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只有用这个办法救卢石了。
卢石吃了一惊:那你们怎么办?
这里还有仆人们保护,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你只管放心走!快!
卢石只得对他的十八个军士挥手:上马!帖哈这时脸色铁青地走过来,我知道他想要阻拦,他刚喊了一声:卢石,不必──我就朝着卢石的坐骑的臀部猛拍了一掌,那受过训练的战马立时鬃毛一抖,撒开了四蹄……
第十二章 之 1
夜录
我嘘了一口气。
帖哈恶恨恨地瞪住我。我知道他满怀怒气,可我没有理他,只是转身对丫环说:我们找房子进去歇息。
你真是昏了头了!我听见帖哈在我背后说。
我没再理他。这是一个让人又舒心又揪心的时刻,舒心的是瓦刺军终于打败了明朝的军队,我为父亲为阿台把仇报了;揪心的是不知卢石和他的人能不能逃出去。
我和丫环、仆人刚刚在村里找到房子,还没来得及进屋,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就在小村子的四周响了起来,随即便有人喊马嘶狗叫传过来。我知道这是也先派的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站在那儿。从此以后,我就再不用隐名埋姓扮作他人了,我就要结束这种随时都有性命危险的日子了,我再也不和王振去做游戏了,我就要回到草原了。
母亲、哥哥、弟弟,我就要和你们团聚了!我想死你们了!我惟一遗憾地是没把卢石带回去给你们看看。
一群身着瓦刺军服的人拥了过来,帖哈走在他们的前面。帖哈指了一下我身边的丫环和一个男仆叫道:将他们带走!
丫环和仆人吃惊地看着帖哈。
不要伤害他们!我在那些军士的背后喊了一句。
待我的身边只剩下帖哈和一个瓦刺军的头目后,帖哈说:太师要我们速去土木堡,他在那里等着见我们,我们必须马上走!
那这些马车怎么办?里边装的都是贵重东西。
由我的手下押上直接回我们草原上的大本营,这也是我们瓦刺人获得的战利品。那头目说。
好吧。我看着那个头目点头表示同意。那人抬手拍了一下,一个瓦刺军士从屋后拉过来了两匹马。我朝马走去,我已经许久没有骑马了,我的上马动作已有些生疏,给我的那匹马也有些认生,竟接连抛了几个蹶子。不过坐上马背之后,当我拉了一下马缰并用双腿狠夹了一下马的肚子,它便立刻知道我不是新手,顿时变得老实了。
我根本没想到会在村口看到那个场面:我的两个丫环和那几个男仆竟都被砍死在那里。我打了个寒颤,扭头瞪住帖哈咬了牙问:是你叫他们干的?
不杀了他们我们日后就有可能暴露!帖哈叹一口气:现在是战争时期,不能只用女人的眼光去看事情。
你应该先给我说一声!
来不及了。
我默望着那些尸体,没有再说什么,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也许这真是战争需要,也许帖哈是对的?幸亏我让卢石走了,要不然,他大概也是这种下场。卢石,你现在到了哪里?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走吧。帖哈用马鞭抽了一下我的坐骑,马飞奔起来,呼呼的夜风在耳边飞过,一种想飞离地面的欲望陡从心里升起:飞吧,直飞到天上去,再不要看到这些尸体……
离土木堡还有很远的时候,我就从迎面而来的夜风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起初我以为那是我在村口闻到的那股血腥味的继续,是那些仆人和丫环们所流的血的味儿,可随着马蹄的前移和土木堡的不断临近,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到最后,浓到我几乎难以呼吸,好像吸进鼻孔的已全是血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高声问那个来接应我们的头目:哪来这样浓的血腥味?
一到土木堡你就会明白!他在马上回头应了一句,随后指了一下前方:看见了吧,前边那片隐隐的白色就是也先太师的大帐!我在渐淡的月光中看见有一片帐蓬杵立在前方的山坡上。帖哈哦了一声,扬鞭催了一下马。显然是有人预先交待,几道岗哨都对我们挥手放行,我们是径在大帐前下马的。我的双脚刚一落地,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是我的两个功臣回来了吧?!我要亲自来迎!二位好吗?!
