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了,都快一点钟了,少帅已经休息啦,明天再说吧。”
“嘿嘿,赵小姐,对不起,此事相当紧要,我们考虑再三,觉得只有连夜惊动张将军了。如果张将军有责嗔之语,那由我们领受好了,与您无关!”
楼上,张学良听着犯难了:这房间虽然很大,不下三十平方米,却是一目了然,想藏下一个大活人真好比架梯登天,水中捞月。怎么办?他们说找我,我索性下去见你们,不让他们上楼?不行,我现在不是全国陆海军副总司令了,我是被囚之人,一下去恐怕就由不得我了,他们还是要往上闯的……
吴影子见张学良焦急为难,走拢来悄声道:“张将军,此事好办,我藏起来就是。”
“藏起来?” 张学良缓缓摇首:“恐怕不行,此间无藏身之处啊!”
吴影子指指门边那个不起眼的坐柜:“我躲在这里面,他们准保想不到。”
张学良看看坐柜,又看看吴影子,“主意是不错,可惜二者悬殊太大,你藏身不下哩!”
但吴影子却不在乎地走过去,掀开柜盖看了看,笑吟吟道:“行的,我会缩骨术。”
说完,只见他张大嘴巴连吸三口气,身子忽然抽去了筋骨,变得柔软,整个身躯犹如齐天大圣施展变术那样,忽地缩短了,往下一蹲一卷,刚好塞满座柜。张学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着眨了几眨,这才把柜盖盖上。
楼下;赵四小姐还在和甄海林、毛人凤周旋,双方的声音都拨高了,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对抗。此时,张学良披着大衣,脚步重重地走到门边,把门拉开,厉声喝问:“你们在吵闹什么?”
三人冷不防被吓一跳。稍停,以赵四小姐为首,从屋内鱼贯而出,站在楼梯下,仰脸望着张学良。赵四小姐说:“汉卿,是这样的,毛队长、黄训导员说要上楼看您,我说你已经休息了,劝他们明天再来,他们执意不允。”
张学良尚未开腔,甄海林已经说话了:“张将军,我和毛队长有桩公事议决不下,想求教于您,不知是否方便?”
张学良微微一笑:“来吧,唔,小妹,你也上来。”
三人上楼。一进房门,毛人凤、甄海林兵分两路,沿两面墙壁依次走去,朝各样家俱后面探头探脑瞟了又瞟,这才走到书桌前,朝坐在那里抽烟的张学良欠首致歉:“张将军,寒夜打扰,深觉不安,对不起!”
“二位请坐!”
那两个在椅子上坐下,貌似恭敬,眼光却偷偷往大衣柜扫,那是唯一可藏人的地方,对伸手可及的坐柜却毫无留意。张学良看在眼里,暗自好笑,把烟盒递过来,“请抽烟!”
“哦,谢谢!”黄、毛各取一支,点燃后叼在嘴上,边抽边想着让张学良打开大衣橱的借口。
张学良对赵四小姐说:“小妹,明天我想去外面走走,你邦我准备一下,把手杖、旅游鞋、大氅和帽子拿来放在一处。”
赵四小姐到衣帽架那里,取下手杖、礼帽,又拿了旅游鞋,都放在坐柜上。大氅在衣橱里,她猜想吴影子藏在橱里,因此不敢过去拿,站在那里不动。
张学良说:“大氅在衣橱里,你拿出来后,下去歇息吧,天不早了。”
赵四小姐见少帅神色泰然,估计那个不速之客已经走了,便上前拉开橱门,取出大氅,也放在坐柜上。
张学良摆摆手:“行了,你去休息吧。”
赵四小姐下去后,张学良问黄、毛二人:“二位想谈什么事?”
毛人凤、甄海林见大衣橱里并未藏人,不禁愕然,互使眼色,颜面难看,却不得不强打笑脸敷衍:“这个……”
“这个什么?”
毛人凤道:“张将军,我们在言论,如果上峰再让转移地方,依您的愿望,最好去哪里?”
张学良知道这是临时搪塞之词,他不想跟两人罗嗦,把脸一沉:“二位身为党国军官,难道不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这种事非我所定,也非你们所定得了的,应当尊重委员长命令才是!”
“毛、黄两人已想早些下楼,楼上已经查过了,没收获,他们要去重新分析一下情况。张学良这么一说,乘势下了台阶。他俩连忙站起来,说了几句“抱歉”之类的话语,下楼去了。
一小时后,吴影子从老路离开僧房,悄悄返回溪口镇。
行动科长宋百川驾摩托车来到座落于翠屏山附近的一幢小巧玲珑的洋房――浙江站站长李干步的私邸。
李干步是一员夜生活健将,每天晚上除非紧急公事缠身,必去酒馆、餐厅、窑子,间或还去大烟馆抽上一枪,次日早晨便赖榻不起。宋百川上门时,已是日上三竿,李干步刚刚漱洗完毕,正坐在小客厅里翻着报纸,等娘姨送上早餐。
宋百川穿着便服,按规定不行军礼,便以鞠躬代替:“站长,我来了。”
李干步放下报纸:“哦,坐下!哈哈,老弟这么早就来了,早餐用过了。”
娘姨过来,又送上些早点,李干步边吃边问:“老弟,摸下来情况怎么样?”
