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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和帝刘肇年幼,休兰单于的上书到了执政的窦太后手中。曾两次作为主帅征讨匈奴的窦固也在这一年中去世,在征匈一事上,最有发言权的,当属最坚决的主战派耿秉。窦太后急召耿秉入朝,将休兰单于的上书交给耿秉看,请耿秉发表看法。
耿秉答道:“以前武帝曾雄霸天下,想要令匈奴俯首称臣,但没有遇到好时机,没能成功。如今天赐良机,北匈奴内乱纷争,正好可以夷制夷,这对国家有莫大的利益,请太后许许南匈奴的军事行动。”说罢耿秉向窦太后叩拜,自动请缨,说道:“臣深受朝廷之恩,自当率军出征,为国效命疆场!”
耿秉作为恪守武士传统的耿氏家族的一员,一直主张对北匈奴实施打击,北匈奴是东汉帝国最大的威胁,必须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外患。
窦太后支持耿秉的意见,但是这个精于权略的女人却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她的哥哥窦宪犯下死罪,必须要以一场空前的对外战争的胜利,来赎回死罪。
这是怎么回事呢?说来话长。
窦太后是窦宪的妹妹,在章帝建初三年(78年)被立为皇后,她有四个兄弟窦宪、窦笃、窦景、窦瑰,其中窦宪是长兄。因为窦皇后深受章帝的宠爱,窦宪便凭借外戚身份,目中无人,胆大包天,竟然开低价收购沁水公主的田园。这事后来捅穿了,汉章帝怒不可言,后经窦皇后苦苦哀求,事情方才告一段落。
章帝死后,窦皇后成了大权在握的窦太后,窦宪兄弟四人,一时间鸡飞狗跳,身居要职,显赫得很。窦宪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之怨必要报复,结果玩火玩过头了,闹出了一个天大的事。章帝死后,各封国都派遣代表前往首都参加章帝的葬礼,其中齐王刘石派了自己的儿子刘畅到洛阳。刘畅这个人八面玲珑,很得窦太后的喜欢,窦太后好几次召见。这引起了窦宪的注意,窦宪害怕刘畅得宠于窦太后,这对自己的权力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于是派人暗杀了刘畅。
一个刘氏封国的王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首都洛阳被杀,这事不得了。窦宪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暗中指使人指控凶手是刘畅的弟弟刘刚所派(估计刘畅与刘刚两兄弟有矛盾)。没想到审理此案的官员刘敞等人刚正不阿,竟然审出了背后的主谋者是窦太后的哥哥窦宪。这可使得窦太后太没有面子了,她大发脾气,下令将窦宪囚禁在内宫中,可是怎么处置呢?窦太后左右为难。
此时正好南匈奴的休兰单于上书请战北匈奴,窦太后暗暗盘算,如果窦宪能带兵前往,立功赎罪,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差人将口信带给了窦宪。窦宪心领神会,立即上书,表示愿意戴罪立功,率军出击北匈奴。
然而,令窦太后没有想到的,是朝廷三公九卿一致上书反对参战。
反对参战的理由,归结起来有以下几个:第一,北匈奴已经向东汉政府提出和解,而且有多年没有侵犯汉帝国的边塞了;第二,汉章帝刚刚去世不久,新皇帝还在守丧期间;第三,北匈奴刚刚遭到鲜卑人的进攻而惨败,逃往距离中国遥远的史侯河畔,如果现在东汉大举出兵,此为不仁不义之举;第四,以夷制夷是东汉历来的对外政策,鲜卑成为北匈奴的劲敌,鲜卑人之所以攻击匈奴,一方面可以获得匈奴人的财物,一方面可以得到东汉政府的赏赐。可是一旦北匈奴被击破,南匈奴一统匈奴全境,鲜卑人就失去了发横财的机会,必定会危及中国的边疆。
这次反对参战的呼声很高,但是窦太后仍然坚持己见,因为这是惟一可以赦免窦宪罪行的机会。
平心而论,窦太后固然出于私心,然而三公九卿诸大臣反对的理由,也很难站得住脚。首先,北匈奴固然是多年没有侵扰汉帝国的边界,但这并非北匈奴向中国示好,而是迫不得已,由于南匈奴、乌桓、鲜卑的归附,使汉帝国与北匈奴之间有一道缓冲区,而鲜卑对匈奴的猛攻,更使北匈奴远遁到荒寒之地。三公九卿的看法,何异于昔日宋襄公,非得等对手摆好了架式才可以开战,最后只不过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兵者,诡道也。”武圣孙子早说过这句话了。
再者,汉章帝刚去世不久,这能成为理由吗?不值一驳。至于说北匈奴刚遭惨败,此时出兵为不仁不义之举,这更是荒谬了,不过儒者之言罢了。这正是耿秉所说的天赐良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再说,要讲仁义也要看对象,象匈奴在西汉时代分裂时,正是西汉政府对呼韩邪单于的支持,陈汤万里远征击杀郅支,才使匈奴统一,而一旦中国出现内战,匈奴人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趁火打劫,跟其讲仁义,不异于与虎谋皮。对于害怕北匈奴被击破后,鲜卑人无处掠夺会为害边关的观点,这更加是无稽之谈了,东汉政府用大量的资金,助长鲜卑的军事力量,这无疑是一大失策,反过来鲜卑又成为汉帝国的边疆之患,实在得不偿失。日后鲜卑人建立庞大的帝国,其根基正是东汉初期打下的。
但是这么多人的反对,窦太后也很心烦。特别是她哥哥窦宪要领军出战,可是他行么?据《后汉书》“窦宪传”,并没有看到窦宪先前有过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历,甚至连小战的纪录也没有,可能压根也没上过战场,怎么可能一下子指挥这么一场大战呢?
