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完全空想、不切实际的命令。
将军严尤是王莽时代头脑还算清醒的将领之一,他上书王莽,直言这个作战计划的不切实际:第一,作战部队已集结在边塞一年,大军长期宿营野外,生活艰辛,还没开战,士气已低落不堪;第二,边境地区的粮食必须由内地远程输送,而各地又多粮食欠收,连年饥馑;第三,一个士兵三百日的口粮,一头牛还无法负担其重,况且还要准备牛的饲料,以这种强度运输,不出三个月,牛就会活活累死,到时剩余的粮食就无法运输;第四,因为准备要长期作战,就必须要面对匈奴秋冬严寒的气候,所以还必须准备木柴、炭,以及必需的锅碗,还要准备水袋,这些物品运输量极大;第五,由于运输量太大,会影响大军的行军速度,行军到险要地带时,辎重有被截断的可能。
严尤最后得出结论:耗费民力过大,却很难有大的战果,这是极可忧虑之事。
王莽看了严尤的上书后很不高兴:天下哪有比我聪明的人啊,真是自以为是的家伙!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最苦的还是百姓,自王莽兴师动众后,天下骚动,史书载:“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王莽就这样折腾了好几年,最后北征匈奴不了了之,因为耗尽国力民力之后,仍然无法凑足王莽指定的三十万大军三百日的粮食。只遗下运输途中倒毙的累累尸骨,倒毙在王莽构建的儒家天堂中。
北伐匈奴计划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无果而终。而匈奴军队频频南下,入侵人数在数百人到万余人不等,杀死雁门太守、朔方太守以及边境都尉数人,掠杀的百姓、抢走的牲畜无数。
到了始建国五年(13年),匈奴乌珠留单于去世。此时匈奴虽然与中国重新开战,然而数十年的和平与和亲,使匈奴国内亲中国的势力仍然颇强。其中亲中国派的代表人物,便有着一半汉人血统的王昭君的女儿伊墨居次云,以及她的丈夫、匈奴实权人物骨都侯须卜当。
在王昭君女儿与女婿的努力下,曾经被王莽诱骗到中国,强行封给“孝单于”名号的栾提咸,被扶上匈奴单于的宝座,史称乌累单于。
尽管王昭君的女儿伊墨居次云为中、匈两国的和平作出很大努力,然而有一件事她却未曾料及。
王莽在三年前,为了把匈奴支解为十五个小国,诱骗栾提咸以及其儿子栾提登、栾提助进中国,然后软禁,封他们三人单于名号。栾提咸称为“孝单于”,栾提助为“顺单于”,后栾提助病死,又封栾提登为“顺单于”。
栾提咸后来逃跑回匈奴,此时匈奴正大肆南下侵犯中国,中国前线指挥官向王莽报告:匈奴南侵的主谋是栾提咸的另一个儿子栾提角。王莽大怒,下令将仍然被扣押在中国的栾提咸的儿子栾提登处死。
现在栾提咸坐上单于宝座,即乌累单于,他还不知道儿子已经被王莽处死,所以接受了伊墨居次云与须卜当的建议,准备与中国继续和亲政策。
王莽的北伐匈奴计划受挫,三十万大军在北部边境呆了好些年,久暴于野,日子非常艰难。校尉韩威实在受不了,他向王莽进言:“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这又是中国男儿的豪迈之言,也是后来《满江红》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典故出处。
不过王莽这人不太豪杰,只喜欢摆摆样子做做秀,满足一下虚荣心。恰好此时,匈奴找上门来和亲,王莽也乐得顺水推舟。
中国派出的和亲使臣,是王昭君长兄之子,王歙与王飒,也是伊墨居次云的表兄弟。当乌累单于问及儿子栾提登的生死下落时,王歙与王飒信誓旦旦地说,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然后中国使节提出要将西域屯垦兵团的反叛将领陈良、终带等二十七人引渡回国。
乌累单于急于要交换回自己的儿子,哪里管这些中国降将的生死,将陈良、终带等二十七全部逮捕,引渡回中国。王莽发明了一种酷刑:焚如之刑,估计是一种以文火慢烧让罪犯受尽苦楚,将陈良等二十七人全部处死。
匈奴使者从中国返回国内,向乌累单于报告,他的儿子栾提登已经被新朝政府下令处死了。乌累单于听到儿子惨遭杀害,气得直发抖,一腔怒火,对中国东部边境发动大规模的袭击,以作为报复。