是他,是太师也先。有两支火把跟在他的身后,火把映出了他志得意满露着笑容的脸孔。
帖哈弯腰施礼,我站在他的身后,把身子简单地躬了躬。我被那股血腥味弄得头都有些昏了。
我们不必拘礼,你们辛苦了!快,快进帐里。他大笑着拍了拍帖哈的肩膀,眼里的欢喜多得像要滴下地。
帐子里没有别人却灯火通明,也先坐在迎着帐门的正位上,帖哈和我被安排坐在下首的两边,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张酒桌,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我今天要在这里好好谢谢你们!是你们两个,促成了这次土木堡大捷,没有你们,可以说就没有这次胜利!来,我敬你们一杯!也先举起了他面前的杯子。
酒是我熟悉的马奶子酒,而且是温的。帖哈和我相继举起了杯。可我觉得空气中的那股血腥味已经渗进了酒里,我喝了一点点就再也喝不下去。
这一仗对于我们瓦刺人来说太重要了,这是我们重振瓦刺人雄风的奠基之战,是多少年来对大明朝的第一次大胜仗,我们活捉了他们的大明皇帝,打死了他们的多名重臣,消灭了他们的五十万大军,打到北京,打垮大明朝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都是因为有太师的高明指挥。帖哈站起身说。
但没有你们二位深入虎穴探到消息,我就无法下定各种决心,你们是第一功臣!来,喝!
我礼节性地喝了一点点。
我这么急切地召你们回来,是因为两件事,第一,是要让你们分享大捷的欢喜,待一会就让你们去看我们活捉的大明皇帝,这个不可一世的东西终于被我们抓到了,他过去在北京城做威作福,现在成了我们的俘虏,过去谁要想见他一眼,那可不容易,要过多少关卡,要行多少大礼,可现在,他成了我们的俘虏了,我们谁都可以看他,谁都可以走到他身边,甚至可以摸摸他;第二,是要你们去战场上找一找大太监王振的尸体,咱们这儿没有认识他的人,无法辩认哪一具尸体是他的,我担心让他漏网跑掉,此人乃大明朝的实权人物,他如果没死我们就还会有麻烦,我只有见了他的尸体才会心安。
辩认王振尸体的事请太师放心,我和杏儿对他都很熟悉,尤其是杏儿,可以说已熟到了他的骨头,辩认他是没有任何难处的。
那好,你们现在就先去看看大明皇帝,之后再去战场上寻找王振!也先边说边抬起两手拍了一下,先前去接我们的那个头儿应声走了进来。
领他们去看看那个什么英宗!也先对那头儿说。
被捉的大明朝的英宗皇帝,就关在离也先的大帐几百步之外的一个帐子里。夜正在向黎明时分走,四周很静,除了秋虫的几声鸣叫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我们走近那个帐子时发现,四周站了一圈全副武装的瓦刺军士。我们走近帐子的一侧,一个军士替我们掀开一个窗帘,帖哈和我凑近看去,只见帐内点着很亮的蜡烛,一个穿着黄色裤褂的年轻人坐在帐内一动不动。我定睛细看,果然是他,是那个我在大明宫殿里看见过的年轻皇帝,只是他的服装变了,而且这会儿没有了那天的威风和气度。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人,人们竟把他奉为神明,平常连他的身边都不敢走近。他呆呆地坐在那儿,没有打瞌睡,明亮的烛光下可见,他的脸上还残余着一点受了惊吓的表情,下巴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血痕,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内收,有一点沉思默想的样儿。他在想什么?想自己失败的原因?想自己被拘后的前途?他会不会对自己决定亲征生出后悔?可无论他怎么想,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司礼大太监王振家里潜进了瓦刺的人……
大明皇帝,你失算了,你失败了,你算计不如我们也先太师精明!你用人不如我们也先太师高明!你打仗不是他的对手!
第十二章 之 2
不知是哪个兵丁的刀剑相互碰了一下,那声响使得大明皇帝抬了一下头,向这边瞥了一眼,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轻微碰了一下,他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我注意到他的眼中满是绝望,他那副孤苦无依的样儿突然让我的心一动。想当初在大明宫中,他是何等威风呀!他从来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吧?……
帖哈拉我离开了窗户。
天正在变亮,最后一丝夜色正在晨雾的裹协下向远处撤退。那个头头开始领我和帖哈向战场走去。翻过前面的这个小山脊就是战场了!那个头头向我们指点。我们现在去找找王振。