当然,以外戚的身份作为统帅领军出战,这在大汉历史上是有先例的。汉武帝时代的卫青、李广利就是例子。不过卫青第一次出征匈奴,不过只有一万人马,而卫青出身寒微,意志坚强,他身上的优点,在其他外戚身上是很难见到的;李广利也是在从没有过战争经验的情况下,被武帝授兵权西征大宛,然而第一次便惨败而还。窦宪呢?是什么货色呢?窦太后心里没底。
但是窦太后有一张王牌:窦宪不行,可是耿秉行啊。
确实,耿秉的军事才华,在汉军将领中,无人出其右者。耿秉是最坚决的主战派,汉明帝时代,正是耿秉的频频请战,才有两次对匈奴的打击。第一次北伐匈奴之役,耿秉作为兵团司令深入匈奴,匈奴人望风而逃;第二次作为副帅兵进车师,正是耿秉的深谋远虑,击破车师后国,而后又不战而降车师前国,战功赫赫,俨然是汉军的灵魂人物。后来他的堂兄耿恭力守疏勒城,耿秉坐镇酒泉,策划对耿恭与关宠的救援,之后,耿秉担任度辽将军达七年的时间,负责管理南匈奴(建初元年至建初七年,76年至83年),这段时间南匈奴规规矩矩,不敢乱来。之后耿秉调任京城担任执金吾,耿秉离去不久,便发生了南匈奴抢掠北匈奴商团的事件。
窦太后有自己的算盘,军事上交由耿秉负责,窦宪不过是挂名总司令。
十月,窦宪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全权组建北伐兵团,耿秉被任命为副帅。由于国内大臣们的极力反对开战,窦太后不得不做出适当的妥协,将汉军出征将士的数量控制在一万人之内,而以南匈奴的军队作为北伐的主力。
【三、从落稽山到金微山】
永元元年六月,时值夏末,经过八个月的准备,北伐的军队与作战物质已经准备到位,北伐大军誓师出征。北伐军总计四万六千人,包括八千名汉精锐骑兵,三万名南匈奴骑兵,八千名羌与乌桓的骑兵,并且配备了一万三千辆的运输车辆(运输部队当不在这四万六千人之列)。
汉军虽然只出动了八千人,但是堪称精锐之师,其组成包括:
北军五校。汉代军制,负责首都防卫的部队分为南军和北军,南军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安全,驻扎城内,北军则是捍卫都城,常驻城外;北军五校指的是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共五个营,皆是精锐部队,由于首都是防卫极其重要,所以南军与北军是极少用于对外战争,但是北伐意义重大,便将精锐之师输往前线了。北军五校的兵制,一营大约七百人,共五个营约三千五百人。
黎阳、雍营及缘边十二郡的骑兵。黎阳是东汉一个军事大营,原先刘秀以幽州、冀州、并州三部骑兵起家,席卷天下,后在黎阳设立军事大营,纳三州骑兵。雍营是设在雍县的兵营,协防京畿与历代皇陵的安全。缘边十二郡分别是:上郡、西河、定襄、雁门、朔方、云中、代郡、上谷、渔阳、安定、北地、五原,这边境十二郡的士兵多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这十四部的军队中,每部各精挑细选约三百骑兵,总数约四千五百人。
根据战前计划,大军兵分三路出击。第一路为窦宪与耿秉统率的八千名汉骑兵与南匈奴左谷蠡王的一万名骑兵,从朔方郡的鸡鹿要塞(内蒙古杭锦后旗西)出发;第二路为南匈奴休兰单于亲自率领的一万名南匈奴骑兵,从满夷谷出发;第三路大军由度辽将军邓鸿统领的八千名羌、乌桓骑兵以及南匈奴左贤王的一万名骑兵。
三路大军将沿途清剿北匈奴军队,并会师于涿邪山。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鲜卑的军队并没有出现在北伐队伍中。鲜卑人刚大破北匈奴不久,北匈奴尚心有余悸,此时东汉政府拒绝使用鲜卑力量,很明显是意识到日益强大的鲜卑开始威胁到帝国的安全了。
窦宪、耿秉兵团是主力突击兵团。耿秉的行军作战有自己的一套,有点类似于西汉时的李广将军,充满尚武精神,军令简单,不烦琐,每当队伍行军时,耿秉便身披战甲,行走在部队的最前头。他跟赵充国、马援等名将不同,赵充国、马援行军时十分慎重,每到一地必安营扎寨,加强戒备,这对士兵是一大考验,而耿秉更多使用远程侦察兵,如果远程侦察兵没有发回警报,那么士兵们便可以安稳睡大觉了。耿秉的军令虽然简单,但是十分严明,一旦有警,军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摆好战斗阵型,因此士兵们都乐意成为耿秉的部下,为之效死。可见名将在行军作战上也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这与各人的性格不同有关。