然而乌累单于毕竟是因为亲中国派的伊墨居次云与须卜当的支持才上台的,羽翼未丰,也不敢断然与中国断绝关系。王莽为了平息乌累单于的怒火,一方面送给单于大量的金银财宝,另一方面将提议杀死栾提登的将领陈钦处死,把栾提登的尸骨隆重送回匈奴。看来此时的王莽已经丧失对匈奴必胜的信心了,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精神胜利法”,又祭出他最得意的文字上的本领,把“匈奴”改名为“恭奴”,从字面上看,匈奴成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奴仆。
王莽不用刀枪剑戟,他用文字轻松战胜对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中、匈两国在貌似和解中相对平静了几年。
元凤五年(18年),乌累单于去世,接任者是呼都而尸道皋单于(名称太长,简称为呼都单于)。呼都单于派须卜当夫妇两人(王昭君女儿女婿)到中国,朝见王莽。
此时王莽的新政权已经危机四伏,四境皆叛,国内爆发大规模的起义。须卜当夫妇前来朝见,原本是一次改善与匈奴关系的良机,须卜当夫妇在匈奴国内力主与中国和亲,保持两国的和平,但是王莽却又突发奇想了。
王莽将须卜当夫妇扣押下来,硬塞给须卜当一个“须卜单于”的称号。王莽的如意算盘是,既然须卜当是王昭君的女婿,由他来担任匈奴单于,对中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王莽这个人,可能是他的名字注定了他行事的鲁“莽”,匈奴在呼韩邪单于当政后数十年,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并非仅靠王莽的奇思异想就可以改变匈奴的内政。
此时王莽新朝最有才华的将领严尤已经被提拔为大司马。严尤得知王莽扣押须卜当夫妇时,大吃一惊,急忙向王莽进谏说:“须卜当掌握匈奴右部的兵力,他的军队从来没有侵犯过中国,而且匈奴政坛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向中国政府汇报,对中国帮助极大。现在给他封了一个空头衔,住在中国首都,无兵无权,还不如把他送回匈奴,这样对中国才有益。”
刚愎自用的王莽哪里听得进去?扣押了须卜当之后,准备派将领严尤与廉丹统率大军,出征匈奴,击杀呼都单于,迎立须卜当。
王莽又祭出他的文字法宝,把严尤和廉丹二位将军统统改了姓,改为姓“征”,大约觉得这个字对出征有利。
此时内乱纷纷,瓜田仪起义于会稽;吕母起义于琅邪;声势浩大的绿林军起义很快达数万之众;樊崇起义于莒县,转战青、徐;东海刁子都起义,转战徐、兖。面对如此乱局,严尤苦谏王莽,当今之急,在内忧而不在外患。
王莽怒气冲冲,把严尤撤职。北征匈奴一事,又不了了之。
严尤是对的。王莽扣押须卜当夫妇,其后果是使匈奴国内亲中国派的势力遭到重创,武力对抗中国的势力重新抬头。
呼都单于对王莽政权的狡诈卑劣怒不可遏,对中国北方边境频频发动攻势,使得北部边境再次惨遭荼炭,百姓流离失所,尸骨盈道。一度恢复的中、匈关系再度恶化。
又过了几年,到了地皇二年(21年),须卜当在中国病逝,王莽把女儿嫁给须卜当的儿子须卜奢。此时的王莽政权已经是四面楚歌,但是深信天命的王莽似乎把这种危局当作是上天对他能导才能的考验,是给他建立千秋不朽功业的机会,所以他又雄心勃勃地构想北征匈奴的计划。
王莽下令征集国内的粮食布匹,输往北方的西河、五原、朔方、渔阳等郡,准备武力护送须卜奢回匈奴,夺取单于的宝座。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再次深受其苦,在国乱一日甚过一日的时侯,王莽的空想注定仍然以失败告终。
国内局势的极剧恶化,使北征匈奴无限时地搁置了。
两年后,即地皇四年,新朝军队在内战中连遭惨败,在昆阳之战后三个月,王莽的天命被划上一个句号,义军攻破长安,王莽死得很难看,脑袋被割下来,尸体被脔割,最后他的舌头也被割下来,再也说不出那些古怪的文字游戏了。
【三、失控的边疆】
在中、匈交恶的同时,新朝帝国的北方动荡不安,西域及东北叛乱频繁。
西域一直是汉帝国英雄辈出之地,从公元前138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到前61年成立西域都护府,汉帝国完成了对西域的经略,此后六十年内,西域基本上处于汉帝国的控制之下。到了汉哀帝元寿二年(前1年),西域五十个国家全部臣服汉帝国,汉帝国授予西域各国王、侯、将、相以及译长(翻译)印绶者,共计三百七十六人。
但是西域的平静,很快就被王莽的上台所打破。
公元1年(平帝元始元年),王莽被封为“安汉公”,开始大权独揽,但钦被任命为西域都护。巨变来临的前夜,总是显得风平浪静。
