也不会契丹文,不比祥稳大人学识渊博。我们女真人,尚无文字,只能画画记事。这都是小孩子干的勾当,怎能让祥稳大人看了笑话。”说着,将手里的纸条,揉了揉,塞进口里,嚼了嚼,噗地吐了出去。
“哎,老夫岂能笑话你!”侯老头不再疑神疑鬼,“阿骨打,你所带人马,早已返回完颜部。这两天,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