李干步问的是宋百川主持负责的“反劫持行动”的进展情况。自从欧阳倩“失踪”(他们至今也不知道她已被撵回西安)以后,宋百川断了“眼线”,对张三贵那班人的计划,行踪捉摸不透,行动科搞过几次秘密跟踪,但未有收获。屡遭挫折,宋百川冷静分析,觉得这似乎不是敢死队在起作用,而是有另外一股力量在从中作埂,似有争功夺利之嫌。他反复考虑下来,认为与其在敢死队方面徒然花费力量,倒不如先查清谁在作埂?于是,行动科长指示手下特务去航校秘密调查。十余天搞下来,摸到了一点眉目。遂打电话给站长,请求上门汇报工作。李干步只要点头,就不用担心后果了。
宋百川回答道:“据掌握的情况看来,欧阳倩的失踪与省警察厅一个名叫晏子建的刑事警官有关,那几个数次干挠我们跟踪的家伙尚未查明,但已有语气表明,他们和晏子建有接触,很可能是受辖于晏子建的。”
李干步把早餐推至一旁:“这么说,省警察厅在跟我们作埂,想争夺功劳?”
宋百川的回答谨慎而不失分寸:“卑职认为不能排除此种可能。”
“啪!”李干步往桌上重重拍了一掌:“好啊!我倒要看看鲁大麻子(警察厅长)有多大能耐。***,由我们浙江站负责侦查这个案件可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
宋百川小心翼翼道:“不过,也有可能不是警察厅,而是中统,他们有‘二陈’作后盾,有胆量和能耐跟我们对着干。”
“不管他们属于何方,想抢咱的功劳,没门!唔,宋科长,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看来,他们极有可能已经摸清了敢死队的行动计划,并且已作了将计就计的安排……”
“唔,有道理,说下去。”
“因此,依卑职浅见,为防夜长梦多,得赶快下手,摸清敢死队及晏子建的计划,怎么摸,绑架晏子建,迫使他道出真情。”
李干步仰脸大笑:“哈哈……正合吾意,正合吾意!唔,不过,倘若这家伙软硬不吃,高低不就,那怎么办?”
宋百川胸有成竹道:“一般说来,他落在我们手里,只有乖乖的就范的份,当然,事情也有意外,倘若真的出现高低不就的情况,那就把他做掉算了。蛇无头不行,此人一死,他们的行动必受挫,我们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李干步沉思良久,手掌往沙发扶手上一拍:“好吧,把他‘请’来!”
宋百川大喜:“遵命!”
“不过,此事必须作缜密周详之安排,事前事后都不能露出一丝风声。”
“请站长放心,我已经作了充分准备。一切都安排妥贴了。”
“好吧,去办吧。一有结果,不论白天黑夜,随时向我报告。情报无论如何保密,即使戴老板亲自来问也给我顶住!”
“是!”
李干步解释道:“老弟,这并非对戴老板不忠,而是为了对付甄海林这个狗杂种,你也知道,这小子是我的仇人,多年来,一直没寻着报仇机会,此次天赐良机,实不相瞒,我要整他一下。我想过了,不管哪帮子要劫持张学良,事先我们只要掌握情报和主动权,让他们下手,待他们成功后我们再从他们手里把张学良夺回来。这样,甄海林就逃不过戴老板枪子的下场,而我们,哈哈,可是立下大功了。到时候,我去南京任职自是不成问题,这上校站长的位置可是非你莫属啦!明白吗?”
“卑职明白!”
……
当天傍晚,晏子健――肖仁念骑着自行车从省警察厅回家,行到一条偏僻小巷口,冷不防被斜冲过来的一辆摩托撞倒,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他被送进菲律宾资本家开的“岛国酒家”。
肖仁念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陈设华丽的大房间里的地毯上,身上的警官制服已被扒下,幸亏房里有热水汀开着,倒并不觉得冷。沙发上坐着行动科长宋百川的助手彭一默,他旁边站着两个军统特务。彭一默见肖仁念醒了,高兴地说:“呵呵,醒啦?辛苦辛苦!喂,你们把晏警官扶到椅子上坐,他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应当受到优待。”
肖仁念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看手腕上的手铐,冷笑道:“嘿嘿,你们就是这样优待的吗?”
彭一默皮笑肉不笑道:“晏警官,对不起,你是吃警务饭的,必定擅长擒拿格斗,说不定还有克敌的绝招、出奇制胜的法宝。我们出手谨慎,也为了建立我们和你之间的友谊,所以不得不采取这种不大礼貌的防范措施,请晏警官海涵。”
肖仁念往椅子背上一靠,咂咂嘴唇:“可以给点水喝吗?”