第二年(公元2年),西域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发生在车师后国,车师国在汉与西域交通线的咽喉位置,在前文中已经反复提及。汉军西域兵团指挥官、戊己校尉徐普意外发现,车师后国有一条通往帝国边关玉门关的捷径,比原先的道路要缩短许多里程,所以想要开拓这条新道。
然而车师后国国王姑句拒绝合作。为什么呢?因为每次有汉使出使西域,经过车师时,车师国必须要为人数庞大的汉使团提供食宿,车师国不胜其苦,如果开通更为便捷的交通线,那么以后汉使的往来岂不是更为频繁,所以国王拒绝合作。
戊己校尉徐普大怒,将国王姑句逮捕。王后派人解救国王后,逃亡到匈奴。
第二件事,是西域东南部的婼羌与相邻的赤水羌爆发战争,婼羌吃了败战,抵挡不住赤水羌的进攻,便紧急向西域都护但钦求援。按理说,婼羌属于西域都护的管辖,但钦理应发兵援助,然而但钦却没有这样做,坐视蛮族之间的战争。
婼羌国王唐兜对但钦坐视不理、袖手旁观感到很气愤,他率领残兵败将退到了汉帝国边境的玉门关,但玉门关的守将不肯接纳婼羌的败兵。唐兜一气之下,率一千多人,逃亡到匈奴去了。
匈奴接连收容了车师后国王姑句与婼羌国王唐兜,这引起王莽的震怒。王莽派出使者抵达匈奴,严责匈奴单于,并要求引渡擅自叛逃的姑句、唐兜二人。
此时的匈奴还没有与中国反目成仇,所以乌珠留单于惶恐万分,亲自向汉帝国的使节叩头谢罪,并下令立即逮捕姑句、唐兜,交付到中国一方。
王莽决心要杀鸡骇猴,他下令召集西域诸国的国王,然后在诸位国王面前,刀斧手押出车师后国王姑句、婼羌国王唐兜,大刀“嚓嚓”两下,两首级与身体分离,被刀斧手持在手中,所有的国王吓得面如纸色,两股战战。
国王的宝座,坐起来不全是舒服的,尤其是车师国的王椅。
车师后国的国王姑句被王莽诛杀之后,须置离被推上王椅,看着前任国王的下场,须置离能不失魂落魄吗?就这样梦游般的当了八年国王之后,王莽已经从“安汉公”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新朝的开国皇帝了。
西域诸国都遭遇到与匈奴单于同样的命运,新朝所发的印绶,一律将国王贬为“侯”,车师后国也不例外。此时,王莽派出心腹重臣甄丰出使西域,这个人是王莽篡位的大功臣,地位非同一般,甄丰出使西域威风凛凛,使团庞大,首站便是车师后国。车师后王须置离胆战心惊,深恐款待不周,一个不小心,便脑袋落地。
须置离提心吊担的,思前想后,最后一拍桌子:“老子这个国王也不当了,逃了算了。”可是能逃到哪呢?当然只有匈奴,此时匈奴因为印绶问题,与中国的关系不断地恶化,行,就逃到匈奴去。
通向匈奴之路,也是通向死亡之途。
须置离叛逃匈奴的计划泄露,西域都护但钦立即逮捕须置离,就地诛杀(10年)。
车师后国的国王频频被诛杀,新朝在西域的高压政策引起强烈的反弹。须置离的哥哥、车师后国的辅国侯狐兰支率领一支两千人的车师军队,逃往匈奴。
匈奴乌珠留单于也正因为“印绶事件”对新朝心怀怨恨,正好狐兰支率军来降,心中大喜,当即派遣一支军队,协同狐兰支两千人的降军,杀回车师后国,猛攻都城,杀死守城的指挥官,并击伤了中国驻车师后国的都护司马。
此时西域的中国屯垦军队内部关系也十分复杂。由于王莽篡汉,一部分屯垦将领效忠于前汉政权,而新莽政权的种种高压措施,如降西域诸国王为侯,频频无理诛杀西域国家的国王,使得西域诸国人心惶惶,不满情绪与日俱增。
新旧政权交接的矛盾终于爆发,屯驻在车师的戊己兵团爆发兵变,戊己兵团的将领陈良、终带等人,以拥护前汉政权为由,自称“废汉大将军”,协同戊己兵团的司马丞韩玄、右曲侯任商等,发动兵事,杀死戊己校尉刁护。然后胁迫兵团官员士兵二千余人,逃入匈奴。
这个叛逃事件,不仅使中国在西域的力量遭到重创,而且也刺激西域各国纷纷反叛新莽政权的统治。
车师后国的辅国侯狐兰支的反叛与中国驻西域戊己兵团的兵变,使得西域都护府的声誉一落千丈,西域各国虽然表面上仍然屈服于新莽政权的高压统治,然而反叛的暗潮涌动,只等成熟的时机。
三年后(13年),靠近西域都护府的焉耆国率先发动叛变,焉耆军队发动叛变,闪电般地奇袭西域都护府,西域都护但钦根本没有想到反叛来得如此之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成为焉耆士兵的刀之下鬼。
从郑吉担任第一任西域总督以来,已经成立七十四年的西域都护府竟然如此轻松就被颠覆了。得到时甚为艰难,失去时甚为容易。
西域都护府的覆灭,标志着新莽政权丧失了对西域的统治力,一时间,西域诸国纷起脱离与新莽政权的关系。
但是,心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