一直折磨我的那股血腥味这时不仅变得更浓而且加了一股隐隐的臭味,血腥味是从战场刮来的,这臭味呐?我咬牙忍住,我要看看真正的战场,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翻过山脊了,天也已大亮,土木堡大战的战场一下子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在眼睛瞪大的同时感觉到全身的血陡然间停止了流动,我不知该怎么描述那一刻的感受,惊恐?惊骇?惊疑?这就是战场?这还是人间么?遍地都是尸体,遍地都是残破的肢体和头颅,遍地都是仍掉的枪刀剑弓。从我脚下的山坡一直到几里外的坡底的小河边,从我站立的地方向左向右几里的山坡,看到的全是重重叠叠的尸体,尸体呈各种各样的姿势:趴着的,仰着的,跪着的,侧躺的,蹲着的,相互扭在一起的;尸体呈各种各样残缺的形状:无头的,断臂的,开胸的,破腹的,缺腿的,身子一劈两半的;死者脸上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吃惊的,震惊的,疑问的,绝望的,讶异的,不甘的……这和我想像中的战场完全不一样。在我的想像中,战场上应该有许许多多的活人,一些人被另一些人绑住,绑住的人会跪地求饶,当然会有死尸,可死尸只有不多的几具并被放在一边盖上白布,我从来没想到战场上会是这个恐怖情景。我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冤仇得报的场面,可一次也没想到是这种可怕的模样。我大概只看了几眼,就觉得肚里一翻,蹲到地上哇地吐了起来。
我阖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分明是屠场,是地狱呀……
我的天,死这么多人!?我模糊听见这是帖哈在说话。
你想,明军五十多万人呐,跑走的不会超过十万人,剩下的都死在这儿了,再加上我们这边死的弟兄,当然就多了……这是那个头头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是帖哈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是说这些死尸?今天头晌派人再从中找一找我们人的尸体,之后咱的人就全部撤离,天热,估计下午就要臭了,扔在这儿,肥了这片草地吧。她到底是女人,瞧她吐的那个样儿!头头这时转向了我说。
我已把肚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双膝发软地跪在了那里。望着无边无际不可计数的尸体,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威压,好像那些尸体的眼睛都在瞪着我,而且分明有一个声音直朝我的耳朵里钻:是你诱惑王振把我们引到了这里,是你指引瓦刺军对我们动的手,我们的命全是被你夺走的,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你杀了我们,你是罪魁祸首……我的身子不由得发起抖来,同时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我是想要为父亲和阿台报仇,想要让明军流血,可我从来没说这样报,没想这样报,按我内心里的想法,明军应该死两个或四个人,是把王振捉住,这就是我的报仇目标,死这样多的人,老天,这绝不是我要做的!不是的,不是的,神应该能看清楚的……
走吧,我们去找找王振。那头头这时在一边催。
不,我不去。我急忙摇头。一想到要走进这片死尸堆里,我的心猛一揪就像要跳出喉咙。
还真得你去。帖哈这时转对我说,你对王振的印像比我深,他的穿着我已记不清楚。
不,我不想去!
太师交办的事,不去不好吧?!那个头头声音里露出了不高兴。
我恶心去办这件事!我对那个头头喊,他的态度令我十分反感。
好了,杏儿,别使性子,太师刚才不是夸我们了嘛,当初那么大那么难的事我们都已经做了,这点小事我们应该去做好,何况还是太师亲自让做的,来,我搀上你。帖哈过来搀起了我。我不得不走,我一时想不出坚决拒绝的理由,而且我的内心深处,这时也真想弄清王振的下落,王振,你真的也死在了这里?还是逃回了京城?
我于是随着帖哈和那个头头走进了那由死人身体堆叠的战场。我的双腿不时碰到死人的肢干,碰到死尸们那僵硬的头颅,碰到仍攥在死尸手里的那些枪刀剑戟,碰到死去的战马们那伸直了的蹄。我小心地找着空隙把脚踩下去,可一踩下去脚底立刻就有一种粘腻的感觉,像踩在淌了稀饭的地上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血已把土浸透了,把地上的草浸焉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像无数条虫子,争相向我的鼻子里爬,我觉得我的鼻子和胸口都已被那些虫子塞得满满的了。
我们得先走到活捉英宗皇帝的地方,那头头边走边说:按照常理,王振应该跟在英宗身边,即使离开,也不会离得很远,除非他已经逃走了。
我和帖哈走在他的身后,双脚凭本能躲避着一个又一个一叠又一叠一堆又一堆的尸体。这里有一匹伤马,马头还在一动一动;那边有一辆倾倒的战车,车上的蓬布在晨风里飘动;前边有一面残破的旗子,旗杆还攥在一个死者的手里;脚前有几面大鼓,鼓面被砍了一刀,上边粘了一只眼睛;这边滚着一颗人头,人头上的那张嘴张得很大;那边肠子拖了一地,肠子上站满了苍蝇;这里有一支胳臂,胳臂上的那只手的五指伸得很开;那里有一只脚,脚上穿着一双黑布鞋……我的眼睛实在不敢再看了,我对帖哈说:我走不动了。
到了,快到了,看,那就是英宗皇帝坐的马车!那头头兴高彩烈地说。
看见了,那辆黄色帐帷的马车我看见不止一次了,在皇宫里边,在德胜门外,可那时它是多么威风漂亮豪华干净,现在的它歪倒在那里,帐帷残破,车帮断裂,车轮滚走,辕马跪地死去,车身沾满血污。
激战那会儿,我们是在离这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