这个要求马上得到满足。一位特务端过一杯水,喂他喝了大半杯。肖仁念喘了口气,眼睛望着彭一默:“你们把我绑架到这里,意欲何为?”
彭一默道:“晏警官,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复兴社的,把你请到这里,是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肖仁念其实已知道对方是复兴社的,他盯过彭一默的梢,却装作不知道:“哦,原来你们是复兴社的,怪不得手段如此高明。嘿嘿,‘请教’二字谈不上,有什么要问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能回答的我当然回答。”
彭一默翘起了大拇指,“好!晏警官是个痛快人,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肖仁念道:“别罗嗦了,说吧,想知道什么?”
“想请你谈谈你最近所干的公事。”
“这个可以回答,我最近在主持侦查两起刑案,一个是狮子巷奸妇谋杀亲夫案,一个是紫昌咖啡馆强奸案,这两起案件案发时是作为新闻上了报纸的。”
“嗯,晏警官领会错了,我要你回答的是和笕桥航校那几个东北军来的教官有关的事情,你是如何侦查的。”
“你们一定搞错了,我执行公务从未和笕桥航校人员有过来往。”
彭一默眼睛一瞪想发火,他又忍住了,反而微微一笑:“晏警官,鸟为食死,人为财亡,说穿了,大家都是为了捞钱。咱们谈笔交易,你把情况向我们和盘托出,复兴社愿意给你一万元大洋作为酬谢,如何?”
肖仁念眨了几眨眼睛,嘴辱一动,只吐出四个字:“没有的事!”
彭一默沉不住气了。他站了起来,眼露凶光,瞪着肖仁念道:“你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肖仁念回答得很轻松:“对于一个不知情者来说,无所谓敬酒罚酒,因为其实他不应当喝这样一杯‘酒’的”。
彭一默给肖仁念吃的“罚酒”是电刑,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宋百川在复兴社浙江站本部机关坐等讯问结果,可是毫无收获。他接连抽了三支香烟,慢慢地站起来,在电话里下达了命令:“立即给肖仁念松绑,好生款待!下面的事由我亲自过问。”
半小时后,宋百川出现在“岛国酒家”301房间。彭一默在外间守候着,见上司进门,迎上来小声报告:“科座,已经根据您的批示作了安排,酒席等会儿就送来。”
“嗯,在我和他谈话时,你们待在外面,未经传候不要进来。”
“是!”
宋百川走进里面,肖仁念已经除去手铐了,坐在桌前喝茶,见宋百川进门,他只把眼皮抬了抬,不吭一声,一个特务喝道:“这是我们科座,站起来!”
宋百川却摆摆手,“胡说,晏警官是自己人,不讲究这一套。”
他在肖仁念对面坐下,掏出烟盒打开了送过去:“晏警官,这是美国骆驼牌,请抽一支!”
肖仁念默不作声地拿了一支,叼在嘴上,斜眼瞟着行动科长。宋百川也吸了一支烟,正想开口说话,彭一默进来报告,说酒菜送来了。
宋百川站起来:“送里面来,我要和晏警官畅饮几杯。”
彭一默不让待者进门,由特务把酒菜送进来,摆了满满一桌。房门掩上了,宋百川斟满两杯茅台酒,满脸堆笑道:“晏警官,先干一杯,如何?”
肖仁念沉默不语,举杯一饮而尽。
宋百川也一口喝干,慢慢说道:“唔,晏警官,我们大概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记得好像在……”
肖仁念微微一笑,接过话头:“在镇海县城,我上了你一个当,扒了一个假情报。”
“哈哈,一回生二回熟,来,来,喝酒吃菜。”
肖仁念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斗过你,落了这么个下场。”
宋百川安慰道:“老弟,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我想你应当理解我的苦衷。我只是个小科长,上面有站长,站长上面有戴处长,戴处长上面有蒋委员长,一级级都压下来。我唯有遵命执行,否则丢官倒还是小事,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复兴社的纪律制裁,阁下可能是有所见闻的。”
肖仁念是中统高级特工,当然知道复兴社的纪律制裁。他眼下落在复兴社,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招供投降,改换门庭,另一条是硬着头皮等死。如果陈立夫、徐恩曾知道他被复兴社绑架,并且拿得出确凿证据,那倒还有第三条路:侥幸释放!陈立夫会直接问戴笠要人的。但复兴社这次绑架搞得太巧妙了。他的助手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因此这条路是不存在的了。
前两条路中,他选择了第二条。这倒并非是他肖仁念视死如归,而是现实情况迫使他必须作这个选择。因为,第一条路最后也是一死,而且是被中统打死。但同样一死,死后家属待遇却大不相同:如果死于复兴社之手,他就是中统烈士,家属可以拿到一笔优厚的抚恤金,平时倘有特殊困难,还可以另外受到优待照顾。如果死于中统自家之手,那对不起!家属别说享受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