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华从阴影处走出,他观察她好一阵子。“来弟,还记得我吗?”
“你……石大爷!”来弟宛似见到亲人般激动。
“太好了,小来弟没忘记我。”他去一趟两湖,勘察那边可做的生意,心中已有腹案,便赶回来作安排,才空闲一日便从黑决明口中听到来弟过得并不好的消息。“来弟,你在忙些什麽?”临走,他曾交代黑决明留意来弟的事。即使早知丁家待人并不宽厚,但连一个小女孩也容不下吗?他必须亲自来看看。
“捡柴回家好烧饭。”来弟双手又忙起来。
“我来吧!你手劲小。”他三两下便将柴捆得结结实实。“来弟,把你的手伸出来。”她奇怪著,还是伸手给他看,一摊开手掌,自己却羞赧地马上缩回去,她的手好丑。石不华强拉来看,她一双手红肿、破皮,操劳过度了,才多久呀!
“不要看,很丑。”她挣不脱他的掌握。
“不,你的手不丑,丑的是虐待你的那个人偏狭小气的心。”他抚著她手破皮的地方,是流过血。“很痛对不对?”
“已经不痛了。”她不想自己总是留给人可怜的印象。
[别动。”把她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他伸手人怀摸出一盒膏药,抹在痛处,沁凉的感觉使来弟感觉舒服些。“你的手应该包扎起来,别再干活,好得才快些。”
“不行,不行,他们会不给我饭吃。”
林来弟跳了起来,已经耽误烧饭时间了,她必须赶快回去。
“来弟——”
她顾不得他的叫唤,背起柴捆马上跑回家。
回到後院,放下柴,打眼瞧见琴心正不怀好意的盯住她,心里猛打了个寒颤。
“夫人要见你。”
来弟本能地後缩一步,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麽。
“快一些!慢吞吞的想挨打吗?”琴心伸手过来扯她一把。
“不要打我,我会干活的。”
“自己去求夫人吧!”
来弟提心吊胆的随著琴心走向大厅,大厅供有神祗,这使她的心情愈发沉重。舅妈通常将她叫进房里训诫,到大厅,必然是很严重的事。
一人厅堂,她愈发惶恐,似乎有什麽大事要发生。不但舅妈在座,阿姨和筱樵都放下针活列席,甚至连难得见面的舅舅了耕义都被请出来。
“林来弟,你跪下!”闵杏妃先声夺人,给她下马威。
“我做错了什麽事?舅妈。”
“琴心,抽她腿子。”
细藤条应声抽打她後腿,她叫痛便跪了下去,呜呜咽咽开始哭起来。
丁勤花不平。“孩子做错了什麽,你教训她便是,何必叫下人打她,她好歹是丁家的甥小姐,轮不到下人欺负她。”
“对,对,尊卑要分清楚。”了耕义很在乎这点。
“下人知道洁身自爱,更强过不知检点的甥小姐百倍。”
“夫人,这话严重了。”丁耕义动容。“是谁不知检点?”
“就是你这位好外甥女。”闵杏妃戚容道:“老爷将家事托付给我,若不是事情严重到关系丁家的名声,我也不敢惊动老爷。”
“来弟,你说,你做了什麽?”丁耕义怒责林来弟。
“我……没有……”她拿袖子拭眼泪鼻涕,“不知检点”的意思她不见得明白,只知不是好话。
丁勤花冷笑。“嫂子,你让来弟从早忙到晚,没一刻空闲,她哪来的时间和精神去做出不知检点的事?”她也想趁今日大哥在场,让他了解大嫂待人实在太苛。
但丁耕义最重视的是名声,他绝不允许家中有人干出丑事影响他的威望,直问:“夫人,到底来弟她做了什麽?”
“琴心,把你所看到的详实禀奏老爷。”
“是,夫人。”琴心敛容端庄道:“来弟小姐今夭去拾柴回来得晚了,夫人不放心,命我去寻回小姐,我一走近林边,却瞧见小姐居然和一名男人手拉手在谈心,十分亲密,我当时吓得没主意,只知赶紧跑回来告诉夫人此事。”
林来弟不敢置信的望著琴心,以为她说的是别人。她何时叫过她一声“小姐”?而舅妈竟会不放心她?
“来弟,可有此事?”丁耕义厉声问。
她丝毫不觉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坏人,是石园的主人石大爷,阿姨和筱樵也见过他,可以作证。”
“他帮过你们的事,我早已知晓,但他为何又来找你?”
“我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和他手拉手,琴心乱讲,当时他在帮我的手敷药。”来弟平伸掌心,露出受伤的手以证明。
闵杏妃一时有几分尴尬,怕丈夫责问来弟的手伤,万没料到丁耕义却冲动的抢下琴心手中的藤条,往来弟的手心抽去,一时火辣辣的刺骨疼痛直钻人心,来弟痛得缩手唉叫。他犹发狠的打她手背、指头、手心,斥责道:“不知廉耻的小浪蹄子!你若知道羞耻,即使两只手都烂掉也不准教男人碰你一根手指头,可是你却反过来叫男人给擦药……贱货!你不要脸,丁家还要脸!”