耿秉所派出的远程侦察兵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发现了北匈奴主力的行踪。耿秉当机立断,派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南匈奴左谷蠡王、右呼衍王率一万名骑兵出击。
耿夔也是耿氏家族的名将,是耿秉之弟,年轻时便勇猛异常,有决断力,史书记载称其“勇而有气”,不辱没耿氏的尚武之风。耿谭也是耿氏家族的将领,不知出于哪支。
阎盘、耿夔等将领率一万骑兵追击北匈奴主力,直到落稽山,终于与北单于的军队相遇。阎盘、耿夔的主力其实是南匈奴的军队,所以这次决战,其实是南、北匈奴两部的大会战。北伐军的三路大军正在途中,北单于心有余悸,不敢恋战,南匈奴经过多年的养精蓄锐,在汉地居住既久,也吸收汉军的一些特长,作战能力大大增强。
南匈奴军队在阎盘、耿夔指挥下,奋勇作战,大破北匈奴军。
北单于率残部向北逃窜。
此时三路大军已经在涿邪山会师,齐头并进,与阎盘、耿夔的先头部队会合后,继续向北攻击,扩大战果。
窦宪、耿夔率领大军从落稽山一直打到私渠北鞮海。这是一次战果辉煌的战斗,可是非常遗憾的是,对于这次伟大胜利的细节,并没有太多的史料,当时在汉军中,还有大名鼎鼎的史学家班固,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记下这次伟大胜利的详细过程,只有从他的《封燕然山铭》中,我们才看到一点点的线索。
大军横绝大漠,穿越盐碱地带,与北匈奴军多次交战。在战斗过程中,北伐军阵列整齐,变化多端,共有八种阵法:一曰方阵,二曰圆阵,三日牝阵,四曰牡阵,五曰冲阵,六曰轮阵,七曰浮沮阵,八曰雁行阵。这些阵法是怎么排的,也搞不清楚,总之,北匈奴军被打得晕头转向。
这次大进军,共击毙北匈奴军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包括北匈奴左温禺鞮王、尸逐骨都侯(有左、右尸逐骨都侯,语焉未详),被俘虏的匈奴兵也不少,北单于侥幸逃跑,北匈奴损失牲畜的数量多达百万头。
这次大败,使得北匈奴原本不稳的政局更加混乱,匈奴小王裨将见到大势已去,纷纷向窦宪与耿秉的北伐军投降,计有温犊须、日逐、温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共计二十余万人。这是匈奴历史上空前的惨败。
这次惨败,标志着匈奴作为一个大国的历史已经成为过去。
对大汉帝国,这是对外战争史一次伟大的胜利。
仅从战果上看,这是汉匈三百年战争史上最辉煌的一次。但是这次辉煌的胜利,是建立在北匈奴已经衰弱不堪的基础上。如果把战争比成斗牛场,卫青与霍去病是与一头壮牛殊死搏斗,而窦宪与耿秉则是击杀一头羸弱的老牛。难易的环境不同,所以不可以轻易断言窦宪与耿秉的北伐之战,要胜过卫青与霍去病发动的河西战役、漠北战役。
窦宪个被夸大的人,窦宪的军事才能很令人怀疑,他所谓的“战功”要归功于耿秉。窦宪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所以北征途中,他特地把著名文人、史学家班固招到麾下,班固负责吹嘘窦宪的功劳。如此一来,真正伟大的将领耿秉却被埋没了二千年,现在是到了还耿秉以荣誉之时候了,必须要移去其身上被窦宪遮挡的阴影,恢复其军事奇才与勇敢武士的身份。
这是一次威武豪迈的出征,出塞三千里。当窦宪、耿秉登上燕然山时(蒙古杭爱山),那种豪情壮志,丝毫不亚于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大笔杆子班固奉命写了一篇流传千古的铭文,刻在燕然山的石碑上,全文如下: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惟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既南单于、东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埽,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单,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