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四起,枪声大作,地方民团被下了枪械,县长程海岑和杨虎城的弟弟杨茂三,被关进了东街文庙——檀自新的师部里。更糟的是杨虎城的老母孙一莲,恰巧住在县城西院的老屋,老人家也被软禁起来了。
檀自新是东北锦州人。给张作霖当过卫士。目下张学良回不来,蒋方秘密劝檀自新倒戈,条件是先赏五十万现洋,叛旗插起后扩编檀师为骑兵第四军,升檀自新为军长。蒲城四近,十七路军、东北军都驻有人马,檀自新畏惧杨虎城惩罚他的叛变行为,又知道杨虎城是有名的孝子,于是就扣住杨老太太作人质,关键时候作为对付杨虎城的马枪炮的“挡箭炮”。
何柱国见杨虎城焦愁恼烦得吃不下饭去,主动寻上来说话:“杨主任,檀自新和我都是东北军的,多少还能搭上话,我去蒲城和他交涉。接回老太太如何?”
“危险,去不得!”杨虎城望着何柱国,“檀自新这个人,和我这边的冯钦哉是一路子神,翻脸不认人。冯钦哉前一阵活埋张依中的事,你是清楚的。”
何柱国怎么会不了解檀自新呢?其人寡廉鲜耻,嗜杀成性,变脸比脱裤子还快,活脱脱又是一个冯钦哉。杨虎城吸烟踱步,绞尽脑汁,总想寻出一条救母之计。讨伐吧,完全可以打跨檀自新,那老母亲就完了;乞求吧,那就得向叛军作出让步,这在杨虎城是违心的。作为有名的孝子,杨虎城又丢不下年迈的母亲……作的为难、熬煎,何柱国一一看在眼里。
谢葆贞在边上插了一句:“最好能找一个可靠的,和檀自新有旧谊而又能说上话的人,去试一试。”
一句话提醒了何柱国,他忽然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有了!杨涛!”
“杨涛是谁?”谢葆贞一下愣了。
“骑兵师驻西安办事处的处长嘛!”何柱国介绍说,“他和檀自新是同乡、同事,过去来往较多。他是个读书人,到过法国勤工俭学,在东北大学当过教师,会说会写,洞悉时务,在东北军里有一定地位。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这号入虎穴狼窝的事,人家肯去么?”杨虎城有些心动。
“他对副司令和杨主任十分推崇,私下说起你来是很仰慕的。这个人平时又好交朋友,好讲义气。只要杨主任首肯,由我去请他来。”张学良走后,东北军扔给杨虎城的头疼事太多了,何柱国目前又托他庇护,所以一心想为杨虎城解解困饶。何柱国走后,杨虎城略感轻松,对谢葆贞说道:“我记起来了,张副司令曾经给我介绍过这个人,言下也很赞赏。开会时我也认出他了,不过没有交谈什么。人活在世上都有个求人的时候,想不到今天我得有求于他哩。”
“这事闹不好就得舍命,只不知何军长能不能搬动他的驾?”
“东北军弟兄们很讲义气,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特别是张副司令相中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可靠的。可惜世事多艰,他们有家难归,流落到我们西北来了。”
办事处设在南苑门附近的盐店街。何柱国寻见杨涛,转达了杨虎城有所拜托的意思,杨涛慨然承诺。他要何柱国先回新城复命,自己简单地收拾一下就来,何柱国一走,几个好朋友就围住了杨涛:“檀自新的根底是土匪,杀人就象喝凉水一样。现在既已投靠老蒋,就是我们的敌人,如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非常危险!你去了,很可能先拿你祭旗!”
“你借故推托不去,何军长、杨主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他们都是精明人,谁不理解其中的厉害。”
杨涛正七上八下、心神不定时,忽然一个人推门而入,“噗噔”一声跪下,掩面而泣。杨涛一看,是办事处的娄伟杰,自己一下子莫名其妙:“老娄,这是怎么回事?快起来,快起来!”“我不能起来,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老娄边哭边说。
“什么事儿?你说嘛!”
“我前天和你谈的我们骑兵十师有变动的那些话,你见了檀师长,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一月二十八日,檀自新召集了他下边几位团长在浦城开了个极其秘密的会议,檀自新在会议上讲:“东北军、西北军这一次抓蒋又放蒋,积怨已深,张学良赴京难返,东北军行将解体,识时务者,不如早自为计。我已派张树森参谋长赶开封与刘崎取得联系,刘崎已允许我们下一步扩大军队。只要占领蒲城,拍发电报表明脱离东北集团,拥护蒋委员长,诸位与我便是功成名就。不知大家意下如何?”檀自新这些话,就是娄伟杰透露到西安的。
眼下娄伟杰跪哭不起,杨涛忙说:“你的事儿我能办,保证能办到。”
老娄还是扶不起来,哀哀地哭:“我们师长心黑手硬,假如知我泄的密,非要我的头不可。处长啊,你就保保我这条命吧!”说着又大声哭起来。好几个人同时动手,拉他起来,边拉边说:“你别着急嘛,老杨还不一定去蒲城哩。”
娄伟杰忙说:“我看也是不去好。我们师长已经红了眼,根本不会放老太太。秘密会议上专门研究过老太太的事,檀师长一再说老太太是个护身符。你若去,准惹杀身大祸。”
最后,杨涛这样表态:“谢谢诸位朋友的好心!不过,杨主任现在不仅是西北军的头儿,也是我们东北军的统帅,他的母亲已经快七十的人了。遭此变乱,生死难保,杨主任身上的痛苦可想而知。这次‘兵谏’,为的是抗日,为的是国家民族,也是为了我们东北的故乡,我们身为军人,应该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即使老檀杀了我祭旗,我也是为国捐,死得其所!我杨某决心已定,谢谢诸位的好意!”