林筱樵吓得直打哆嗦,在来弟的哭叫声中,也只能够喃喃求饶。“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声音传不到他人耳中。
“大哥!”丁勤花是唯一有勇气抢下藤条的人,高声喊道:“你打死来弟,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琼花姊吗?”
搬出死人、永远是最有力的恫吓。
丁耕义退回宝座,口里不住道:“不像话!不像话!”不知是骂来弟不像话,还是责备丁勤花忤逆长兄不像话。
闵杏妃乾笑两声。“俗话说‘见舅如见娘’,今日大姑若健在,也会赞同老爷管教来弟;不幸大姑仙逝,老爷舅代母职,来弟只要出一丁点差错,不只我们心中难过,更无颜去见地下的大姑。”
“不错,不错。”
“不过是一件很单纯的小事,你们却小事化大,还敢说为了琼花姊?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鬼胎!”
“勤花,你说这是什麽话?”
“大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不是读书人的风范。”
“你放肆!你安分守你的寡,家里的事不许你过问……”
异峰突起。
“来弟!”林筱樵两个跨步扶住来弟的身子。“来弟,你怎麽啦?你不要慌,来弟,不要慌,慢慢呼吸……”
“我好痛……我的头好痛……救救我……我的头好痛、好痛……”
“来弟!来弟!天啊,怎麽办?谁去找个医生来?”
丁耕义等人皆不知来弟有病,一时全惊呆了。
“筱樵,你别慌,”丁勤花提醒。“石大爷不是给了来弟一盒药?”
“对,对。”她知道来弟总是将香囊随身带著,连忙取出来,手忙脚乱的倒出白玉小盒,一个没接好,小盒落地蹦到闵杏妃脚边,被她抬起。
“啧啧,好精致的白玉盒。若说来弟和那位石大爷之间没什麽,有可能一出手便送出这麽名贵的东西吗?老爷,你以为如何?”
林筱樵求道:“舅妈,先把药给我吧!来弟痛得厉害。”
“她这是什麽病?”
“不知道,大夫诊断不出,只能给她止痛。”
“天哪!她竟罹患不知名的怪病,这以後还有人敢要吗?我们岂不是要养她一辈子?”闵杏妃对来弟更增厌恶,谁也不乐意替别人养孩子,还是个有怪病的孩子。
“药、药,给我药。”来弟并没有忘记石不华的保证,吃下药她就不痛了。她两眼发光,充满希望的扑向药盒,教闵杏妃隔开。“那是我的,那是我的……”她哭喊,又抱头叫痛。
“嫂子,你难道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吗?”
“我是怕来弟受骗,这万一是毒药怎麽办?”
“依我看,你才是会害死来弟的毒药。”
闵杏妃大怒,将白玉盒子朝大门口掷出去——
“我的药……”来弟一瞬间感到绝望透了,抱头哭道:“你是母夜叉,你是最可怕的母夜叉……”她没瞧见闵杏妃脸上闪过後悔的阴影,更没瞧见石不华刚巧接住了白玉盒,以天神之姿令人骇然地怒视厅上众人。他将来弟整个人抱在怀里,看她痛苦得几欲晕去,很快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她感觉到了,紧紧的依偎在他怀抱里,意图平复颤抖的身躯。
石不华张开双臂将她圈满怀。
“哦,来弟!不痛的,来弟,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小来弟很勇敢,忍一忍就过去,很快就不痛了。”
来弟的泪在他衣襟涎洒,他愈发紧紧地搂住她。
“别怕,我会一直陪著你、保护你,不让人骂你、打你、虐待你,永远都不会了,来弟,你知道我本领很大,我说会保护你就一定做得到。”
她稍稍抬起脸看他,痛苦减轻了,仍是惶然无助。
“你睡吧!一切都交给我。”
他手指轻轻按在她黑甜穴上,来弟睡著了。
“别忘了梦见我。”在她额上又烙下一记轻吻。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丁耕义终於清醒了,义正辞严的破口大骂。“丁家的列祖列宗在前,你们居然干下这样的丑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住口。”石不华对他可没有丝毫温情。“你纵妻欺凌一名弱女,是为不仁,愧对亡姊临终托孤,是为不义,你不仁不义,还配叫丁耕义吗?”
“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须知此处是丁家大堂,不是石园。”
“我没工夫理你,现在你给我听清楚。林来弟我带走了,我很快便会派人来下聘,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娶她为妻。以前的事我姑且不追究,但从今以後林来弟就是我石不华的妻子,生死荣辱,再与你们姓丁的无关。”
“你要娶来弟?”丁耕义的舌头差点打结。
“你真要娶林来弟?”众人皆疑。来弟有什麽好?
“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告辞!”
石不华竟真的抱起人就走,丝毫不把丁家人放在眼里,气得丁耕义直跺脚。
“你给我回来!我不答应,我偏不答应!我也绝不让你姓石的称心如意。”
“你回来……好,咱们走著瞧!我到官府告你诱拐良家妇女,教你身败名裂……”
“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在怒骂声下,石不华根本无关痛痒,他早去得远了。
闵杏妃也没叫长工、丫头拦住他的去路,看看他神气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老爷,哪个女人会不遗憾她嫁的不是石不华那种男人?
多金的男人不难找,但像他那样温柔多情的,她却一个也没碰到。
闺怨啊,闺怨!
第四章
黑决明大大地被震惊了,向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主人竟会干出“抢亲”之举!
那位新娘只有十四岁,还没有发育的迹象,难道他敬重的主人患有“恋童癖”?!名分未定,尚未下聘、迎娶,他就这麽把人抢回来了,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任性到极点的主人,他命好苦,累得他又黑瘦了一圈。
“此事万万行不通的,主人。”
黑决明说到口乾舌燥,石不华仍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你设计的大马车终於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应该高兴才对嘛!”
这一次例外。黑决明挥汗如雨,继续和主人奋战:
“请纳属下忠言,让来弟小姐待在石园养病,主人若是带著小姐齐赴两湖,这里将会谣言四起,说林来弟和石园的主人私奔了,这对来弟小姐太残忍,日後她还有脸回来吗?”
“你是什麽出身的?任由别人欺到头上也不晓得反击,枉费跟随我多年。”石不华反倒训了他一顿。“谣言由人口中传播,你不会趁谣言未起时自己先放出话吗?说丁家假仁假义,凌虐一名孤女,害得她旧病复发,命在旦夕,石园主人为她打抱不平,带著她出门寻觅神医治病,又考虑到林来弟的名节,所以事先和她订下名分,以兔遭人非议。”他清冷的眼神,有种戏謔众生的快意。“我说的也算是事实,如此一来,村人反过来同情来弟,丁耕义为了不使事件扩大,当会收下聘礼。”
丁耕义不知倒了什麽楣,招惹上“鬼佛”石不华。他厌恶血腥,不轻易扬言报复,但这不表示他不会整人。
黑决明可以想像“石家版谣言”一传扬出去,传人丁耕义耳中,他这位桃花村第一清高名士的脸包准马上黑一半,以他保守书生的僵化脑袋只怕会不懂得转弯,万一他耍起性子,硬碰硬起来,到时两家都不好看,只会使流言变得缤纷多采,乐得村人一饱耳福,短期内茶馀饭後不愁没话题可聊。
以黑决明对主人的了解,石不华从没有认输的时候。
但愿丁耕义少一点意气,多一些世故才好。
回到居处舒心楼,石不华见旅行用物都已打包好,夏雪拿著册子正在点算,他直接上楼去。房里,林来弟已经醒来,她的双手缠满了白色布条,靠坐於床头,春柔正在喂她喝蘑菇鸡汤,所有的作料全事先弄碎了,容易人口。
冬晴正邀功。“你可是托了主人的福,才吃得到我亲手煮的东西。”
“放肆!”石不华刚好进来。“这是你的本分。”
“奴婢知错。”冬晴装出惭愧的样子,等石不华脸色稍缓,便要求道:“主人此次出远门也带我同行好吗?”他只吩咐春柔、夏雪随行,秋心和冬晴留下来帮黑决明,石不华要他们往北依照他的指示设立商业据点,他则带著来弟往南走。
“主人,小姐身子虚,我可以帮她熬补汤滋养身体。”
石不华看了来弟一眼,她比第一次见面时更瘦一些,愈发像个小孩。“也好,你和丘圣平调换,叫他跟著老黑办事。”
“遵命。”冬晴喜上眉梢的去传话。她要把新做的两套行头带著,必要时可以亮相,她知道男人都是爱面子的,身旁的侍女愈美,主人就愈有面子。
她也知晓丘圣平绝不会埋怨,她早看出他对秋心那老实丫头有意思。如此安排,既成全他们俩多相处的机会,也等於替自己剔除一名竞争者,一举两得。
相信日後秋心也会感激她的,冬晴满怀喜悦的步出舒心楼。
石不华接过春柔手中的碗,“你也下去准备吧,我们未时三刻动身。”春柔告退後,他坐在床侧继续喂食。
来弟神情呆板,面无欢容,自昨天归来,她一直没开口说一句话,大不同於他们初相识时的情景;两三个月形同奴役的生活,非但令她的身消瘦,更令她活泼的心萎缩。所以,石不华要带她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相信不出几天她便会恢复从前的模样。
“来弟,”他不在意她没多少反应,以轻快的声音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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