杨涛赶到新城杨公馆,杨虎成、谢葆贞已在门口台阶上等候,让进厅里,谢葆贞沏好茶,退进旁边小屋里去了。厅里只有杨虎成、杨涛对面而坐。杨虎成站起来,走近杨涛的茶几,俯下身用双手蒋茶杯重新端正一番,以示敬意。杨涛也双手扶住茶盘欠身答礼。杨虎成正襟而坐,说道:
“这次想请杨处长辛苦一趟,到蒲城把我母亲接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搁不住兵荒马乱的折腾,我真怕有个三长两短,对不起老人。见面时请您转告檀师长,“兵谏是国家大事,不是谁一两个人可以左右的。再说,人各有志,我杨某不是那号容不得人的人,他与我素无恩怨,没有必要徒伤感情。他倘若不放老太太出来,你不必过于为难。”停了停又说:“檀师长的心性我也略知一二,蒲城此行,你可千万要保重。即使接不回老人家,我对你也非常感激的。”
“能把老太太接回来,当然很好,老檀若心怀叵测,我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对付他,请主任放心。”
杨虎成很高兴:“最低限度是你要安全回来,你回来咱们可再想办法。希望你留意他谈的话,摸清他的心理状态,回头再寻对策。饭已准备好了,请你先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说话间谢葆贞端着一方木盘走进来,在桌上摆下两盘炒菜,一碟盐面,一碟油泼辣子,一碗紫菜汤,两个馒头。杨主任再三礼让,感情难却,杨涛只好吃下半个馍,喝了几口汤。他情绪复杂,忐忑不安,哪有心思吃饭呢?简简单单吃过。
杨涛起身说道:“何军长说我和老檀有深交,那是言过其实。不过是工作中常打交道,比别人熟些罢了。老檀为人,主任也许知之不深,他见利忘义,根本不晓得‘道义’二字为何物。这次投靠老蒋,也是利之所在,势所必然。我今天去,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杨虎成思量片刻:“如果这样,我看你先不必去,等形势缓和缓和再定夺。”
“主任不必多心。假如心怀犹豫,我今天就不上你的门来。”杨涛很坚决,“我现在就动身,主任还有什么吩咐吗?”
“要不要带随员?”
“一个司机给我开车就行了,带随员反倒惹嫌。”
汽车已经冲出去了。杨涛看到杨虎成、何柱国威武的身躯还站在门外,谢葆贞站在后边台阶上,心情沉重地目送着汽车,一齐频频地招手……
蒲城在西安东北方向,距西安一五五十公里。车颠在坎坎坷坷的公路上,杨涛脑海里想得很古怪。想到了太子丹“白衣冠”送荆轲于易水之上的悲壮场面,禁不住默念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诗句;忽然那曹操置酒为蒋干饯行而各怀心事的场面浮现出来,他一下子哑然失笑……正当他心潮起伏时,一声断喝:“停住!”车被几个哨兵拦住了,“上哪儿去?车上坐的什么人?”哨兵是东北口音,杨涛知道已到了富平地界,司机正在与哨兵分辩,杨涛忽然看见他的老同学贺奎师长和几个人走过来,贺奎也看见了杨涛:“老同学上哪儿去?”
杨涛把贺师长领远点,悄声说是去蒲城,而且把他的任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贺奎拉住杨涛的手,疑惧不安:“有把握吗?”
“你指的是什么?是接杨母能否成功呢,还是说我个人的安危?”
“两者都有。”贺奎说。
“我是两者都没有把握。”杨涛说:“东北军出下檀自新这号黑货,我们有何脸面见人家杨主任?此行吉少凶多,我准备为国捐躯!”
听了这话,贺奎很激动,摇着杨涛的肩膀认真地说:“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只管去吧,把老太太接出来万事大吉,如果他檀自新丧尽天良,对你下毒手,我贺奎也就对他不客气了。哼!看他檀自新有几个脑袋!”
贺奎的师距蒲城很近,真地要给檀自新来一个四面楚歌,檀自新哭也哭不出来。杨涛很高兴:“好!好!咱俩没有白同学一场,有你这个后台,我觉得腰杆也硬了许多。”二人握手告别,“我回来也要路过这里,你等我的消息吧。”
汽车直奔蒲城。这汽车是杨主任亲自派的,杨涛拍拍司机的肩头:“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完蛋了,你就回富平向贺师长报个信。”
司机头也没回:“杨处长你就放心吧。杨主任尽忠行孝,你这是赴汤蹈火,大仁大义,我虽是个开车的车夫,心里亮着哩。”平平常几句话,说得杨涛心里直热乎。
“你……你是杨主任的司机?”
司机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以前可是在红军里干过。”
离蒲城西门有一里多路,司机发话:“处长,你听,城墙上打枪呢!”
杨涛想,鬼门关就在眼前,一闭眼先冲到城下再说,便命令司机:“快开!快开!”
司机说:“你往我身后躲,身子往低里猫!”话没说完,“砰”的一声,车前挡风玻璃被子弹打了个开花,密集的枪声更震耳了。越快,子弹越凶,只听得子弹在前后左右吐噜、吐噜乱飞。汽车裹着一团黄尘冲卷到西门跟前,杨涛翻下车挥臂大喊:“别打啦!自己人!别误会,我是来慰劳你们的!”
枪声停了,一个人从城墙上飞跑下来,杨涛认出是素日熟识的田排长。田排长边跑边叫:“太玄了!太玄了!一个劲跑,我们就一个劲地打,真的打死你怎么办?你真是个‘二百五’。”
杨涛也擦汗:“不快跑,不更危险?”
田排长哭笑不得:“对你们这号文官,真***说不成!”边说边前后端详,“没伤着吧?”
杨涛拍拍衣裳,身子转了个圈儿说:“你看看,我这不很好吗?!”他转圈儿的那个笨拙动作,把开车的司机也逗笑了。
十一 大难不死的人
十一 大难不死的人巧辩杀伐避难
杨涛进了师部。几个认识的人神态各异,却尚未现出什么恶感,从东北讲武堂毕业的檀自新,身材短小,说话嗡声嗡气,他故意拉长声调:“杨涛,今番你来一定有什么使命吧?”杨涛故意借点烟之际没答话。檀自新把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道:“在这个时候你能到我老檀跟前来,说明我老檀没瞎眼。你够朋友。”
杨涛忙接住话茬:“是嘛,人不亲,土亲!”
檀自新鼓起肉泡眼发开了牢骚:“东北军是杂牌军,我们骑十师是杂牌中的杂牌,这世道不看风使舵行吗?别说抗日救国,连吃口饭都难啦!”
杨涛显得漫不经心:“你不说我也清楚。”
檀自新挪挪椅子靠近些,神态十分神秘:“前天陈诚派人来告诉我,副司令回不来了。他不回来,我们不靠中央靠谁?!”
杨涛点头佯为赞许,檀自新兴致浓了,声音又放开来:“副司令是条好汉,敢作敢当,演了这场负荆请罪,聪明绝顶!千古第一!”他竖起大拇指扭了几朵花,大发言论,“更聪明的是没有杀老蒋。副司令明白,老蒋那臭屁股不好揩,谁去揩都得抹上一手黄酱。你想,何应钦、陈诚、刘崎、顾祝同、蒋鼎文这些嫡系,谁能指挥谁?至于朝复榘、宋哲元、傅作义、阎百川、李宗仁、龙云,本来就是胡凑合。老蒋一死必然大地龙蛇各霸一方,驴踢牛顶,狼撕狗啃,你戳我打,烂摊子就砸了,副司令聪明就聪明在送蒋委员长回南京,一抬手起个中流砥柱,一翻掌给空中绥托了个太阳,说不定下一步时过境迁,副司令更有重用呢!”
杨涛笑了笑:“照你这样说还有盼头,副司令一高升,你我又能借光。”
“当然,当然。”檀自新频频点头:“别看南京又审判,又判刑,老蒋鬼得很,那都是老蒋在演戏,演给天底下傻子看的……
杨涛觉得火候到了,“副司令同杨主任,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哟!”
“那是,那是!一般交情万万不能共举大事。”
“那我问你,杨主任的母亲现在怎样?”
老檀哈哈一笑,弹着烟灰,“杨老太太现在很好,很好,一切如常,一切如常。”
屋里在座的都交头接耳,嘁嘁喳喳:
“看看看,我估计他就是为这事来的。”
“杨虎成派给说客来了,果然不假。”
檀自新却不管别人,主动向杨涛表白他如何保护老太太的安全,如何照顾老太太的生活。杨涛赶忙说:“我替杨主任谢谢你了!”
檀自新晃动着脑瓜:“这倒不必,你回西安向杨主任报告,让他一万个放心。”
杨涛见话已入港,试探着说:“老檀,你也知道,杨主任是个有名的孝子。杨主任说,如果方便,让我接老太太去三原东里保老屋,请你给予帮助。”
檀自新一听这话,脸马上冷下来。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你接不走。老太太可不一般,前两天我去看她,问她打枪可叫她受惊了?她说国家大事要紧,受点儿惊算啥?再说檀师长派这么多的兵保护我,就更不怕了。这真不愧是绥靖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